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上面有九个哥姐,最末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弟弟,父亲自然更受宠得多,又因他很会讨人欢喜,情商上算有一些眼力价儿的,总被众人亲切地称呼为“弟娃”。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亲应该算是最不同的一个。爷爷固执呆板,父亲却很圆滑,众多哥姐都很老实,然而父亲年纪轻轻就挺有冒险精神。拿父亲的话来讲,正是因为有哥哥姐姐庇佑,就算闯不出一番天地,也不至于沦落街头。时代造英雄,拿现在的话讲——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父亲本来成绩也很好,却依着当时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违背初心选了理科,但身来感性的父亲若是选择擅长的文科,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说不定和当年选择文科的男同学一样最后都去当了老师。分科以后父亲才发现学习跟不上,故而一度荒废学业沉迷于踢球和画画,后来高考也没能考上大学。为减轻家里负担,父亲听从五伯建议报考了驾校。那时候的驾驶考试全凭临时抱佛脚,父亲记忆力很好,他总在考试前一晚疯狂用功,第二天都能轻松过关。脑袋灵光的他,在一日我母亲哭诉她单位要求集资三百元(那会儿她的工资才一个月领大约八十元)时,偷偷趁学校车辆运货回程的空当运些水泥回来售卖,尝到甜头的他也晓得低调行事,那会儿每月工资只有三百元的他通过这种挣外水的机会每月能多挣到一两千元呐。
有一年部队在当地征兵,单位点名必须有人参加,父亲就莫名其妙进了复试,但听到旁人议论说那时的偏见都是没找到合适工作的人才会考虑这条出路。父亲心想本已有一份稳定工作——当年驾驶学校出来出路除了留校当教练,还可以租车谋一份司机职业,既能挣钱又倍儿有面子,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并且他在家里又是排行最小,哪里吃得下那份苦头,便偷偷溜了。当兵艰苦,工资待遇较好的地方多是去往LS,若是没有关系运作调动到环境相对优渥的地区,或是选择被调去驻守边关镇守,从此人生肯定是艰苦卓绝的,并且人生轨迹一定会改变,就不可能能够和我母亲在一起了。那样扑朔迷离的人生加上他又吃不下当兵的苦头,如若无法在几年内提升成干部,便只能复员回乡。
当年正值改革开放之初,人们的观念经历了万千变化,面对思想冲击,人们也不再固守过去的思维,于是自此开始结婚率开始下降,然而离婚率却连年上涨。年轻人推迟结婚年龄的初衷在于要趁着这个好时代去实现自我价值,那些被困在糟糕婚姻里的中年人亦终于想明白要为自己而活才要选择将红本本换成绿本本。父母那辈真是解放思想的一代,他们有的朋友开始释放天性招蜂引蝶,有的又经历一婚二婚三婚仍无所谓,还有的挣下万贯家财却错失生育年龄,到了很大的年岁还是想要圆一个有自己孩子的梦,最后排除万难还是去做了试管手术才将人生圆满。
由于我母亲家亲戚多在省外工作,故而后来家中子弟大多去往雪区当兵锻炼几年,等镀金回来,总比去挤常人走的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大学扩招路或许要强一些。比如我母亲家大表哥就在XZ服役十多年,加上他十八岁起便就读军校也能折算工龄,正巧XZ地区对于退休年龄的宽限,等到他才满三十五岁,就早早成为了退休人员,加上国家给与优厚的退休待遇,让他一家人之后的生活都能够宽裕一些。虽说让人羡慕不已,但大表哥最珍贵的那些青春全都挥洒在雪区那些偏远又贫瘠的土地上,而且他随时要面对的是需要舍生忘死去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以及财产安全,作为亲属的我们,自然也是成天都提心吊胆的。那时候我们最怕从新闻联播里面听到边关任何不利消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世界和平和国家富强,毕竟我的大表哥人那么好,又是独生子女,若是有什么闪失,不就又上演一部《拯救大兵瑞恩》同样的戏码吗?高原空气稀薄,每年探亲假大表哥一下飞机便会醉氧,等回去服役时又要提前叫身体缓个几天,最怕突然感冒,遇上高原反应那感觉据说会要人命呢!
我曾经联系母亲那边的大表哥问是否可以去他驻地附近游玩,以解我对青藏高原的向往,他非常欢迎,但也同时告知去往他处的困难重重(飞机飞到LS后需坐长途汽车到SND区,再包车坐一天一夜,再步行几小时才能到他所在的驻地,如若中途天气不好无法继续行进,那到达的时限便遥遥无期,叫我想起了《父母爱情》里面安杰为了随军经历的坎坷可真是一样一样的)。我细细核算了自身的旅行预算及休假时间后,就开始打退堂鼓,自此便将此旅途暂且搁置。疫情前后,家中孩子还小,更不知何时才能将此事提上日程了。后来大表哥退休后,回到z市安家,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逍遥。如今除了我的外甥还有个书要读,我的大表嫂在微商中开启了自己制作面点烘培事业,偶尔又做做博主,讲解一些东坡文化相关话题,我的大表哥无事就在家里健身锻炼,也没想过出去找个事情做,好在他当初退伍的安家费和退休金颇高,可以支撑他们一家生活很多年都不成问题了。人在能够安稳的时代能够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人生,不论安稳还是动荡,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记忆里的父亲几乎不做家务,用我外婆的老话说来便是“懒到烧蛇吃”。父亲有些大男子主义,还有些重男轻女的情节,还好并不严重,故而他对我平时课业要求不很严格,反而要求我要在家务上做得出色。然而对于他自己的疲懒,又是直接双标型的无视,这也秉承了他们上一辈对于男尊女卑的执着。我私心回想果真如此,怪不得我的这些个姑妈们都早已默认上一辈给他们灌输的老观念,又冷漠得想将他们那些所谓“传统”浇筑成我们头上的紧箍咒。我们这个大家族延续到我这一辈的时候,正值计划生育的年代,唯有我大伯父生了大哥哥冠以“陆”姓,其余的伯父们都生的是女儿,但姑妈们却均是生的男娃,父亲虽是没有对外明说过,但也窃窃私语过若我是男儿,该当如何如何培养……或许是国家宣传计划生育影响深远,让本身沉迷于享受生活的父母想着自己女儿反正终归要嫁人更无需有置办嫁妆的压力,于是在很多人生大事上,父亲对我的规划便是不争不抢,能一辈子离着他不近不远他便能坐享清福。
父母后面离婚,也有来自于父亲感觉无法掌控母亲的压力。母亲本是个内向腼腆之人,又曾经是个小小的会计,生生叫不愿付出家务又死要面子的父亲逼成了个拼命三娘。随着母亲事业越来越好,父亲并不甘于像自己的哥哥们那样退居幕后支持妻子,还要维持住他在朋友圈中的老板形象,长久下去,夫妻俩的关系越发不可调和。他俩离婚之后,父亲常常在我面前长吁短叹感概母亲的强势,又念念不忘过往的母亲那样的柔顺已然一去不返,却对于自己对于家庭不负责任的问题轻飘飘一笔带过,自认在眼中都并不算什么大事,不该被忍无可忍的母亲提出离婚。那时的我被父亲洗脑严重,恰逢青春期的叛逆到来,便三天两头向母亲找不痛快。直到我工作结婚以后,我才渐渐理解母亲的不易。
我一直就像一个小透明一样,从小便极力懂事来获得关注。少时的我总以被人夸奖懂事而自豪,以至于父母从我小学入学后直至高中毕业,出现在我学校或关心我学业的记忆画面就很少。相比于堂妹有六伯每日接送,我就显得独立多了,从小学三四年级起,我便自己骑车上下学。后来零星记忆里,就是父母只在初中、高中的开学日送我去报名,高考前几日母亲忽然心血来潮要表示对我的关心,就专程到学校接我下晚自习,兴奋又想要分享喜悦的我拉着每一个放学的同学说:我妈妈来接我啦!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面,我出生以后父亲倒一度表现出对我前所未有的宠爱,除了照片记录着在一两岁的我的小毛衣褂子上面绣了日本漫画花仙子头像,为不耽误双职工的工作又请了保姆专门照顾我。当时的保姆不似现代社会的专职育儿嫂,除了看护我,还需要做许多家务。有一次为了让一岁有余的我坐在小板凳上不闹腾,保姆也没多想,就抓了一把瓜子给我玩耍,而我却将瓜子塞到嘴巴里导致气管堵塞被紧急送进医院,同时还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据外婆说父亲声泪俱下唤着昏迷中的我,惹得同屋病友泪流满面。但这些记忆也挺模糊了,都是大人们回忆往事会讲与我听。我只记得我们住在供销社单位家属区的时候,父亲常常面对着我坐在挂着蚊帐的木板床上,教我一句一字地念唐诗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