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闹过不少笑话,比如当年他朋友——我的赵爸爸和他女儿赴川游玩归去时,偏巧父亲想起来说将在悉尼旅游时带回的一副精美刀具赠与赵爸爸作为礼物带回去,许久不坐火车的他哪料到过安检时那套刀具就被拦了下来,说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得携带管制刀具,解释半天才允许他们走,可见国家一直以来重视社会安定的决心,如今说起这事儿还会引起众人笑声不断。
父亲曾有一次即将去国外旅游,那段时间要练习口语以备不测时使用,压力大时他必定喝上一顿酒,醉酒以后还要躺在沙发上一遍一遍说英语,留我和母亲无奈帮他收拾呕吐残局。他的一位年轻同事让他帮忙在旅途中找寻合适的外国美女来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便傻傻得将人家西装革履的照片挂在脖子上,见到外国美女就前去用蹩脚的英语搭讪,吓得美女们都四散而逃,那场面可乐呵了。他们去往新加坡游玩的时候,由于新加坡整个社会对于环境要求很高,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都不敢出机场,只能找个可以抽烟的区域大口大口解对香烟的馋意,若是出了那个区域,不遵守当地法律去污染当地的空气和环境的话,比如在公共场所抽烟等,一定会面临除开高昂罚金以外还要叫肉体遭受鞭刑。那几日的游玩对于父亲这样烟龄长久之人来说不可谓不是另一种抓耳挠腮的难受。
过去他也常常给我讲他单位车队里面各种有趣的事情。比如同样是挣外水,队里的师兄受人之托偷着运输鸭子,鸭子嘎嘎乱叫就被稽查科逮了个正着。还有某位师弟跑运输时,路上货车轮胎都顽皮着掉落了他却浑然不知,车的轮毂在路上划了好长一道辙,想来如果当时换上备胎他偷跑掉了的话兴许还好,但他想着天色已晚就在路边停靠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养路段的人顺着车辙印找来又要求赔偿损失一大笔钱。有时他们开车,还会把车子开到田里沟里去,接着又是各种赔钱等等这些事,不一而足。
除了开货车帮学校跑运输,他们还会教授车辆驾驶课程。但现在的教练教课的内容仅限于应付考试,如此相对于给水箱加水,区分油箱水箱火花塞等等基本内容方面,学员都一窍不通。父亲常说他带的徒弟里面很多后来都变成了他很好的朋友,甚至成就超过他的大有人在,世事变幻,其中不乏有相互提挈之人。我小时候一柜子玩具,基本都是他的徒弟送的。其中趣事也真不少,比如教学中学员开车途中遇到一群猪拦路,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按喇叭,很可笑的是他却在驾驶室里撅着嘴直“吁吁吁”得赶猪。还比如该轮到后排一位刚刚睡醒的学员试驾了,他走错方向到副驾驶室,一看父亲坐在里面都愣了,父亲只得笑骂他怎么就睡得迷糊了呢。
我父亲停薪留职了许多年,我学车的时候父亲才又回来当教练,所以我的教练并不是他。我的教练姓张,他是一个每天5点便早起从岷江下游跑步去上游再一跃而入漂流下来的人,话语不多,但数十年如一日始终如一的坚持非常难能可贵。回想当年我考驾校那段日子,真真是折磨掉人三层皮,当年那可是千军万马考驾照的红火日子。那时总听说私人驾校的学员虽然学费低廉,但每每学车时总要给教练赛些红包啊香烟之类才能被同等对待,而我们在公办驾校学习的学员更是人山人海,在天气炎热、学员众多的暑假里,一辆车上排队练车的多达二十多人,几乎每天都有十好几人,那时候练车机会过于紧俏,有人翘班还有人专程辞职来凑这热闹,导致一天下来每人分得的练车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五分钟。
我在父亲所在的驾校享受了职工子女的待遇才只缴纳了三千元学费,但好在比起外面的私立驾校来说,给过学费就不用再自掏腰包给教练送礼,也更无须等待遥遥无期的考试名额下发。每月每个教练车上大概只有四五个考试名额,于是为了避免浪费,预考时大家为争考试名额差点打起来,我一直属于考试黑马,平常看我水平一般,但考试时往往有如神助般能顺利通过。但让我内疚至今的是,我每每在训练场慢慢将车溜达到S线处,就会将坐副驾驶打瞌睡的教练震醒,他就知道我又一次把车子开到旁边的花坛上去了。
炎炎夏日,树荫下有人摆起了长椅嗑瓜子聊家常,没等到我们练车的时间,有的人便跟着车上的“软卧”吹空调睡个觉,有的人在边上围起一圈打麻将,而我们这些年轻人不赌钱的,就抓一把扑克蹲在角落里玩“干瞪眼”,规定只有当次胜利的人才有资格坐在凳子上玩牌,若是手气或牌技稍逊,在地上蹲着一下午不准起身导致手软脚麻的也有的是呢。这个游戏是我跟着一帮驴友从西昌晃到云南的一路上学来的,颇为好玩,等回家后我就扭着父亲跟我一起玩,输的人要被用口红在脸上画画,一晚上下来,人人都成了大花猫。
我们一车学车之人里,有个绰号叫“凤凰传奇”的大叔,年纪确实也够称得上叔叔的了,因为他住的小区名曰凤凰城,手机铃声总是凤凰传奇的歌曲。还有一位我们称她为“神仙姐姐”,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若天仙,而是她信仰佛教,和我们练车时总是自带便当,从来不沾荤腥。这些人都有趣极了,待我拿到驾照之后,就再也没能有机会见面了,那段时光还真是过的悠然。
我在驾校认识的朋友里,有一个绰号唤作小胖的,等他考完试我们几个朋友还一同去往他家所在的山上去摘果子吃。我这个没有生在农村的娃可不如别个会爬树,于是使劲浑身力气被友人又拖又拽才弄到树杈子上坐得端端正正根本不敢乱动。那时他那慈祥的奶奶误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一见我就眉开眼笑,还朴实地拉着我进里屋去非要往我手上塞钱做见面礼,我急着和红着脸的小胖怎么解释都无用,其他的人都四散着坏笑起来。
倒是同行的一个女孩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我才得以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她被大家取笑了一番,原因就是她从农家小院原来猪圈爆改的厕所出来正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准备休息一会儿,哪晓得刚好脚边跑进来一只老鼠,她一个狠心就拿脚去踩,正巧踩到了老鼠的尾巴上,这时候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又在楼顶平台上纳凉,她便大声向二楼的我们求救,一个调皮的男孩前去解救时还特意拍了一张她踩在那软乎乎的老鼠身上的脚的照片以备日后戏谑她。我想着那时间若是周围四下无人,该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挪出脚来,否则一个女孩子六神无主之间,怕不知道要让脚僵成什么模样才能想出办法叫人帮忙。后来我们聊起来,真心不知道如何解释一个女汉子是如何大胆到要去用脚踩上去这一行为。那名拍照的小帮手描述说他定眼一瞧也是大写的无语,只得答应女生再找一个男同学去找个专用工具才好去拯救她。之后我就戏称她一定会在那周围出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当敢于用脚踩到老鼠身上的,也算是眼疾手快的天选之女了。
另一位学车大姐的传说才是神乎其神,由于她过于强势,凡事非要整个输赢,与亲戚相处得很不和睦,亲戚们还都见了她绕道走。听教练们说起这位大姐也是可怜,她生了三个孩子当中老大受不了得了精神病,好容易恢复神智以后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这么些年都不回来,有人说是或许被拐到云南去贩毒了,也有人说估计被当初闻名天下的黑砖窑事件给坑害在外了。她又生的老二终是跳了楼,最后这个老三也在她的强势养育之下表现得唯唯诺诺。可到如今,她被教练们聊起来最多的还是最怕她上路练车的时候,那便是若是遇到前面有人超车或者要求车速开快一些,她便能立刻抱头直念着“我不开了我不开了”这样的段子。
我的驾驶技术不太好,教练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我一到要驾驶S线处就昏头乱窜,常常把车子开到花坛上去,把教练吓得求我饶他一命。我对于考试也是应试而已,最后练车时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比如地上的哪条线切到车盖上圆心哪个点位就该如何操作方向盘,全靠死记硬背,所以每当现在开车时,作为女司机的我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又去磕了碰了。现在算来我的驾龄也有六七年了,因为从学习到拿到驾照上路一直以来都是开手动挡的小车,坐我车子的人都说开手动挡的女司机技术一般不差,但我也时常会将车擦挂一些,幸而没出过大事,也就侥幸获此谬赞了,可一旦车子较长,或者较为宽大的其他车子,侧方停车往往能憋出我一身汗来。父亲虽是教练出身,技术自然不必讲,然而他驾驶习惯常常被我这后辈纠正,上车先系安全带应是标配,父亲大而化之的性格总不细致,所以一见他开车不系安全带的我还得“批评”他一番。
父亲能够停薪留职,也因为当时的时代大背景。时下正流行下海的热潮,父亲虽是能挣外快,但看到自己的徒弟都能在商场打拼,心说为何自己不行,于是也想试试。过去父亲带我到那些叔叔阿姨的家里去玩,我见识到别人家里那真是金碧辉煌,第一次见到家里还安装着西式酒柜和吧台,整层楼都是客厅,会客区与另一边生活区中间还被一条连廊连接着,整个大平层如同迷宫一般……客厅周边分布的其中一间房间是叔叔女儿的闺房,那叫一个气派呀,整体连片的超大地毯上直接放置着席梦思,我从不能想象世上真有如电视上演的那般洋气的装潢。
父亲的朋友涉猎广泛,高人辈出,常常带我参观到许多新鲜玩意儿,我们乔迁新居时有叔叔自己作大幅油画赠送父亲,另外父亲好朋友岳叔叔家里的三脚架大钢琴在90年代也算颇为稀奇,最奇的是有一年已在当地富豪圈赫赫有名的刘叔叔招待我们到他家天台用餐,年纪还小的我把玩着他家天文望远镜看那遥远的月亮,好奇那月球上为何长了会晃动的草,后来才发现是个乌龙,因我眼睛挨着镜片太近,竟然把自己个儿忽闪忽闪的眼睫毛看成了月球上的草。
年少时我家里吃穿不愁,父亲的工作单位待遇很好,而且凭着挣外快的机会父亲还攒钱与人合伙购买人生第一辆面包车,现在的相簿里还留有我坐在面包车窗边笑靥如花的样子。市场经济活跃起来后,大家的生活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z市第一辆夏利车是父亲陪着大姑父去成都买回来的,当年大姑父若是用夏利车跑出租,在那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也许和大姑父固执与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干仗的脾气相关。除了车子,我家还是父亲一辈中最早有34寸遥控彩电的家庭,其他家庭顶天了也就一个黑白电视机都很不得了。那时很多高档电器需要跑到成都才能买得到,为了买到彩电,需要早早坐车颠簸到成都,买好之后父母身上都快没有钱了,只好搭乘公交车去客运站转车。把那硕大的电视机大箱子搬上公交车已然不易,但又因为彩电占地面积很大,公交师傅非要父亲补交十元车费才肯让上,当时父亲身上的钱是算着彩电价格带的,买好之后再无分文,刚好遇上车上一位熟人借了十元,否则真没法拖彩电回来。装上彩电后,各家亲友都来看稀奇,大姑妈还奇怪为啥遥控器没有像电视里头演的那样发射出一根红线(意思是红外线)就能自动调台了呢。
下海创业的念头在父亲脑海中不断发酵,据说其中故事充满曲折。父亲要出去闯荡,母亲还带着年幼的我就死活不同意,为了防止父亲一意孤行,硬着头皮将父亲身上的钱给收缴起来。父亲年轻气盛,为了赶上第二天的早班车,半夜里趁母亲和我睡着,随意收拾些细软就翻墙跑了,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父亲先去到BJ考察,后来辗转到了西山开餐馆,就私心想着叫母亲带着我来探望,母亲和我的第一次出远门是坐卧铺千里迢迢去看父亲,我还记得那种老式的绿皮车厢里,吃饭时要穿过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餐车,餐车布置得非常温馨,漂亮的白色蕾丝花边桌布,窗外飞速向后移动的风景与树木,恍如隔世般。后面再一次与母亲共乘火车时,我已经十九岁大了,那次是母亲和一位相熟的阿姨陪着我一起去办理就读大学的各项手续。我的衣物行李太多,就像要把z市的家搬空到学校一样,那时我才知道我们大学班上的同学大多都家境贫寒,又是多子女家庭,老一辈重男轻女思想依然根深蒂固,我的三位室友都是女生,女孩儿在当地能被家人供到大学已是三生有幸,又因竞争激烈,尽管她们都很努力考学,也只能考到我们那所在当地还算有名的学校。听说为了读书,她们就算青春期里也从来不会在意外表,当看我带了那么多漂亮的裙子来邀请室友们换上,我们就很兴奋的在寝室里开起了时装秀。
但越是到了现在,工作中我越是质朴地没去刻意打扮,想来或许是与我开始工作后的几年内常常搬家有关,搬家次数多了,一些不实用的物品不可以购置这一观念便自此深深扎根在我的思想中。为省钱,我也曾寄宿过老同学的研究生宿舍,那时的生活过得凄凉,每日下班后要倒好几辆公交车到目的地后,虽然刚过七点,但学校的水房就不能接开水了,于是便只能在寒冷的冬夜就着凉水喝下肚。后面又接连住过工业厂房宿舍楼,正巧在航线上,整日里飞机轰鸣声响彻整屋。有时房东突然要收回屋子,我们又要紧急寻找下一个住处。我曾迷茫到在网上找便宜一点的房子,房东居然说跟他住一起就不收房租,气得我大骂他不要脸。也有去附近拆迁区域租房子的时候才发觉是一个农家小院便罢了,我问房东如何解决入厕问题,他竟要求我自带痰盂或者去外头的竹林里自行解决,故而当时雷得我心态炸裂,也让我进一步了解比我更加艰难的人们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