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终于到家了,但是他看到了屋子正下方的那块土地上,在他爷爷的坟墓左边,又长出了一个新的坟墓,不禁心生疑虑,自言自语。
“这是哪个死了埋这里?”
听到屋外有动静,许长河的大哥许长全跨出门槛,看到长河牵着一个女人回来了,他上前招呼:“长河,原来是你回来了,那是你媳妇?”
“对头,大哥,这是哪个死了埋在我们土里?”回到家本该激动的长河却焦躁起来,他来不及讲自己在外面的世界见识到了什么,也来不及把肩上和手上的行李放下来,也没第一时间引领阿莲进屋休息。他只顾着急切地向大哥发问。
大哥站在门前用黑布块毛巾擦拭着脖子说道:“那是爸爸呀,你不晓得?”
阿莲盯着大哥的那块黑布毛巾,只见这黑布毛巾上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洞,正中间那几个洞拼凑起来刚好组成一张鬼脸壳。黑布毛巾的右下角处还显出一些淡蓝色,阿莲猜想这黑布毛巾原本是蓝色的,是大哥的汗渍染黑了它。
“爸爸?爸......爸爸过世了?”这对长河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看来你只顾自己了。”大哥不懈地说。
“爸爸什么时候过世的?”长河问。
“今年(一九九陆年)二月。”大哥答。
长河懊悔起来,一年前他跟家里人赌气,又因为与当时的未婚妻闹官司,母亲打了他,他便逃离了生他的大地。到广东之后,他也不曾主动向家里人写信。
就在这时,长河的老母亲背着一大兜猪草回来了。长河连忙叫到:“母儿!”【母儿:贵州方言,指子女对母亲的亲密叫法。现已较少使用这种称呼。】
老母亲说:“进屋头坐,外头又啥好站?”
终于回来了,这一晚,母亲很高兴,长河也很高兴,彼此早已忘了曾经的争吵。母亲还做了香喷喷的腊肉,招待远道而来的阿莲。
第二天,长河带着阿莲给父亲上了坟,烧了香。
阿莲胆怯地问:“阿猛,这里的坟头都长这样?”
长河说:“对头,我们这边不兴坛子,跟广东不一样。我们这里也不兴火化,人死了讲究个入土为安。老祖宗都讲'人是怎么来的,就得怎么离去。'要是我以后死了,也绝对不会火化,我怕痛。”说着说着,他不禁笑了。
阿莲说:“那是因为你们这里穷,不像广东那样发达。要是你在广东,火不火化由不得你。”
“也是这回事。改革开放改的不止是经济,还有思想文化。”
长河继续说:“改革开放好啊,不然我也遇不上你,你说是不?”
“那可不,要我说,我可以用小学语文老师教给我的一个成语——穷乡僻壤来形容你们这地儿。”阿莲答道。
“但是那儿的房子贵,东西贵,人又太多,我们这里山清水秀,庄稼茂盛,保准饿不到你。”
“哎!我,来都来了,也只能这样了。”
长河回到屋内,翻起了黄历,他问母亲:“母儿,家里包谷秧多大根了?”
老母亲回答道:“筷子那么长了,今年的包谷种子还是你爸爸存的。他存下了两升包谷种,两升菜籽,两斤蒜种,还有一些缸豆、胡豆、洋芋儿,你爸爸全部都存了种子。今年就不用怕饿饭咯!”
长河的心沉重起来,他明白,辛勤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即使病入膏肓,即将要和死神相会,也依然用尽力气给家留下生的希望。长河走出坝子放眼望去,金黄色的太阳灿烂了整个大地,形态像烟卷一样的包谷苗紧紧扎根在土壤里,各样儿的花儿妆点着泥巴,一旁的山楂树掉下一些小果,酸透了根下虫子的牙。长河突然明白了大地为什么这么宽厚,因为它埋葬了无数个父亲。他努力回忆起老父亲的样子,那是一个留着长白胡须的老头,穿着长衫,头戴一顶布帽,眉毛上沾满泥土,口齿间吸着草烟,一根用老竹子制成的烟筒贴着地面,烟筒的白烟随着他的呼吸,时而浓,时而浅,浮向他的脸面。此刻,眼前的一窝老竹林,正拔出一节又一节的新竹,像是在转交接力棒。长河感觉,自己的老父亲和眼前的老竹一样,正直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生命的每个时刻都在给后代争取留下点什么。可现在竹子还未老去,老父亲便佝偻着离开了,声影全无,就连最后的喘息声也没让长河听着,就这样永远,永远地离开了。
转眼到了六月。
阿莲说:“估计这娃要出生了,这两天我的肚子疼得厉害。”
“许是快了,这么圆鼓鼓的肚子,好多人都跟我说,你准是怀了对双胞胎呢!”
“如果是双胞胎,你养得起不?”阿莲俏皮地问。
“我讨饭,我捡垃圾,我卖血,不管怎样,我都要养活我的娃儿。”长河语气非常坚定。
“好,看来我没选错人。”阿莲喜上眉梢。
次日破晓后的未时,一女婴呱呱落地,邻队冯家的一中年男子,名为冯红书,正好路过许家。
长河母亲道:“你碰巧路过,我孙娃儿刚落地,你帮取个名字吧。以后咱孙儿就认你做干爹。”
冯红书点了点头,问:“男娃还是女娃?”
老母亲道:“女娃,是女娃。劳烦你取个女娃的名字。”
冯红书又点了点头:“得行。我说就叫晓红吧,冯晓红,只和我家小女儿相差一字。”
“要得,亲家。”长河高兴应道,并吩咐母亲:“母儿,给我亲家做碗面吧,他喜欢吃面,可以多敲几个鸡蛋。”
后来晓红问长河:“所以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
他点了点头,于是晓红便知道她在这世界上有两个爹,一个亲爹,一个干爹。当然,也有了两个妈,一个亲妈,一个干妈。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去过干爹家拜年,其中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干爹一家总喜欢把爆米花和瓜子铺在火炉上,火炉的热度把爆米花和瓜子烤得香气绵绵,吃到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轻脆声。她最后一次见干爹,是干爹来参加她奶奶八十大寿的酒宴,那天他从西装的里层里摸出一叠钱,有五十块、十块、五块、一块、五角与贰角,而他最终给了晓红一张薄薄的贰角钱。母亲对晓红说:“你爹太抠了,只给你两角钱,哄你这种小孩。”从那之后,她家再也没和干爹家有来往了。
在送完亲家后,长河接下来便要考虑的是“粮食哪里种?屋子哪里住?钱从哪里搞?”这类关于生存的极度重要的问题了。
尤其是居住的问题,近段时日以来,让长河紧锁眉头沉思。他说,现在自己也算是个有媳妇有孩子的男人了,总不可能住大哥家吧?大哥虽然还没成家,但老母亲一直是他赡养的,屋子就那两间,不可能挤下这么多人。堂屋右边的二哥,还在外当兵,听说不多日便会回来。三哥家也不可能,三嫂凶着呢。还有最小的兄弟,他家的人口多,现在有两个娃儿,更不必说了。
“先住你二哥的屋子吧,他当兵也不知几时回来。”母亲建议。
“也只能这样了。”长河沉重地说。
就这样,阿莲听随长河的安排,住进了二哥的那半边屋。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息。小小的女儿晓红,每天都躺在背篼里,陪伴大人们一起上山砍柴、捞枞毛,下地割草、播撒菜种,下水插秧、洗衣服,饿了就大声哭泣,等着阿莲喂奶,有时奶水不够就吸米汤,饱了就乖乖躺在背篼里睡觉,任微风拂面,任草轻轻地摇、虫低声细语,任阳光温暖耳畔,也任蚂蚁偷偷爬进背篼,在她的脚丫上滚来爬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红疙瘩。
第一回秋天,长河一家收割了五百斤水稻,虽量产不多,但他们已相当满意了。米不够吃可以再种多点包谷,用包谷碎和上米,莫说有多香。如果还不够吃,再背上几斗老包谷和麦子去换上几斤灰面【灰面:指代小麦面粉】和白面条,也差不多了。长河盘算着,脸上露出欣喜的灿烂笑容。
白天,阿莲和长河在一圈圈暖绵绵的日光下,尽情劳作,是苦亦甘。晚上,他们在一轮轮金色的月光照耀下,将翻晒了一整天的粮食扫成一座座小山,又将一座座小山装进粮食袋里,再拔上三两根田埂上的狗尾巴草,揉搓两下,接着两手相互配合,将袋子的嘴巴一把捏合,最后再用狗尾巴草在袋子的嘴上打上几个圈,一拉一扯,颗颗粮食便紧紧地依偎在袋子里了。
或是蟋蟀的奏乐太过悦耳吧,或是远山上的阑珊灯火给人一种幽静的浪漫吧,或是宽厚的大地在无私地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吧,或是时光想慢慢地抚摸这月光下的夫妇吧!阿莲和长河静静坐在田埂上,嘴里各自含着一根稻秆,看着眼前的粮食站成一排粗壮的小人,又看着远处和天空,一点也没回家的意思。
长河将嘴里的稻秆取了出来,编织成一个小唢呐,将这唢呐含在两瓣嘴唇之间,《水手》的串串音符便从稻秆的小孔里飘了出来。阿莲和着音符拍起了手掌。不大明亮的夜色里,他们笑着,他们唱着:“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
收获的喜悦让这对新夫妇幸福了许久,但是晓红总是吃不够奶水,她那出生时像南瓜一样胖嘟嘟的脸蛋,瞬间缩成了半个拳头大的鸡蛋。阿莲说:“阿猛,我想吃点肉。”
“吃肉?”
长河瞳孔一愣,他终于才意识到,阿莲随他回家生活这大半年以来,竟连一块猪肉也没吃上过,上一次吃肉还是刚到家那天,母亲给他们煎的那盘洋芋炒腊肉。
可是哪里来钱买肉啊?打工本就没挣几个钱,这大半年来,买油、买盐、买菜种,加上吃各种酒席,和(huó)包里仅剩不到一百块钱了。
长河掏开裤腰带,从里层取出了层层褶皱的纸币,最大的一张是五十元,还有几张五块,剩下的全是五角、两角和一角。本想给女儿买些奶粉,但是近来忙着收割,女儿也只得吃些米羹加白糖。
长河看着乖巧的女儿被一块破布块裹着,躺在长木凳子上,酣意正浓。女儿明显瘦了,但是她不哭,不闹。
“她可是我女儿啊,我答应过阿莲会好好养孩子的,我怎么让她瘦成了这般模样……长河啊,长河,争点气吧,阿莲和女儿跟你受苦了。”长河敲打着自己的双膝,在心里数落着自己的罪责。
“阿猛,这点钱可以买猪肉不?”阿莲用柔弱的眼神看着他。
“可以,当然可以。”说完,长河咬了咬上嘴唇。
“跟我受苦了,媳妇儿。”他接着说。“我明天早上就去县上买猪肉,你在家把火烧好,等我回来。”
深秋时节的兴隆村,寒意渐渐浓稠,长河添上那件穿了许多年的厚皮夹,背上背篼往县城走去了。多年未逛的县城,楼房多了许多,北门还开了一家百货店,商品琳琅满目,百货店旁边挨着多家服装店,身材高挑的塑料模特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乍眼看还以为是真实的窈窕大美女。然而,最让长河感兴趣的,是巷道里那几家冒着热气的羊肉粉店。长河饿了,他好想坐下来吃碗羊肉粉,毕竟这碗调动他味蕾的羊肉粉,已成了埋在每个桐梓人心中的“乡愁”。他走近其中一家馆子,问正拿着大漏勺在铁锅里捞着米粉的婆娘:“喂,这个多少钱一碗?”
那婆娘用手散了散从锅里飘出的雾气,盯了一眼阿猛,伸出大拇指与小拇指,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陆块,涨价了呀。”长河声音由大变小,好像在回应那个女人,又好像在和自己对话。
女人没理他。长河转了个头,扭过身子,背着背篼离开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任由口水一大粒一大粒地滴进肚子。
“辣椒油,胡豆瓣,泡粑,糍粑,便宜卖,欢迎品尝挑选,欢迎品尝挑选。”
“汤圆心子,花溪竹笋,自己烤的豆腐干,想买的过来看看。”
“花生,瓜子,白糖,冰糖,打折了,打折了。”
“苹果,橘子,香蕉,柿花,杆子干。”
……
城里的叫卖声震耳欲聋,有用喇嘛一遍又一遍播放的,有用大白嗓子大声呼喊的,也有一些看到路人就叫一遍、没有路人就收起声音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喧闹极了。
长河直身走向一个菜市场,一股猪屎味飘过来。长河来到一个卖猪肉的摊位前,用食指和中指按了按板上的猪肉,问:“这个怎么卖?”
屠夫马上点了根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和一个“五”。
“要得,给我切十斤。”
“还是你大方,一买就买十斤,看来是大老板啊!”屠夫掐灭了烟头,将笑容挤到了眼窝上。
“老板我倒算不上,我是看这肉还可以,想多买点回去,吃不完可以熏些腊肉放着,过年再吃也行嘛。”长河笑着回应。
“对头,对头,天冷了,多吃点肉,身体才熬得住。”
屠夫将砍好的肉小心包装后递给了长河。
猪肉买到了,长河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家见妻儿了。
那晚阿莲亲吻着晓红的小脸蛋,用幸福的声音轻声念道:“丫头,我的丫头……”
再过半个月就是年三十了,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出外打工的年轻人们也奔回来了,年猪被杀的惨叫声,炮竹噼里啪啦的炸响声,摩托车“嘀嘀嘀”的喇叭声,街坊四邻“上街买酒咯”的打招呼声,各种声音争先恐后,震耳欲聋,沸腾了素日里平静的兴隆村。
廖家的商店也拥挤了很多,白糖、冰糖等各式糖果,蜡烛、供香、钱纸等各种供品,酒、烟、酱油和盐巴也都塞满了货架,但最让孩子们欢喜的当属长根根的麻辣条,嘎吱嘎吱脆的方便面,可以吹出泡泡的口香糖,和悬挂在货架边上的那一排排五彩缤纷的果冻了。男人们来买东西的时候,总要掏出五毛钱喝上一小酌,坐在板凳上吹它个半个小的牛,家里殷实些的,还会找掌柜要些花生、瓜子、八宝粥。一路跟随而来的孩子们坐在大人的怀里,眼睛直鼓鼓地盯着货架上的零食看,嘴里一边吃着手指一边流着口水。这时,有妇女在场总会说一声:“你只顾自己吃,不管娃儿了?”这时男人们才发现娃儿的眼珠子都快要掉进去了,便招呼廖掌柜:“给我拿两颗糖!”
长河也到廖家打酒了,他一进门便受到廖掌柜的热情招呼:“长河,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还不快坐下!”
其他人也会说:“长河,来都来了,搓个麻将再回去?”
是的,这里的人们都把直称长河的本名,他们也听过长河媳妇管他叫阿猛,但总觉得怪难听的,他们搞不明白广东人为何要在好生生的名字前面加个“阿”字。
有一个老头张大双瞳说:“我们是喊习惯了你的本名。长河,有长寿富贵,也有人生飞黄腾达的蕴意,这个名字才好哇。现在媳妇都被你搞回家了,你要帮她改口才行啊。广东那一套阿三阿四的怪叫法,让她快点丢掉!”
廖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附和道:“是呀,长河,叫你媳妇学说我们这边的话吧!她说的普通话,我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你可要好好教教她啊!”
香烛置好了,糖酒置好了,猪肉腌上了,媳妇和孩子都有了,除了身上那件皮夹克,长河的一切都是新的。准备就绪的新年,只差几声鞭炮响了。
“你们这个鬼地方真臭,猪屎、牛屎扎堆,过啥年?我不想过了。”阿莲突然间闹起了脾气。
这可把长河吓得不轻,他想不明白:马上就要过年了,好端端的不行吗?她这是要闹哪样呢?
但是他将不解隐藏在心里,对媳妇的埋怨一声不吭,只顾着把一捆捆干柴抱进屋里,然后踩着一双磨破了皮的解放鞋,站在灶头上,双手朝上使力,取下了一大块熏了十来天的猪肉。扬尘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便轻松地抖了抖扬尘,拧着那块大猪肉从灶头上一步跳跃到地面上。
“媳妇,煮嘎嘎吃。”长河一边把肉放进洗脸盆里,一遍笑呵呵地对阿莲说。
“不稀罕,有啥好吃的。”阿莲坐在灶前的长凳上,赌气似地答道。
“你这是怎么了?”长河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问。
阿莲说:“我后悔和你来这鬼地方了。”
“这大过年的,就不要闹脾气了。”长河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我离开母亲,离开好地方,来到你们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半年多了,你们整日嘲笑我,嘲笑我不会种菜,嘲笑我整日只晓得睡大觉,连我说话习惯也要嘲笑。你们许家人到底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我每日辛辛苦苦干活,换来的却是这等结果?今天我要好好和你理论理论,到底是谁每天半夜睡不着,给娃儿喂奶换尿布?是谁每天上山挑水装满这个大水缸?是谁挺个大肚子也跟你走老远的山路,差点翻下悬崖?你们许家人眼睛应该没瞎吧?你们整日在我面前歪着个脸,哟,要我说呀,你们看不惯我,我更看不惯你们。早晓得我该听我大嫂的话,死了好,嫁不出去也好,也绝不会来这个鬼地方。”阿莲咬着牙切着齿,气也不换一回地责骂道。
“你是发哪门子疯?你说想要吃肉,就给你买肉。你说想要买衣裳,就卖鸡卖鸭给你买衣裳。你说你干不动重活,就让你在一边耍。今天你说你不想煮饭,我就来煮饭了。看你喂娃儿辛苦,不管你骂什么,我都是装没听到,各种忍让你。你怎么不聪明点?”长河说话的内容很是严厉,但语气却显得有些胆怯。
隔壁的老母亲听到了,大声骂到:“大过年的吵架,生怕五里外姓的人听不到,你们是一点脸皮都不顾了。丢人!”说毕,老母亲往地上吐了一大摊口水,表示对他们的嫌弃。
这个春节对许家来说,和往年一样是热闹的,也是争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