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加班狂”的中年危机

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算离职补偿金。

行业形势不好,我们公司也对一些项目进行了“关停并转”,伴随而来的就是裁员。

我最不愿意干这种事,虽不忍心,却无能为力。

“苏姐,”一个项目组的同事突然推开我办公室门,神色惊惶,“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周哥要跳楼!”

我蒙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他跳着脚,“周哥啊,我们项目经理周平安!”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身后的墙上,“什么?快带我去!”

冲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喊外间的专员,“赶紧打电话报警,快点!”跑了几步,又回头喊,“查一下他紧急联系人是不是他老婆,打电话,让她马上过来!”

我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一级台阶踩上去,都没力气抬另一只脚。

怎么上午我才沟通过的人,吃了中午饭就要跳楼了呢?这要是真的跳下去,先不说牵连不牵连我,这辈子,我良心上是肯定没办法过去了。

就算做决定的人不是我,可和他谈的却是我。他死了,我该怎么面对他的父母家人?又去哪里给他们赔个丈夫、父亲?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天台,推开沉重的铁门,正好看到周平安张开双臂站在天台最边缘的背影。

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他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飘落。

我想要开口,却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周平安的部门经理站在他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紧张地搓着手。项目组里几个同事也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劝他回来。

不管他们怎么劝,周平安却头都不回,只是低声说:“我是老实人,可公司不给老实人活路,那就算了,大家都不要活了。”

说着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目眦欲裂,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声喊了一句:“周平安!你老婆就在下面,你是不是要她亲眼看着你死,后半生都痛不欲生啊?要是这样,你就跳吧!”

他的身影一僵,然后仰起头,发出了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周平安是公司的老员工,公司成立十二年,他在公司十年。

全公司四百多人,不认识总经理的都有,却很少有人不认识周平安。

这是因为公司有一个传统——每年年会除了评比优秀员工、优秀团队,为了鼓励员工拼搏奉献精神,还要颁发一个奖项,叫“年度酬勤奖”。

这个奖项不需要推荐评选,直接根据加班数据来评,加班最多的人获得。过去四五年,这个奖毫无异议地,全都落在了周平安身上。

所以,他是公司里的名人。

虽然出名,但大多数人并不认同他,我就听见过不少人说周平安有病,他们叫他“加班狂”。

对他这种疯狂加班最反感的,就是他带的项目组的人。

一个月前有一天,我刚上班,就收到了OA跳出来的两条离职请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本来也是正常的,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两人恰好是同一个部门同一个项目组的。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我找他们谈话,开始两人都坚持说是“个人原因”,后来经不住我反复沟通,他们终于说了实话——加班太多,受不了。

996、白加黑也就算了,关键是晚上时不时就通个宵,让他们感觉身心俱疲,家庭生活也没办法保证,实在是不得不走了。

本来大多数老板都喜欢员工加班,所以HR一般不会去干涉业务部门的加班安排。但如果加班已经严重影响了员工的工作状态,甚至有可能出现大规模的离职,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决定找他们的项目经理周平安聊聊。

还没等我找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周平安就在楼下一家餐厅偶遇了。

作为高大的北方男人,周平安人也比较开朗。他有一儿一女,小女儿和我家薛安然一般大,因为父母都在外地,他妻子吕薇辞了职在家带孩子。

两个小姑娘在同一个早教班,我和吕薇也认识,还经常聊几句。

打了招呼,他主动说:“苏耘,一起吧,我请你。”我欣然接受。

我们点了两菜一汤,吃饭间,我委婉地问到他们项目的进展情况,周平安只说还算顺利。

绕来绕去,周平安终于提到了加班,我于是趁机说:“你们最近加班是不是超多啊?”

他淡淡笑笑,“做软件的哪有不加班的?”又似想起什么,问我,“怎么?吕薇又和你控诉我了?”

吕薇的确经常和我抱怨周平安,说他除了是两个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没有尽过半点做父亲的责任,从来不陪伴孩子,甚至孩子都很难和他说上话。

她经常说自己是“丧偶式育儿”,周平安整天除了加班还是加班,什么事都不能指望他。

我偶尔也会劝她,周平安也不容易,做软件的到了这个年龄,不多拼一下,职场上真的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吕薇总是摇头,无奈地笑笑。

虽然这次并不是吕薇说的,但让周平安以为是他老婆说的也好,毕竟不好直说他下面的员工。

于是我模棱两可地说:“还用谁说啊?我偶尔也要看看考勤表的好不好?不过你总加班,家里照顾不上,吕姐蛮辛苦的。”

他示意我吃菜,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能不加班,谁愿意加班?回家陪陪老婆,逗逗孩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谁不想啊?

“我做通讯软件这些年,最厌恶的就是加班,可现在还得加,为什么?现实逼的,没有办法!”周平安吃完一碗饭,自己又添了一碗,把红椒炒肉拨了一点在饭里,吃得热火朝天,“上面的人对你有所期望,你做不好,一次可以,第二次,他就未必肯再给你机会了。

“下边的人也有自己的发展诉求,跟着你,如果越混越差,谁还愿意陪你熬着,只有走人或者取代你。”

“最主要的是,”他放下碗,抽出纸巾来擦嘴,“苏耘,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年轻,机会多,可能不觉得一份工作有多重要,我当年也是这样想。可现在我已经三十八岁了,行业情况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我的几个同学都陆续接到了裁员通知。”

周平安又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没在意,反正东家不打打西家嘛,我们做技术出身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结果,”他苦笑,“自己觉得很合适的职位,投出去的简历却都石沉大海。打电话去问,人家客气地说,对不起您的年龄不太合适。”

“就连降低要求去做程序员,人家都说我们的程序员希望招聘30岁以下的。”

“原来,我们已经老得让这个行业拒之门外了。可离开这个行业,我们还会做什么?”

我俩都沉默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有些心酸。

三年前我调职到公司时,周平安还算英俊帅气,然而现在,就只剩下了后移的发际线和一张疲惫的脸。

这个行业的中年危机来得未免也太早、太残酷了。

然而,作为一名HR,我承认,即使是我去招聘项目经理,也会倾向于那些二十七八岁、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可我还是安慰他不用过分忧虑,一来公司业务稳定,裁员的可能性不大,二来他在公司十年了,即使裁员应该也不会动他。

“就是因为做得太久了,所以才贵啊。如果你们HR可以用我的价格招三个年轻小伙子替换我,你们不愿意吗?”他反问我。

这个问题我无言以对。

“说到底,我也只能拿业绩说话,没有办法,我首先得保住这份工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每天开门就要花钱,我输不起。”周平安说。

他有他的不得已,但这样加班下去,恐怕团队里面会有意见,人心散了,更出不了业绩。

我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很久,叹息一样地说:“那就希望老板能顾念一下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职场只认得功劳,这话,我没有忍心说出口。

离职流程也要通过项目经理,周平安天真地以为两个人的离职原因就是流程上写的,还希望我和他们谈谈,挽留下来。

我只好把真实原因告诉他,并且劝他,如果继续这样加班,很可能离职的人会更多。他听了以后沉默半晌,最后说“我尽量吧”。

后来他们加班的确少了些,上班的时候,我偶尔几次路过他们项目组所在的区域,感觉大家的工作状态明显要更加专注了。

这也可以理解,如果下班以后无论工作是否完成都要加班,那么八小时以内,谁还会抓紧时间做事呢?

只是周平安自己,还是每天加班,经常成为全公司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一个。

周末我带小安然去早教班,又遇到吕薇一个人带孩子过去。她看着陪孩子做游戏的薛博士,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我倒是不指望周平安每次都陪我们来,可你看他,要不就没完没了地加班,要不就躲进书房里看书。儿子作业不会做去问他,他一点耐性也没有,整天一副沾火就着的样子,吓得儿子都不敢和他说话。”

“这叫什么父亲?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我真是和他过够了。”吕薇有些心灰意冷。

“我觉得,周哥最近,可能有点中年危机。”我把周平安的话告诉了她,末了又说,“他压力大,焦虑一些也在所难免,你多理解他鼓励他,我怕真有裁员的话,他承受不了。”

吕薇怔了怔,“真的会裁员?”

我觉得暂时还好,但谁也不能保证,她听了有些恍惚,“那要是真的裁员,他这种除了软件开发什么也不会的人,该怎么办呢?”

薛博士在旁边逗着安然,笑着插话,“怎么什么也不会啊,人真到了那一步,干什么还活不下去呢?我都和苏耘说了,我要是失业了,我俩就开个早餐铺,她炸油条我打豆浆,照样养家糊口,怕什么?”

吕薇也笑了,“说得也是,那我就开个熟食店,他切我卤,两个人还能一起干活,比现在见不到人影还好点。”

本来都是说笑,谁也没想到,裁员竟然真的悄悄来了。

一周后,从集团总部调任了一名姓杜的副总经理过来,分管项目管理部和质量部。

没过多久,开始有风声说考虑到市场环境不好,公司准备控制研发投入,有些非核心项目可能会进行“关停并转”,实际上就是砍掉不做了。

消息一传出来,好多人就变了脸色。因为这意味着业务规模的缩减。也意味着公司有可能会进行裁员。

接连两天,我在茶水间遇到周平安,他的脸色都很憔悴,显然已经陷入焦虑中。

星期五下午,天阴得不像话,下班的时间刚到,外面就下起了大雨,打得我办公室窗子噼里啪啦响。

偏巧我的车子送去保养了,而薛博士晚上要加班,没办法接我。我看着窗外的雨幕,犹豫着要不然我也加个班算了,正好等着薛博士把我带回去。

周平安路过我办公室门口,见我还在,就敲了两下门,“没开车?那一起吧。”

我于是就搭了他的顺风车。

正是高峰时段,天气又不好,路上堵成了一锅粥。

“真的会裁员?”周平安目视前方,“你有没有消息?”

我摇摇头,“我虽然也是从集团总部派来的。但集团那么大,我和杜总并不认识,所以我的消息也没有那么灵通。”

“不过,”毕竟我们关系不错,我给他说我自己的分析,“我感觉关停并转一些项目是有可能的。一般企业过冬的方法之一,就是缩小业务规模,集中优势资源投入在核心项目上,保住这些项目的市场竞争力。”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一下头,似乎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我们这个项目应该是公司核心项目吧?毕竟这个项目参加过2008年奥运会的通讯保障工作。”

他说得没错,可那已经过去多年了。一期产品市场基本已经饱和,二期产品刚刚开始研发,未来的投入期会很长。

他的项目其实风险很大。

第二周,老板找我,新来的杜总也在。

公司现有大小项目二十一个,砍掉一些已成定局。

至于人员,讨论后大家一致认为最好的做法是先不大规模裁员,而是分散进入其他项目组后,再逐步优胜劣汰。

下午项目部就发了通知,请各位项目经理准备资料,第二周开始评审会。公司将对每个项目进行评分,决定其去留。

周平安陷入了一片忙碌中,我去市场部,会碰到他找市场分析要他这个产品的分析资料,洗手间里碰到会计小美女,也听说他在要一期的销售和成本数据。

他一个做技术出身的,已经很拼了,出于同情,我让他做好项目分析报告可以发给我,我会请我家薛博士帮忙看看。

尽管就连薛博士都说,其实这个评估会不过是走一回过场,留哪个关哪个,高层心里早就有数了。我却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希望周平安能留住他的项目。

评审会开了两天,第二天晚上下班遇到周平安,看见他脸色不好,点头一笑都显得牵强。

问他,他说小女儿涵涵肺炎住院了,儿子没人带,他又不肯请假,吕薇只好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照顾,自己去陪女儿。

周平安说,岳父母打电话指责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妻子和他冷战,项目也不一定保得住,男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晃眼间,我看见他两鬓的头发,有点点银光。

结果和薛博士预料的一样,周平安的项目被砍了。但不是彻底的砍,而是和其他两个项目合并,成为一个大的项目。

这种合并项目让谁来负责,其他两个人都势必会不满意,因此老板决定新的项目经理由竞聘产生,公司内所有具备条件的同事都可以报名。

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周平安,还是另外两个项目经理,都失去了他们原有的职位,要和其他人一起去争一个新的职位。

只是对他们,是生存;对别人,是发展。

钢筋水泥的丛林法则,也一样是残酷的你死我活。

竞聘过程由我负责,设置了竞聘演讲和项目方案设计,都由专家组打分,专家组主要是几位老总以及我。

那天,周平安有史以来第一次穿了西装,演讲的过程中一直在卖力地和专家组眼神交流。他对这个职位的渴望都写在了他的眼睛里。我心里很难过,如果换成我家薛博士这样眼巴巴地去争取一个职位,我一定心疼死了。

可他没有错,他是一个男人,他有家庭的责任,他要承担的东西很多,这里容不下他的清高和自负。

十二名候选人都讲完以后,大家又对他们的项目方案做了评分。

无论是竞聘演讲还是项目方案,周平安都几乎是最好的。不过只是几乎。有一个人和他得分差不多,但年龄却比他小了整整九岁,是合并前另一个项目的项目经理宋岩。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我也认为宋岩更合适一些。可以说周平安现在的能力确实不错,但也仅此而已。从发展的角度考虑,二十九岁的宋岩成长空间显然更大一些。

最后公司聘任了宋岩担任这个新项目的项目经理。周平安和另外一个落选的项目经理,公司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做研发工程师,降薪一半,要么拿着离职补偿走人。

我负责和他们谈这个结果,另一个人直接说准备走了,周平安却一直沉默着,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他的选择,原来是站上天台。

“周哥,”也许是风吹散了我的声音,他没有听到,我再接再厉,“你以为你跳下去,就可以证明公司错了?就能让公司也不好过了?”

“不是,根本不是!”我扯着嗓子喊,“写个检讨,会上反思一下,事儿就过了,谁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没几天,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周平安是谁了!”

“可吕姐怎么办?你的浩浩和涵涵怎么办?你想想他们啊!你跳下去了,一了百了,他们怎么生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周平安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在公司十年,最好的年华都搭进去了,现在他们卸磨杀驴,我能怎么办?我三十八岁了,不是十八二十,年轻人还有希望,我还有什么?还不如跳下去,给老婆孩子留下点钱,就算是我这个窝囊的男人最后的尊严吧!”

“你那算什么尊严,那是软弱!你要是真跳下去,公司里的人谁不得说一句,周平安太怂了?”我激他,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谁知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软弱,可我没做错什么事,兢兢业业十年,就这么被公司逼死了,我让他们也得不到好,看还有没有人肯这么拼!”

“周平安!”一个身影从我身后冲出来,我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吕薇惨白着脸,看看周平安,身子一软靠在我身上,“周平安,你给我回来!你这是干什么?你跳下去,把两个孩子扔给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办?”

周平安的身影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侧对着我们,我看见他眼睛赤红,“吕薇,算我对不起你,我没本事,活着只能给你们丢人!你放心,我死了他们就得赔钱,够你们生活几年了,你带着孩子好好过!”

“你……”吕薇眼泪掉下来,身子抖得厉害,“你都胡说什么呢?谁要那钱,我要的是丈夫,孩子要的是爸爸!”

“他爸没用,一把年纪,连个工作都没保住,活着也没用!”

“周哥,”我也红了眼睛,“你才三十八,怎么就没用了?你不缺胳膊不少腿,干点什么不行?人生真正的危机从来就不是中年或者老年,而是你有没有勇气从头再来。如果你没有,不管多少岁,你的危机早就来了。”

周平安苦笑了一下,“苏耘,你说得很对,可要是换成你家薛博士,你也能这样说吗?”

“换成薛仲,我现在就俩大耳刮子扇他了。”我有些生气,“说好的失业了开早餐铺的,我炸油条他打豆浆,他跳了谁给我打豆浆啊?你们也是,吕姐,是不是你说开熟食店,周哥切肉你卤?”我拉着吕薇,“俩大活人还能饿死吗?怎么就至于要死要活呢?”

吕薇直点头,周平安有些发愣,“你家薛博士读那么多书,你让他开早餐铺?”

“没读书的人能开,我们反而开不了?没读书的人被逼到哪一步都能顽强地活着,我们反而活不了?周哥,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读书就是教你出了问题就逃避吗?”

我理解他受到的打击,但我受不了他这样不扛事儿的男人。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男人看起来很坚强,但往往遇到大事,抗击打能力还不如女人。女人虽然遇到困难了会哭,会叫嚷着没法活了,却也能抹干眼泪继续扛着。

吕薇深吸一口气,慢慢站直了,“周平安,你回来吧,别折腾了。不就是裁员吗?要我说,挺好。你当年娶我,说一辈子陪着我,可你陪着了吗?你陪着的都是你的电脑你的代码,这回终于轮到你陪我了,我觉得挺好。”

周平安看着她半晌,“你真觉得好?”

吕薇点点头,“家里还有积蓄,两年不赚钱也不会饿死。你以前追我的时候总做饭,结了婚一顿饭也没做过。你先回家给我做顿饭,咱俩吃饱了好好商量,干点什么不行?好不容易生活可以换个活法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就你那破工作,和卖给公司的包身工似的,我早就不想让你干了。一辈子那么短,浪费在这儿,一点也不值得!现在有人给钱让你走,不是好事吗?让别人去卖命吧,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去。”

“吕姐说得对,”我也对着他喊,“你知道老干妈的陶华碧吗?人家二十多岁守寡,靠卖香辣酱养活两个孩子,人家不是也活过来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守寡的女人吗?”

周平安垂着头看脚下,半天没说话。

我和吕薇的手握在一起,都是冷汗。

“你真愿意和我卖熟食?”他问吕薇,吕薇使劲儿点头,“你知道我熟食做得好,咱俩开个夫妻店,天天能在一起,多好。”

他看着我和吕薇,最后苦笑了一声,“苏耘,离职补偿金给我好好算算,别算错了,我得拿它当本钱呢。”

“哎,你放心。”我笑了。

他脚尖一动,吕薇赶紧冲过去,一把拉过来把他抱住,边哭边使劲往他身上捶,“你个混蛋男人!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周平安看了我一眼,很尴尬,我招招手,让楼顶的几个人跟我一起下去,把这里留给他们夫妻俩。

后来,周平安请我吃了一次饭,实际上是我和吕薇讨论育儿,他和薛博士讨论创业。

周平安的熟食店没开起来,可他找到了新的方向——做互联网培训课程。

一个月以后,他录制的几节关于Java开发的网课在互联网上点击量不错,有培训机构找他合作,他多年的研发经验起了作用,课程的实用性受到了认可。

一年后,周平安和几个从大公司离职的同学一起自己做培训机构,和高校签约,安排大四学生做实训项目,以便他们毕业以后学的东西能真正和企业接轨。

我不知道他的收入怎么样,但周末他会和吕薇一起带孩子去早教班了,也会偶尔和我们聚个会。

周平安胖了些,吕薇的脸色也比以前好了,就连他们的儿子浩浩,我感觉都变得活泼开朗了。

男孩子的成长有没有父亲的陪伴,真的很不一样。

有时候,生活的质量并不是取决于你赚多少钱,而是取决于你有没有一颗勇敢的心。

后来,每次我工作不顺心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天台上的周平安,想起我对他说的话。于是觉得,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

世上哪有什么中年危机,有的,只是人心的危机,心不垮掉,人生就永远没有真正的危机。

人活着,别老说丧,得坚韧勇敢,兵来将挡。

像八十岁时种橙子的褚时健,像四十岁时卖辣椒酱的寡妇陶华碧,也可以像每一个人到中年仍努力生活的——你或者我自己。

迎着太阳,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