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和必然

第一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会被心理学所吸引?

我的家族中没有一个人是医生,更没有人是心理学家或精神病学家。相反,我们家的人是精神科护理的消费者,比如我的曾祖母,她是在精神病院走到生命终点的。但是家里的人从来不谈论这些事情,尤其是在孩子们面前。

因此,我踏上心理学的道路有一部分偶然因素: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哲学课老师按照教学大纲的要求,让我们研读有关精神分析的著作,在此之前,我从未读过任何有关心理学的书籍。我忽然间开了窍!我贪婪地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弗洛伊德的著作,而且对他的理论深深着迷。我觉得这就是我要走的道路,这就是我想要从事的职业:这种灵魂的考古学让我痴迷不已。于是,我决心成为一名精神病学家,就像大师弗洛伊德那样,然后我就报考了医学专业。我身边的人都有点儿茫然不解:作为学校理科班的优等生,我当时本跟很多同龄的男孩子一样,梦想着成为工程师,去造火箭、火车,去研究原子或电子学。但医生是一个可以安抚病人的职业,所以,尽管我身边的人对精神病学有所怀疑(他们可能觉得我无法胜任),但还是顺了我的意。就像医科学生经常说的那样:“我学医是因为本应让父母感到高兴;我学精神病学是因为总无法让父母感到高兴……”

这就是偶然,但也是必然。我生长在一个身边之人病痛不断的家庭,我也因此而备受煎熬。我继承了强大的焦虑和抑郁基因,但却没有获得令这些基因失活的机制:我的父母和亲人都曾忙于应付物质的匮乏和个人的难题,而且也不可能去操心怎样成为幸福和平衡的典范——这既非他们的首要问题,又非他们的能力所及。不过,他们给予了我很多,给予了我他们所能拥有的一切:对工作的热忱和责任感、对他人的尊重、对承诺的恪守以及对书籍和知识的热爱。我为此对他们心怀感激,因为,如果没有这块基石,我将永远无法顺利完成学业,更无法从事医生的工作。

按照长久以来调侃心理医生跟病人一样惶惶不安的说法,我是为了疗愈自己而成了心理医生。我知道,我的病人并非疯子,我从来没有治疗过疯子,他们只是一些迷失在自己痛苦之中的人。所以,我跟我的病人一样惶惶不安,或者说,我也曾堕入惶惶不安。问题在哪里呢?因为几乎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病人,都是痛苦之人,有些人是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有些人则是终其一生。

有一点需要明确:我是在成年和成为心理医生之后,才意识到这些曾经存在于自己家庭中的心理痛苦(焦虑、抑郁、酗酒和其他)。然而,尽管我在童年时对此并无意识,但我或许已经清楚地有所察觉了。又或许,我在保护自己远离大人痛苦的同时,无意识地试图让自己能够去安慰和照顾这些痛苦的大人。而且我自己也是个忧心忡忡、满腹愁肠的人,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焦虑症和生存疑虑。我喜欢适度地坠入这些状态之中,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它们的术语名称,也不知道如何进行调节。

你瞧,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被心理学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