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志远则其旨永：王安石诗中的开阔胸襟

在《原诗·外篇上》中，清代初期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叶燮从古人“诗言志”出发，提出：“诗是心声，不可违心而出，亦不能违心而出。”认为诗歌第一关键是有志，“志高则其言洁，志大则其辞弘，志远则其旨永”。意思是，志趣高雅的人，其作品的语言就会纯净；志气宏大的人，其作品的文辞就会雄健；志向远大的人，其作品的思想就会深邃。志，这里指作者的思想、志趣、胸襟、抱负等。

曹操的《观沧海》，体现了他大海一般的气魄，山峰一样的气势，和远大的志向：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王安石，在文学上成就突出，作诗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以丰神远韵的风格在当时诗坛上自成一家，有人甚至称其诗“如邓艾缒兵入蜀，要以险绝为功”，但事实上他的诗胜在他的器识宏大。

以《雨过偶书》为例：

霈然甘泽洗尘寰，南亩东郊共慰颜。

地望岁功还物外，天将生意与人间。

霁分星斗风雷静，凉入轩窗枕簟闲。

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

一场大雨，应该是人们盼望已久的喜雨，“天将生意与人间”，老天给人世间带来了生机，大地有望得到好收成，雨后转晴，天空中露出满天星斗，“凉入轩窗枕簟闲”，雨后新凉，房间中的枕席也令人感到舒适。至此，王安石似乎在写雨，但他不可能停留在只写雨，“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寄托了作为政治家的抱负，要像久旱时的甘雨一样，给天下带来好处，干一番有利于万民的事业。特别提出要功成身退，像浮云一样：人们需要雨的时候，便来下雨；下过雨后，就立即归山（辞官隐居）。这是何等的器识！

和王安石政见不一、对王安石一肚子意见的苏东坡，在为皇帝起草的《王安石赠太傅》中，也对王安石作出高度评价：

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浮云何有，脱屣如遗。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进退之际，雍容可观。

“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和“进退之际，雍容可观”，不就是王安石诗中说的“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吗？

在《题张司业诗》中，王安石写道：

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在《登飞来峰》中，王安石表达出卓越的志趣和胸襟：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再看王安石的一首小诗《题何氏宅园亭》：

荷叶参差卷，榴花次第开。

但令心有赏，岁月任渠催。

王安石写的是常见的花木——荷叶和榴花，但他突出它们的绽放节奏，强调万事万物都有自身成长发展的节奏与规律。同样是宋代的赵抃也曾写道：“花县逢春对晓晖，朱朱白白缀繁枝。梅先菊后何须较，好似人生各有时。”后来元代的杨维桢《咏石榴花》更是写道：“密幄千重碧，疏巾一拶红。花时随早晚，不必嫁春风。”都旨在说明，开花有其一定的时节，任何事物都必须遵循自然规律，不必强求。王安石真正想表达的是“但令心有赏”，只要找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目标、方向，“岁月任渠催”，就不会再觉得时间匆促，不会再慨叹年华易逝。虽然是一首小诗，但作者的器识也有充分的表达。

体现“志高则其言洁，志大则其辞弘，志远则其旨永”的诗还有不少，如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意义相近的诗句，宋代诗人曾公亮在《宿甘露寺僧舍》一诗中的结句：“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如果想看到更加壮观的图景，就应该具备“开窗放入大江来”的气魄与胸襟。只有确立高远的目标，才能成就更有意义的人生。再比如杜甫视通万里，出语雄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千秋雪”言时间之久、“万里船”言空间之广、“千秋雪”言目标之高洁、“万里船”言行动之有力，这是何等开阔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