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的通信里，一段情事浮出水面
萧乾是著名战地记者、作家、翻译家，出版了多部影响深远的著作。他和夫人文洁若老师翻译的《尤利西斯》几十年来常销不断。
关于他的婚恋故事，也曾被多方写及并传播。在新近出版的《萧乾致李辉信札》（萧乾著，李辉编，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1月）中，我发现了萧乾在我的家乡汕头，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情缘。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萧乾应巴金、靳以的邀请，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文丛》杂志上发表了《梦之谷》这部自传体小说。但最初动笔时，萧乾只是想以散文的形式来追忆当年的感情之旅，并没有准备写成一部小说。李辉说，这应算是萧乾的第一部小说。是他文学生涯的开始。
那么，萧乾的“梦之谷”是哪里呢？
我们要回溯到1929年，十八九岁的萧乾在北京因参加学运受到校方打击，为逃难，由他的同学赵澄带到汕头。面对广阔无边的大海，萧乾感到自己就像一叶没有根的浮萍。于是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若萍。
在赵澄的引领下，萧乾在汕头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礐石中学当国语教员。在信中他根据汕头人的方言读音将它写成角石中学，而这所学校如今是广东省重点中学金山中学，培养了很多国家栋梁。
萧乾当年曾在一些纸片上记下他生活中的感想和片段，分订成册。其中有一册《痕迹》留存了下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把《痕迹》送给李辉。在《萧乾致李辉信札》中，《痕迹》手稿首次影印呈现。小纸片上，清晰可见萧乾写的《同姓》《夜行》《爱情的杯》等多篇爱情记录。他在信中对李辉说：“当时我已和班上与我同龄同姓的学生萧曙雯谈起了一开始就遇到波折的恋爱。”
据说，汕头长大的萧曙雯能说流利的普通话。她是八旗子弟的后代，祖父是从北方迁去的绿营军人。她从小没有了母亲，父亲续弦后她就成了“受气包”。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与萧乾之间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1930年7月萧乾要回北京上学，萧曙雯也要转学师范，于是两人暂时离别。回到北京，萧乾如愿考入了燕京大学国文专修班，他写信给萧曙雯，却不见回音。
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这里出现了两个版本。李辉说，萧乾在回忆录中写道，他当时害怕恶势力对他们爱情的干预，因为有一个有钱有势的校董看中了萧曙雯，对他有所威胁，他便匆匆离去。后来天涯茫茫，一段初恋时光便消逝了。
据另一位作者黄道京在文章《作家萧乾的爱情与婚姻》中写道，萧曙雯由于家贫，小学毕业后就失学了，她是在一个小学校长资助下上的中学。但那个校长想要霸占萧曙雯。萧乾回北京后，这个校长不准萧曙雯与萧乾通信。万般无奈的萧乾只得丢下学业，借钱乘船返回汕头。他在一所乡下小学里找到了萧曙雯，两人决定远走高飞，闯荡南洋。可到了上船的那天，萧曙雯没有如约前来，只留下了一封诀别的信。
事隔多年之后，萧乾在《梦之谷》中详细地描绘了这段充满了浪漫和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在小说的结尾，萧曙雯被写成了一个软弱、负情的女人。
然而黄道京说事情的真相是，那个校长知道了萧曙雯要和萧乾一道出走，威胁说要雇人干掉萧乾。当萧曙雯看到四个恶棍身上别着手枪守在码头时，只能含泪看着萧乾乘船远去。
究竟哪个版本更为真实，现在考证已经没有意义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萧乾和文洁若重返汕头。有人告诉他，萧曙雯还活着，但生活处境艰难。萧乾没有去看她，或许他不想破坏早年留下的美好印象。文洁若则以记者的身份，与萧曙雯接触。担任小学老师多年的萧曙雯，住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她于1957年被打成右派，“文革”后虽被摘帽，但生活条件一直没有得到改善。回到北京后，文洁若写了文章刊登在报纸上为萧曙雯的处境呼吁。
李辉则在2001年到达汕头，他参观了萧乾当年任教的礐石中学，还拜访了八十八岁的萧曙雯。此时萧曙雯与六十多岁的儿子共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儿子是家庭医生。萧曙雯对李辉说，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更改过。
在李辉眼里，萧曙雯精瘦个小，声音高亢，透着刚强与果断，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每天到公园打两套太极拳，还坚持画画。谈及萧乾，她并不回避，只淡淡地说“他胆子小”，语气中透着不满。对萧乾所写的《梦之谷》，萧曙雯说当年发表后，有朋友从上海寄来，她看过这一篇文章。那一番七十年前的情事，于她已不起波澜，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在《萧乾致李辉信札》中，有一封信萧乾写于1987年12月20日，他对李辉说，你书中写了不少雯，似应送她一册。住址是，广东汕头新兴路小学。
1999年，萧乾去世。
如今又过了二十年，萧曙雯应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