高行周一脸郑重的凝视着眼前这契丹虏主,他说的不错,现今的情势,依然是虏贼汹汹而来,三路大军近乎二十万敌虏窥伺在中原腹地!
己方扣住一个耶律德光,也只能重挫敌人锐气而已,但方才虏贼从容北撤,对晋军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
全靠怀儿勇武,才让这场本不会有的胜利,如此的震撼天下!当下高行周嘿嘿冷笑数声,也不理会耶律德光的锋锐言辞。
命人将虏主架走看管起来,再就地扎营,正好契丹人留下的营地此刻尽数归了晋军,他们既然已胜,便不能立刻撤回戚城。
不然要是北逃的契丹人见晋军后撤,倘若进攻来追,那可转瞬之间就变成晋军大败的局面了!
只有巩固战果,严密布防,从此处一直到戚城之间建立大大小小的军事据点,时刻监视两翼的契丹大军的动向,一刻也不能放松。
但喋血鏖战一整夜的高怀德和他的骑兵们却无一不是筋疲力尽,终于卸下重任,高怀德只觉双腿沉重异常,身上这副甲胄似有千斤重!
他摘掉头盔随手一扔,把全身甲胄都卸了下来,堆在营寨的土地上,彻骨的寒意此刻才渐渐涌上了全身。
不过卸下甲胄还是让他顿感全身一轻,但也疲累欲死,三处箭伤的剧痛一起冲击着他年轻敏锐的大脑神经!
耶律德光的御营大帐自然是高行周进驻坐纛,两旁宰相鲁不古和耶律阮的大帐就由符彦卿和石公霸二人笑纳。
高怀德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帐子钻了进去,身后三四名军医紧跟着他,已然筋疲力尽的少年,还要再面对三颗铁箭头必须要从肉里剜出来的苦楚!
赵康时奉了高行周的命令,在少帅身边时刻看护着他,随时向自己回报!
剜出每一颗深及寸许的铁箭头,都伴随着大量鲜血的涌出,而且战阵之地,一切简陋,这从肉里生剜利器的彻骨剧痛,实在是触目惊心!
高怀德竟是全程将死去活来的激烈惨叫始终死死的封在嗓子里,如是剧痛实在超越自己承受的极限,也只是闷哼着瞪大圆睁的双眼,握紧拳头而已!
一盆盆鲜红的血水,被随军的杂役端出了这小小营帐,只有徒增高行周的担忧,三颗箭头,三次挫骨剜肉的奇痛,终于耗尽了高怀德的所有气力。
包扎好后,他半昏半睡的躺倒在胡榻上,赵康时吩咐众人都退出营帐,只留下来一个从契丹营中解救出来的粗使杂役女奴看顾服侍高怀德。
这次高行周吸取契丹的教训,将五万大军分成十份,轮流在大寨周边动用规模浩大的正规军巡视防卫,契丹轻视中原,中原人却无论如何不敢轻视这北境强蛮!
天光大亮之后,暖阳日光之下,昨夜杀的尸山血海的鏖战,此刻要不是满地的血污残尸,还真是一片祥和。
这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匹膘壮的战马,一阵狂奔闯进了静谧的大寨连营!
马上的斥候军使却一进大寨便连声大喊道:“戚城紧急军情!戚城紧急军情!.....!”
只睡了两个时辰的高怀德唰的一下双眼大睁,竟见一个一身污秽的粗使奴仆在自己身前,但还没瞧清面容,却见此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在榻前旁举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急忙向胡榻内侧翻滚了半圈,随即飞起一脚踹在这人的小腹之上,此人尖刀脱手飞出,纵声惨叫着被踹的飞摔在地上。
高怀德一惊更甚,这人竟是个女的?!这女仆痛苦的蜷缩在寒凉的地上,捂着自己的肚子不断的低声呻吟!
小高忙抢下榻去,他熟睡了这两个时辰,精神略振,他走到这瞧着一身污秽的女奴身边弯腰抓住她的手臂,要拉她起来。
这女奴只觉左臂如同陷入铁箍之中,丝毫挣脱不了,身不由己的被拽了起来,她怒目而视高怀德道:“小汉狗!快放了天子!”
原来这女仆是乔装改扮,自称是被掳掠来的良家汉女,也是因她河北汉话说的流利,赵康时看她柔柔弱弱,顿时放松警惕,让她照料高怀德。
两个时辰中,这契丹少女,眼看着胡榻之上的高怀德睡的极沉,脸上稍带稚气,一双浓眉极是显眼。
反反复复好多次举起了事先藏好的短刀,看他睡的香甜,像极了自己那在上京的弟弟一般,不禁叹了口气,都又放下。
眼看着天光大亮,又一次举起尖刀,高怀德竟被外间的军马惊醒,这毫不留情的一脚,让她瞬间丧失了所有威胁!
高怀德颇为歉疚,但又不善言辞,不由得说不出话来,酝酿了半晌,还是感觉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揽住那契丹少女,将她横抱起来!
那少女一惊非小,又踢又叫,激烈挣扎!高怀德将她捧着送到了胡榻边上,轻轻放在榻上,小高还是一言不发的,扭头就出了营帐。
那契丹少女惊疑不定,终是慢慢平复下来,一张脸不由得一片红晕。
飞马来报的斥候,冲进契丹虏主的御帐大营,看见高行周坐在主位之上,正在静候自己,当即单膝跪地道:
“大帅!戚城传来军报,朝廷直到此刻并未派遣大军进驻,戚城依然只有咱们留下的两千兵马!”
高行周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如此一来,若是黄河两翼的八万契丹敌军,回援之后,不攻自己,却是去打戚城,那两千人如何守城?!
现在已然耽搁了两个时辰,他当即筹划解决之法,便由符彦卿继续率领两万兵马驻守此地,自己带一万五千兵马极速回防戚城!
石公霸就在此地和戚城之间,机动游走,就看虏贼会攻打何处,待到战事吃紧,便立刻增援。
皇帝都御驾亲征已至澶州,怎么朝廷公卿竟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高行周无暇多想,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事必与宰相景延广有关。
一年以来自己处处退让,便是生怕这位有从龙拥立大功的新宰相觉得自己威胁到他。
甚至当初派遣儿子到汴梁去跟随皇帝亲征,其中用意也是要宽景延广之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景延广上位之前不过也就是区区一镇的节度使,职权官位比起高行周和符彦卿都要逊上一筹。
是以无德无能无才无功,只是押宝正确,一时幸进,蹿升宰相高位,从他的一系列对契丹战和的主导,上至皇帝,下至军镇节度,都知他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