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下午。
俗家弟子除了晨时的洒扫清洁外,下午也要去听课。
一众人乌泱泱的很快来到长信峰上的讲堂,一灰一青两道人流泾渭分明。
除了王唯这些俗家弟子外,还有庶务观的六戒弟子。
王唯双腿盘坐,位于讲堂一侧,众人之末。
这可是偷闲的好地方,尊长看不到,可以安心打盹。
今日的讲师是一年轻道人,与王唯上下年龄。
王唯扭动身子,换个坐姿,单手撑着脑袋,耳边传来身旁弟子的惊呼声:
“今天的武课居然是清松师兄,可极难得。”
“清松师兄年纪轻轻就已开了五条正经,上次下山,闯下名头,江湖人送绰号‘大雪松压’,寓其剑法挺拔如松,大雪难压!”
“难怪那些人都挤前面去了,平时经戒可没见他们如此上心。”
“我们也赶紧找找,没准还能找到好位置。”
“快走、快走。”
武当弟子不仅要练武,还要习文学字,熟读道家典籍、经文古书,也算是综合培养。
不过相比无聊刻板的经文课和严苛的师叔,众弟子明显更喜欢武课以及年岁相近的师兄。
闻言,王唯伸长脖子,眺望众人之首,那名年轻英俊的道人。
“近来山上忙于斋典一事,诸位师叔祖皆有职责在身,腾不出手,今日的武课便由我给大家讲授。”
“是。”
众人按捺喜悦的答应,底下不时有弟子交头接耳、抓耳挠腮。
见此,清松付之一笑,继续道:
“修道一途,最重根基,根基不稳便如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切记,戒骄戒躁,你们要趁年轻,好好打磨筋骨,这样,武道一途才能走得更远。”
“是。”众人齐声答应。
“嗯。”
清松轻嗯一声,对着众人,目光一晃而过。
面前不仅有庶务观已经拓脉、开始蓄气的六戒弟子,亦有在拓脉徘徊不前的俗家弟子。
“今日你们要修身打坐,争取早日打通丹田、拓开经脉。迈入开脉期,就可下山,惩恶扬善,振我武当威风,耀我武当门楣。”
这道人毕竟年轻,言语中多了几分少年意气,不似王唯日前所见的几位道人。
“是。”
众人齐声回应。
讲堂内一时陷入沉默,王唯睁眼抬头,望向首座,却见清松低眉目视窗台。
他也转头看去,一抹倩影自窗台一晃而过。
没等他看清人影,首座的清松咳声道:
“你们好生修行,我去去就来。”
“是。”
“有意思.....”
跳过这个插曲,王唯抛开杂念,双腿盘坐,手结太极阴阳印,抱元守一,开始冥想。
比之上次,王唯这次很快进入状态。
一呼一吸,自有韵律。
头顶飘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白烟。
不一会儿,伴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滴答作响,一滴滴清泉汇入干涸的沟谷中。
等王唯再度醒转时,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人。
“不错。”
说话者正是清松,出去不久,他又回来了。
此时,他正巡视,观察着众弟子的修行。
他背着手东走西瞧,脑袋一会儿轻摇,一会儿点头。
看到头冒微汗的王唯,清松吐出二字,又去指点其他弟子。
王唯用手背抹去额头汗水,长吸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童子功突破的原因,相比于早上,这次修炼更为高效。
“照这个速度,若是将剩下几枚五花聚气丸都服用掉,没准能在下个月前正式拓脉。”
王唯抬起手,微微用力,攥成拳头,心中如此想着。
他抬眉,环扫一圈,堂内亦有不少弟子连拓脉的门槛都没摸到,心有杂念,始终难以进入冥想。
不多时,清松回到前席,鼓励众人道:
“修行,切不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懒散度日、荒废光阴,唯有坚持不懈,勤勉练习,只争朝夕,才能悟得道理,得证大道。”
“是。”
“你们可有疑惑?可以趁现在问我。”
这算是武课的日常环节,清松回答了几名弟子修行上的疑惑。
王唯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也提出问题,得到清松的解答。
“多谢师兄。”
“你叫什么名字?”
清松自是认出了王唯,便是才将被自己称赞的那名弟子。
他记得很清楚,毕竟一众俗家弟子中,也就只有王唯能让清松多看几眼。
其余人等,在清松看来,着实不堪。
况且,如此容貌,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王唯。”王唯不卑不亢的通报姓名。
“不错。”
底下众弟子纷纷侧目而视。
清松颔首,又道:
“还有谁有问题?”
接着又有几人出言提问,清松一一解答。
“既然没人了,那今日就到这吧,回去后一定要勤加练习....”
话说一半,清松起身,正要出堂,下面另有些弟子出声道:
“清松师兄,且慢!”
“哦?”
清松回身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那些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站出来一人试探性的请道:
“清松师兄,与我们讲讲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故事吧。”
“是啊、是啊,我们又不能下山,整天待在山上好无聊的。”
“就是,讲讲吧,清松师兄!”
这个年纪的青年最向往这些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便是武当弟子,也大多如此。
可武当门规森严,寻常弟子不得随意下山。
只得等拜入各宫或者得了师长的命令才有机会下山。
否则,就只能等年龄大了,自寻下山了。
“呃这....”
清松一时犯了难,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窗台,见众弟子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他终究是过意不去。
轻叹一声,回到前席坐下,清松靠在书架旁,笑着问向众人道:
“那好吧,你们想听什么?”
“给我们讲一下,最近这江湖上又有哪些风云人物吧。”
“我下山不久,只游历了河洛等地,所见甚少,但也见识过不少天骄人物。”
清松轻点脑袋,沉思半会儿,道:
“其余人等,我也不熟悉,大多只在人榜上见过名字,便与你们说说我见过的吧。”
“哪些人啊?”有弟子追问道。
王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也想趁此多了解下此间世界。
说来奇怪,他所保留的记忆尽皆是原主上山以后的,原主在山下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
“当今中土武林,年轻一辈中当首推人榜第一,点苍派的【青云横手】李进,乃当代点苍七剑之一,凭借一手七十二路《回风舞柳剑法》,稳坐这人榜第一的位置。”
言此,清松害怕底下弟子不知道人榜是何物,又解释道:
“人榜乃大明官府所设,每月朔日一更,列五十位,年龄在半甲子下的开脉期武林高手,武林年轻一辈皆以登人榜而自傲,你们以后可以此为励鞭策自己。
除了人榜外,还有地榜、天榜,地榜所列一百位,皆是成名已久的天人境存在,而天榜则都是陆地神仙境的武林巨擘,与我们无太大干系。”
一缺牙弟子惊叹道:
“陆、陆地神仙!此生若能一见,也是无憾了!”
“嘿,想得倒美,恐怕别人一个哈欠,你就灰飞烟灭了!”
“那、那也是神仙的口气,闻一口延年益寿呢。”
“哈哈哈!”
话音落下,哄堂大笑。
清松面目略显难堪,想来是忍得很辛苦。
王唯也是忍俊不禁,默默低头憋笑。
“都是人才。”
那缺牙弟子见此,亦是摸着后脑勺,跟着讪讪而笑。
笑声过后,众人回过神来,有弟子出言问道:
“清松师兄,那你什么时候能登上人榜呀?”
“我、我吗?”
清松双手撑地,身体向后倾倒,看着上方,摇头叹道:
“可能此生无望了。”
“唉,清松师兄你这么强,还怕不能登人榜吗?”
“你们不懂。”
见清松兴味阑珊,众人也赶紧换个话题。
“清松师兄,快给我们讲讲这人榜第一的事迹吧!”
“嗯。”
清松直起身子,继续道:
“我曾有幸见过李进出手,就在洛水上,他以开脉期的实力独战一名半步天人的金刚寺妖僧,他全身而退,并且斩掉了那妖僧的一条胳膊!”
众人不由得惊叹道:
“开脉期就能力敌天人吗?这也太强了吧。”
“那可是半步天人呀!”
对于此间众人来说,开脉期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更何况天人境的存在。
清松肯定道: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可当日,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众正道少侠略阵,绝非虚言。
这西域金刚寺一直以横练护体功法和刀法称雄西境,虽然在二十年前的血刀之乱中元气大伤,但也是左道九派之一,你们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见,最好忍让三分。
而这点苍派位于大理苍山,属正道九派之一,门下弟子多温良如玉,看淡名利,你们以后遇到,或可多加结交。”
众人受教似的点头。
王唯摩挲着下巴青须,不知想着什么。
“除了李进外,还有两人,一为峨眉派【玉面阎罗】李英琼,此女英气逼人、杀伐果决,年纪轻轻,便已感悟峨眉派绝学《无剑之剑》前两式真意,为峨眉开派以来天赋之最。
她虽下山未久,并未位列人榜,但假以时日,此女必登人榜!”
“峨眉派又有英杰出世了?”
峨眉派与武当同是正道大宗,而此人又是名女子,众人明显更为意动。
清松面色凝重,似是心有余悸,再道:
“这【玉面阎罗】虽只开了五条正经,但据我所知,下山至今,死在她手下的开脉期好手已不下两手之数,前不久,她刚斩杀了一名开了十条正经的双-修府高手。
这双-修府亦正亦邪,地位庞然,在黑白两道都有不小的势力,【双-修夫人】谷凝清更是艳名满天下,知己挚友甚多,也不知这件事最后会作何了断。”
一弟子红着脸疑惑道:
“双-修?那岂不是歪门邪道!”
清松摇头解释道:
“也不全是,这双-修府虽推崇双-修大法,但与欢-喜寺不同,其并未在江湖上作恶,门内弟子也是循规守矩,并未出现什么强人所难之事,
再加上与正邪两道都有关联,所以这双-修府反倒成了正邪两道交通的渠道,一直充当和事老的身份,因此地位愈发超然。”
“那另一人呢?”
“另一人为人榜第十——【浪子】沈浪,此人来历成谜,有传言称其为昔年【九州王】沈天君之子。
我与其相见于洛阳,当时,他不知什么缘由招惹到了洛阳金刀王家,就在洛阳城东的当归亭上,他不费吹灰之力击败了金刀王家当代四大高手。
随后,金刀王家当代家主不顾脸面悍然出手,却也没留下沈浪,反倒成就了其【浪子】之名。”
“好潇洒啊!”
“江湖人当如是也!”
众人再度惊叹,纷纷畅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沈浪一般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成为街头巷尾评书小说中的大侠。
但现实又很快将众人拉回:
“好了,今日的武课就到此,你们回去好生练功,争取早日进入开脉期。”
“谢师兄!”
时辰不早了,王唯起身,很快便回到院子。
......
戒律堂内
一肥头大耳的胖子双腿跪地,正抓着一中年男子的手臂,让那崭新的道袍生起一个个褶皱,央求道:
“大伯,你可要保我呀。”
若是王唯在此,他一定认得,此人就是先前与他大打出手的赵猛。
“撒手!你个混账东西!”
中年男子面色铁青,挥袖一把甩开赵猛,指着那张肥头大耳的脸骂道:
“你可知你干了什么?平素里贪墨银两火耗也就罢了,竟然敢起私斗!你眼里可还有武当门规?”
这中年男子自然就是赵猛的伯父,也就是那位刚从山下调回戒律堂的亲戚。
“不、不是的,大伯,你、你听我解释呀!”
“有话快说!”
赵猛眼露绿光,但又马上掩饰下去,低声求道:
“是、是因为小侄闻到那王唯身上有异香!”
“什么异香?”
“真的!”
赵猛指着自己的酒糟鼻,再道:
“大伯你是知道我的,从小我鼻子最灵了,有什么好吃的隔几个屋子都能闻出来!他们察觉不到,但我敢肯定,那、那王憨子身上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天材地宝!”
那中年道人面色阴晴不定,盯着赵猛,质疑道:
“你说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而且我敢确定,那东西绝对还在王唯身上,他还没有服用!”
中年道人转过身,黑乎乎的眼珠低垂,眼底晦色相交。
他天生资质不佳,年近五旬,气血枯竭,却一直受困于天关枷锁,难得寸进。
往日他讨得门内长老欢心,得了这外调的肥差,可前不久,那位一直支持他的长老羽化仙逝。
人走茶凉,他也被调了回来。
他知道,若无机缘,他此生将再难寸进。
“我知道了,此事你莫要向他人谈起。”
赵猛低声应了一句,悄然退却。
黑暗中,中年道人燃起一炷香,插在香坛上,双手作揖,自言自语道:
“此子素无背景,无缘无故有此重宝,岂不令人担忧,万一是左道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