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乔溪月就离开了乔家。
分别的时候,大人倒还好,只是满满耷拉着眉毛,撇着小嘴,委屈得要死;黑葡萄上盈满了水珠,眨巴几下眼睛,水珠就从眼眶里滚落。
乔溪月亲亲满满:“阿婆家也是你的家,别看阿婆好像很凶,但是她心里可软了,满满平时要多哄哄阿婆,知道吗?”
“嗯。”满满没开口说话,鼻腔里发出的音节,让人听了很是心疼。
“舅舅舅妈也是很好的人,平时要听他们的话。”
“嗯。”
“姐姐也很喜欢你,还有哥哥和弟弟也是,在外面你们要团结一致、互相帮助,但是回了家,你们该吵架就吵架,该打架就打架......”
“嗯......嗯?”满满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妈妈在说什么啊?
乔家三个小的也是满头的问号,姑姑希望他们打架吗?
乔溪月亲掉满满脸颊上的泪珠,向乔蔬迎招手:“蔬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生很长,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抵消漫长岁月的孤寂;人生又很短,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乔蔬迎看着姑姑,然后像是明白了姑姑话里的意思。
“哇啊——!”一声,乔蔬迎就抱着乔溪月大哭出声:“姑姑,我舍不得你走......”
昨晚,乔蔬迎带着满满睡在自己的房间,乔溪月去看她俩的时候,看到了乔蔬迎画稿上的设计图,也知道了乔蔬迎真正喜欢的不是服装设计。而乔蔬迎的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
乔溪月与众人道别后,硬着心肠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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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溪月走后,姜至柔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不吃不喝。
晚上,满满端着花姨煮的小面敲响了姜至柔的门,哄着姜至柔吃了小面,然后祖孙两个抱着一起入睡。
至亲之人刚走,两人怎么可能睡得着。
小的默默地哭,哭累了就睡了。
但是老的,哭得再累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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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姜至柔像是又变成了之前的姜至柔,她盘好头发、穿上那件只有重要场合才会穿的暗红色旗袍,肿着一双眼出现在餐厅。
早饭过半,姜至柔放下筷子,开口道:“我宣布几件事情。”
乔有钦夫妇昨晚也没睡好,眼下乌青明显。
夫妇俩闻言放下了筷子。
乔家三个小的习以为常,长辈放下了筷子,小辈的只得照做。
只有满满,不明所以的咬着筷子。乔蔬迎见了,把满满咬着的筷子抽走了。
姜至柔扫视一圈,目光没有了以往的精明和犀利,再开口就是王炸:
“第一,今天到公司后,我就卸任,今后公司的大小事情由你们夫妇俩决策,除非生死攸关的事情,否则公司的事情以后不必再过问我。”
!!!
乔有钦惊得失手撞翻了面前的粥碗。
!!!
黎蕊惊得被口水哽住了咽喉。
一旁的花姨被姜至柔的这话惊出了一身汗:这怎么行?老太太可是逝去太爷使尽通身本事教导出来的接班人,并且使出浑身解数从别人家里给自家逝去的老先生挖过来的墙角啊!这说罢工就罢工的......
花姨想开口劝导,但是主人家说大事的时候,她哪里能插嘴?越是心焦,汗出的越多。
其实花姨不必着急,因为有人比她更着急。
“妈!这不行!绝对不行!”乔有钦把撞翻的粥碗扶正,开口道。
姜至柔理了理斜襟上挂着的蝴蝶吊坠流苏,眼神一瞟,眼风带着刀片:“你都三十了!该顶门立户了!怎么?想赶潮流啃老么?!”
一句一句的刀片飞向乔有钦,将乔有钦刮得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花姨10岁就跟着姜至柔了,40年过去,她自然知道姜至柔的天赋与能力,当然也知道姜至柔怼人的功力不比能力差。就是太爷生前也经常被这儿媳妇怼得哑口无言。
看着三言两语就败落的先生,花姨心里直叹气:战斗力不行啊!老先生还能抵挡个五六七八回的。
黎蕊握上丈夫的手,无声安慰着。
姜至柔看着小夫妇俩的小动作,继续开口:“再说了,心心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你事事与她好好商量,公司应该不会被你搞破产。”
乔有钦低下去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
姜至柔:“第二,你们俩从家里账户上拿出一部分钱来,给四个小的在市区各买一套房子,不用太大,三居室的就行。”
乔有钦被自家老妈这话说得疑惑,想开口问,但是被老婆手上使的劲儿制止了,但是还是想不明白,死活要开口找骂:“妈,咱家房子够住,这就不用了吧?”
姜至柔:“我这是以防万一,万一你把公司搞破产了,四个小的长大了还有地方住,起码有份资产。”
看吧!让你别开口非不听,非要妈妈把话说白了。黎蕊看了眼自己丈夫,一脸无奈又爱莫能助的样子。
姜至柔说话不喜欢弯弯绕绕,她一贯爱用最直白的方式,说着最实诚的话。
“第三,从公司的账户上拿出500万存到银行去,公司实在经营不下去了,这笔钱就是员工的遣散费。”
花姨已经放弃心里的抵抗了,老太太连后路都安排好了,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退了。
乔有钦夫妇默默地记下。
姜至柔看向满满:“第四,挑个好日子,把满满写进乔家族谱。满满这名字太招摇了,古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贱名好养活’。”
趁着姜至柔喝水润喉的功夫,乔有钦按耐不住地替外甥女开口:“那总不能叫‘阿狗’‘二蛋’吧?”
黎蕊再次看向丈夫,她的傻老公啊,怎么总是爱找骂。
姜至柔慢条斯理地放下水杯:“我给三个小的取过这般土掉渣的名字?”
在乔家,都是隔辈取名,父母是没权利给孩子取名的。
姜至柔直勾勾地盯着乔有钦:我上辈子绝对是杀人越货了,不然这辈子生不出这般缺根筋少根弦的冤孽来,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蠢出天际了!
姜至柔想起乔溪月临走前说的话,压下心里的火气,念经似的念着:亲生的!自己亲生的!几个呼吸之后,继续:“既然那没良心的说把女儿给我了,那就跟我姓!所以今日起,满满更名改姓,叫‘姜舒绿’。字跟三个小的一样,从‘守’取‘愚’。”
黎蕊点点头:“‘守愚不觉世途险,无事始知春日长。’妈妈这字取得很妙!”怕自己丈夫再问出什么惊人之语,黎蕊再次解释,“守愚,不是守着愚笨、愚昧、而是大智若愚,内里聪慧但又低调不露锋芒。”
乔有钦很乖地听着——黎蕊讲话的时候,乔有钦一贯这样。
黎蕊再次为婆婆取名的功力倾倒,给孩子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
新一辈的名字,都跟颜色有关。
长孙女蔬迎出生的时候,午后菜园里的蔬菜瓜果长得茂盛,五颜六色的,清风之下,迎风迎客。取字‘守真’,希望长孙女能守住真心真意。
长孙缙云出生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正盛,橙红漫天,所以以传统颜色给长孙取名。取字‘守明’,希望长孙守住明白,不糊涂。
次孙既白出生的时候,天刚破晓,蓝蒙蒙的白不透,取字‘守静’,希望次孙每临大事有静气,不浮躁,静心对待。
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寄托着姜至柔的期盼。
黎蕊想,妈妈这是对阿姐的事情耿耿于怀啊——希望满满聪明伶俐,但又不希望满满太过招摇。
不露锋芒,就不会被人识得,自然就能时常承欢膝下了。
姜至柔知道黎蕊已经知晓她的用意了,不免瞥了眼自家儿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上辈子这儿子一定做了莫大的善事,不然怎么会讨到这般闻音知雅、知情识趣的老婆。
“第五,从今日起,四个小的每天都跟我学刺绣裁衣。”姜至柔顿了顿,扫视了一眼唉声叹气的三个小的,然后看向懵懂的满满,“但同样的,今天起,你们可以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三个小的听到这里,眼睛立时瞪得溜圆。只有满满依旧懵懵的。
姜至柔:“让你们学刺绣裁衣。一是为了乔家传承,二是为了养活自己。如果你们的父母把公司搞破产了,你们以后最起码有一技之长,不会饿死街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但是这世上多的是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第六,心心的中药停了,咱们家的孩子够多了,不必再生了,好好调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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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早会开完了,老崔联系的工人也到了。
花姨领着工人们,在主楼左边搭建起玻璃房来——日后,这就是四小只上课的教室了。
四小只好奇地围在一旁,看着工人们忙活。
黎蕊在二楼卧室给丈夫系领带。
乔有钦虽然脑子不太聪明,但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他低头看着忙活的妻子:“心心,不争馒头争口气,我们绝不能把公司搞破产了!”
黎蕊打趣道:“不想着辞职了?”
乔有钦自从进了公司,就一直嚷着要辞职。
乔有钦神色尴尬:“那......就为了四个小的,我们一定好好干,尽量不让他们流落街头被饿死。”
“好!我们发奋图强好好干!争取让孩子们不饿死。”黎蕊给乔有钦穿上西装外套,然后拿上手提包,夫妻俩一起出门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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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满满就以姜舒绿的身份在乔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满满的到来,让乔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人只知,乔家当家人因为外孙女的到来,卸任归家,过起了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
只有乔家人知道,姜至柔是看开了。人活一世,不必执着于外物,本心自在,方是幸福。
这一年,姜至柔才五十岁出头。很多人都在可惜,可惜姜至柔退得早。
多年以后,当乔蔬迎和姜舒绿再次想起今天的时候,两姐妹还是能被阿婆讲这番话的模样给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