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回来了!老崔的车到了!”一个身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快步流星地走进乔家客厅,语气稍显激动,身形却一点不晃。
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的刻意训练积淀而来的。
中年女人是个瓜子脸,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头黑发中掩藏着少许白发,一股脑儿梳向脑后绾成一个圆髻,用U型的银质发簪固定住。
这人是姜家的管家,也是崔叔的妻子,是乔明朗给儿媳妇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理家好手。大家都唤她花姨。
黄花梨木做成的沙发主位上,身穿灰蓝色斜襟五分袖旗袍的姜至柔,原本就坐立不安,闻言立时站起身走向大门。
“皛皛——”
乔溪月,单字皛,皎洁明亮的意思。
乔溪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委委屈屈的:“……姆妈!”
姜至柔原本想大骂女儿的狠心,一离家就是10年。可是一见到人了,满腹的草稿顷刻间就变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人们光顾着抱头痛哭,没顾得上一旁的小女孩们。
哇!好香呀!
满满皱着小眉头嗅了再嗅,但还是分辨不出是什么香。
她仰起头,看着香味的来源——妈妈抱着的女人——她素未谋面的外婆。
哇!外婆可真漂亮!
这是满满见到姜至柔的第一印象。
满满见过很多漂亮的人,但是她觉得外婆是最漂亮的。
“有什么话进屋说吧!瞅着天要下雨了。”黎蕊看着变了的天,提议道。
夏季的南方,雨多。
众人擦干眼泪,移步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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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高的散去,个矮的就显眼了。
乔有钦原本想叫还在凉亭玩弹珠的两个儿子,可是一眼就看到了女儿旁边的小女孩。
乔有钦蹲下来,和满满平视:“满……满?你是满满?!”
“嗯!我是满满。”满满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舅舅,妈妈给我看过照片。”
“哎呀!像!你和阿姐真是像!”乔有钦一把抱住满满,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急急地就往客厅去,“妈!看!满满!阿姐的女儿!长得好像阿姐小时候……”乔有钦从小就是乔溪月的迷弟,现在看到长得像阿姐的满满,自然满心欢喜,激动异常。他把满满抱进屋,抱到姜至柔的面前,献宝一般,“活脱脱一个小阿姐哟!”
姜至柔盯着眼前的满满看个不停。
其他没见过满满真人的人也都瞧着满满。
像!是真的像!
如果说乔蔬迎有三分像乔溪月,那满满就有七分像。
只是,看着看着,大家伙都齐齐皱起了眉。
“这个姐姐是没饱饭吃吗?”
乔既白手里抓着两颗弹珠,跟在乔缙云身后进到主屋。3岁的乔既白还不懂“情商”这个东西为何物,反正有什么就说什么。
乔缙云伸出小胖手,捂住了弟弟口无遮拦的嘴。
众人心里也这样想,因为5岁的满满,细胳膊细腿,圆脸上没多少肉,头发泛着黄,皮肤惨白得不健康……一双杏眼倒是生得有灵气,眼里的光芒,忽闪忽闪的,好似流动的星河。眨着眼的时候,像极了惹人怜爱的洋娃娃。
乔溪月脸上一阵羞赧,她看了看弟弟的三个孩子,女孩白白净净,脸颊绯红,男孩敦实可爱,红通通的小脸蛋上透着一股子勃勃生机。
两相对比之下,乔溪月内疚自己没把女儿养好。
被大家瞧着,满满也不害怕。她听懂了弹珠兄弟的话,也看懂了大家眼里的怜爱:“我有饭吃!妈妈没饿着我,只是我……我不喜欢吃肉……”
乔既白平时吃进去的肉,都长到了身体里,他力气不小,一下就挣脱了哥哥的胖爪子。
“肉多好吃啊!”乔既白觉得这个长得像大姐的姐姐有点傻,竟然不喜欢吃肉!
这世上竟然有人不喜欢吃肉?!
没有肉的饭多难吃啊!一点都不香!
姜至柔冲满满招手:“来!到阿婆这里来。”
苏州地区,外婆和奶奶一律称呼“阿婆”。
“叫什么名字?”姜至柔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慈爱。
满满抿了抿唇:“阿婆,我叫元满。爸爸妈妈说,有了我,他们就圆满了。”
小女孩的声音脆脆的,很好听,如珠玉落盘。
听到外孙女提到那人,姜至柔脸上的慈爱有一瞬的定格。
黎蕊见状,上前来牵元满的小手:“来,跟舅妈到这来认认人。”
黎蕊挨个介绍屋里的人:“这是阿婆……这是花姨……这是舅舅……我是舅妈……这是你大姐……大哥……弟弟……”
5岁的元满虽小,但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好记性,所以勉强记住了黎蕊给她介绍的人。
末了,黎蕊叮嘱自家的三个孩子要和元满好好相处、相亲相爱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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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乔蔬迎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捉萤火虫。
乔蔬迎作为大姐,指挥着大弟弟拿网兜,妹妹和小弟弟拿玻璃瓶。
孩子们出去了,屋里一下就清静了。
乔家的四个主人,移步一楼的书房——乔溪月说她有话要说。
乔家的书房一般佣人进不去,花姨送了水果和茶水进去后,也退了出来。
花姨让屋里的佣人都退出了主楼——荔山的房子大多一致,都是一栋三四层的主楼、附带一栋两层副楼的、带院子的洋房。
屋后的副楼是给佣人住的——雇主和佣人不住同一栋楼。
当年建设荔山屋子的设计师,虽然是留洋归国的开明人士,但是骨子里的尊卑等级观念还是有的。
当然,为了更好地服务雇主家,主楼一楼会有一间佣人房,给晚上值班的佣人使用。
乔家的佣人不多,所以副楼几乎有一半在闲置着。
花姨站在客厅门口,也不出去,以备书房里有事要叫人,她能及时听见并进去。
屋内寂静无声,屋外叽叽喳喳,蛐蛐鸣唱。
花姨看着院子里的四个孩子,勾唇莞尔。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老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凑到花姨身旁:“真好啊!大小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小姐。”
花姨叹了口气:“就怕大小姐住不长久,还有个没露面的姑爷呢.......”
“姑爷怎么不一起回来?”估计是院子里的热闹激发了老崔内心的柔情,他突然想去牵老婆的手。
花姨面无表情地拍掉老崔的手:“还没下班,不许动手动脚!”
老崔对此见怪不怪,摸摸被老婆拍到的地方,就那样静静地陪着老婆“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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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乔溪月率先开口:“妈,他……生病了,挺严重的,我打算带他去国外治疗……这种情况下,带着满满不合适……”
“所以你就想把孩子给我们带?!”姜至柔不肯接受这个消息,盼了好久的女儿好不容易归家了,可是却是为了新的离别,“你为了个男人抛家弃业,你现在还想抛弃孩子!你瞧瞧你把孩子养成什么样了?谁家孩子瘦成这样的?”
这种时候,乔有钦一般不能出场,一开口准会成为炮灰,他向妻子看了眼,黎蕊开口劝道:“妈,别生气,有话咱好好说……”
“我知道我没把满满养好,这不是带回家给你养嘛,我把你女儿带走了,所以我把我女儿留给你。”乔溪月心里不好受,但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能兼顾的?总是顾的了这头,顾不上那一头。
听见女儿这样说,姜至柔瞬间泪目:“你又走!又走!这个家是有豺狼虎豹吗?你就这样避如蛇蝎?”
姜至柔一哭,在座的三人慌了手脚,因为在他们的面前,姜至柔从未落过泪,是一个强大到好像能够无坚不摧的战士。
乔溪月也湿了眼睛:“我知道对不住你们,对不住满满,但是我也没办法啊!上个月……他都割腕了……”
这话一出,另三人震惊了。
割腕?!
自杀?!
看到母亲安静了,乔溪月才缓缓开口:“上次的事情我没让满满看见,但是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我怕吓到满满……”
乔有钦开口:“姐夫这样,确实对满满的成长不好。”
乔溪月看了看弟弟,当年离家时,弟弟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现在已经步入了而立之年。她替弟弟开口道:“妈,您也上年纪了,公司的事情,您就放手给阿淼和心心吧!我知道您的心结,不就是爷爷临终前让您顾好公司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太平岁月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咱们家又不是要赚多少座金山银山的,真是这样,爷爷当年也不会散尽家财,您这些年也不会捐钱捐物的……君胜已经很好了。”
“再来说说心心,心心可是个事业型的女性,可是自从嫁到我们家,就连着生了三个孩子,我刚刚看她在喝中药,不会又要生老四吧?”
“妈,您想过阿淼和心心为什么会生这么多孩子吗?咱们家又不是有封地要分封,生这么多孩子干什么?还不是想着孩子多了,总有一个能继承家业?他们这都是为了您的心结啊!”
“您也是女人,知道生孩子对女人的身体伤害有多大,真忍心让心心继续生?”
被戳中心事的夫妻俩,心里酸胀。
“还有,我们阿淼挺好的,平日里无论您怎么怼他,他都对您好、孝顺您,搁别人身上估计早母子反目成仇了。他对老婆孩子也好,对下属佣人也好,您别总瞧不上他……阿淼要是真不中用,心心能死心塌地跟着他?给他生儿育女?”
“阿姐……”乔有钦面上一阵热,虽然阿姐说的是事实,但是事实也不要说出来嘛!
“别插话。”乔溪月制止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们不都是您亲生的嘛!还有,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别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揽着,你不放手,怎么知道阿淼不行?这些道理您又不是不知道……”
“还有,满满以后就让你们费心了,我缺席的这10年,就让满满替我补上。妈,阿淼还有心心,是我自私,是我对不住你们,但是如果我都不管阿青,那阿青就真的活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