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身为主将,尽管在暗夜之中,依然竖起高字大旗。
摆开北面行营都统使的全套盛唐制式武官行军战时的彰显之物。
在晋军三面合围的猛攻之下,仓皇失措的敌虏大军,虽然还在勉强支撑。
但再要维持最核心的那个包围圈,却是越来越难做到了。
晋军骑兵虽人数劣势,但纵横驰骋却也与契丹铁骑斗了个势均力敌。
再加上高怀德步战勇猛,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敌军能赌他体力的极限。
敢于揣测押宝他下一刻便会伤重不治或是力竭而亡的虏贼。
无一不是毙命于高怀德缴获而来的铁枪之下。
但契丹纵横漠北多年,建国之后,普天之下向来无敌,敌虏军中的勇士也是层出不穷。
并不是像中原汉地的征战那般,勇猛善战的士卒兵将没有几个人。
只要把少数的刺头一经杀死,余下老实巴交强征来的农民便会一哄而散。
契丹草创不久,大量的军队都是职业军人,无一不是在建国的征战中脱颖而出的百战精兵。
高怀德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他此刻早已汗透重衣铁甲,寒冬之中,他的深沉铁甲上冒出连续难断的腾腾白烟热气。
铁枪头上,一层覆盖着一层的浓血,很快便凝结成冰。
坚韧粗粝的枪杆被紧紧的攥着而陷进少年将军手掌肉里。
高怀德感觉这根长枪应该是再杀一两个虏贼,枪杆便要从中折断了。
他左右斜视着越来越心不在焉随时准备向北撤退的零星契丹兵士。
杀红了眼的高怀德血眼模糊的在瞄找他的下一个猎物。
但不知不觉间敌虏渐渐的都向北散去了。
辽阔的原野上,数匹奔马飞驰般的冲到了血葫芦样儿的高怀德面前。
只听最前面的马上之人道:
“这位兄弟辛苦啦!虏贼连人带马向北逃窜啦!兄弟高姓大名啊?”
高怀德一听声音便是父亲的亲军校尉赵康时,小高被血模糊了眼,只能微睁着左眼仰头斜觑着赵康时道:
“老赵!你离近点看看我是谁啊?”
赵康时黑夜之中驱马走近了用铁枪拄地的高怀德身前,弯腰探头正要细看。
高怀德猛然跃起一把拽住赵康时的肩臂,这校尉仓促之间遭此大变,一切反应都来不及啦。
被从马脖子处给生拽了下来,落到地上将要摔倒之际。
高怀德又一把扶住了他笑道:“你老赵是个夜来瞎!谁把你派来的!”
赵康时这才从对面战盔之中露出的不多,又是布满了血渍、汗污、泥汤的一张年轻的脸上,瞧出竟是少帅!
他大喜过望,欢天喜地的一个跃起,几乎要翻个跟头。
大呼小叫着道:“找到啦!找到啦!少帅在这!
他娘的,在这兵荒马乱的乱军之中找人可真是不易啊!”
赵康时身后带来的数骑也都是归德军镇的亲信兵士,他们奉命分出好几批来,在大战之后的战场上搜寻少帅一行骑兵。
好几波队伍都无功而返,高行周一颗心不免七上八下!
这毕竟是虏主大纛所在之地的两万敌虏精锐!
难道儿子闹出一场敌营大乱之后,竟没撑到自己带兵前来吗?!
空旷的沃野之上,赵康时的嗓音传的极广,高行周遥遥听见。
他这儿子勇武异常,素来钟爱,这时再也按耐不住,翻身上马朝着此处,催马狂奔而来。
高怀德遥遥的看见奔马之上的甲胄样式,竟是父亲亲身前来。
他收起方才的放荡,跨上几步单膝跪地朗声言道:“父帅!您来的正是时候啊!”
高行周还没等马停稳当就翻身而下,小跑两步,抢上前一把托起高怀德。
捧住他双臂上下打量道:“无恙就好!”说着一把深深的抱住了一身甲胄的儿子。
父亲渐渐年纪大了,舐犊情深,让高怀德也颇为感怀。
只是高行周使大力抱住高怀德,手掌正正的拍在少年将军左背之上那颗箭头插进肌肉的伤口上!
极硬的铁箭头又搅动血肉的深入了半分!
此刻肾上腺素退去,回归理性的高怀德不由得痛入骨髓!
差点忍不住就要大声惨叫!他此刻也只有十八岁.....
这少年将军硬使极大的韧性毅力,咬牙苦苦的捱住了,只觉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终是没让老父亲听出端倪,但这湿漉漉和触摸到了利器的手感可是藏不住。
行伍数十年的高行周立马就知道儿子中箭了!
忙撒开了他道:“箭伤怎么样啦!中了几箭?快招军医来!
检查箭头有没有淬毒最是要紧!”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身后吩咐,高怀德恬淡一笑,任由父亲安排。
当下高怀德一敛精神道:“父帅,您来看一个人!”
说着他郑重其事的在前引路,那二百多下马步战看守耶律德光的晋军,此刻还剩下七八十人。
包围圈也还存在,五六人各使长刀,抵住这位虏主头脸和周身的几处要害。
耶律德光此刻早已清醒,他用手肘支撑着寒凉的土地,勉强挺起上半身。
在看到俘虏自己的那汉人少年将领身后跟着一个唐制高阶重甲的中年长须之人。
当下更加恣意,他双腿叉开斜视着高行周道:
“尔是何人?是高行周还是符彦卿?”
高行周听见这话心中一凛,趁着身后赶上来的兵士手持火把,借光一看。
只见这人一身漠北契丹的开襟华服。
他两束发辫的末端各有一个黄金形制的金箍,当下看了眼高怀德。
却听儿子真的说出了那四个字:“耶律德光”。
高行周一惊非小,当下抢上一步道:
“本帅高行周,阁下如在漠北见我,我当行参见大礼,可如今阁下已成阶下之囚,可曾有一丝痛悔南侵中原?”
“朕还道高行周是何等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不曾想见识却如此粗浅,我中军主力是否为你所歼灭?
尔等难道忘了黄河滩涂上我契丹十万大军一线散开。
如若此刻回援又需多少时辰?区区两万兵马一时被你逼退而已,朕又有何惧?
朕另有五万西路军出雁门关南下河东。
就在昨日黄昏,也已诏令三万人东进联合平卢节度使杨光远一同攻下郓州,届时还要直逼汴梁!
朕一人孤身在此,与大局无甚妨碍,不若你我一同且看!
今日之域中,究竟是谁家之天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