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曜见谢宁远离他越来越远,心下不免着急。心念一转,一把搂着王刚的脖子,粗野的笑了,“跑的挺快,有意思,吴刚,你唱一曲,为大伙助助兴啊?”
吴刚面露苦像,求饶道,“二当家的,您就饶了我吧?我这大老粗,哪会唱歌啊?”
陆曜一脚将吴刚踹倒,“没意思,唱曲都不会。”
吴刚爬到陆曜脚边,谄媚的笑道,“我不会唱小曲,但我会杀人啊?二当家的,你等着,等追上他们,我第一个冲。”
陆曜哼笑道,“前几日倒是跟我那小妞学了几句。”
吴刚连忙拍他的马屁,“那二当家的您来几句。肯定好听。”
他清清嗓子,“此次还不知道要出去多久,真是想我的小美人了。”
接着他沙哑的嗓音在大海上响起,“离海岛往路上行,遥遥随风飘。想我美人,遥遥不知归期。”
吴刚带头鼓掌,“二当家的唱的好。”
陆曜笑道,“好什么呀?我大老粗一个,不会作词作曲,只能想什么便唱什么了。”
吴刚其实也觉得这不就是大白话吗?什么想我美人,简直俗不可耐,但谁让他是二当家呢?除了恭维还是恭维啊?“谁说二当家不会作词作曲了?要我说便是状元爷来,也写不出来您这么好的词,便是那乐坊妓子也做不出来您这么好的曲。”
陆曜原本就看这厮不顺眼,一脚又将他踹倒,朝地上呸了一声,“你竟将我比做妓子?”
这唱歌的腔调沿着风浪飘到谢宁远耳朵里,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可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陌生。
他对身边一个士兵招手道,“你可听清刚才那人唱的是什么?”
士兵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在沿海一带日久,对海寇很熟悉,“刚才唱歌的是海寇的二当家莫风,年轻时救过卢照一命,为人粗俗不堪,又自大狂妄,逢战必败,在军营里就是个笑话,今日还学什么唱曲,唱的不伦不类,偏偏他不觉得丢人现眼。”
谢宁远眉头一拧,“我是问你他唱的是什么?”
士兵想了想,重复道,“离海岛往路上行,遥遥随风飘。想我美人,遥遥不知归期。”
路上行,遥遥。谢宁远咀嚼了这几个字,突然下令道,“减速。”
谢宁远不是浙江将领,虽在外有威名,可也不得这些士兵信服,“谢千户,我军船上只有五十余人,而海寇船上几百人,若是硬碰硬,我们势必会败。”
谢宁远解释道,“刚才唱歌之人不是海寇的二当家,而是陆商之子陆曜。瑶则是舍妹的名字。他用此等方式向我传信,必是有话要说。”
士兵还是不放心,“可万一……”
谢宁远对他笑笑,“请相信我。马上你们站我身后,若是情况不对便立即乘小船逃脱。我在船上,可牵制住他们。”
谢宁远所乘之船乃大许特制军舰,坚硬非常,若是与海寇硬碰硬,海寇捞不到好处。
士兵们便无话了。
……
李崇简深夜潜到胡珠院外,摸黑翻进了院中。
“啊”,脚上剧痛传来,他低呼一声,小声道,“这娘们是真狠心。”
他弯腰将自己脚上的老鼠夹取掉。
胡珠屋内亮着灯,柔和的灯光映照在房间的窗牍,让人觉得安心。
李崇简一瘸一拐的朝那光源处走去,脑中浮现的是他与胡珠年轻时在军营中的种种。
胡家女儿生的都明艳动人,一举一动俱勾人心神,他个大老粗常常望她望出了神,在军营里没少闹笑话。
窗户紧闭。
而他就站在窗户旁,不动不喊。劳力奔袭数日,只要能看到她屋内的灯照常亮起便可。
在他心中他是有家之人,这便是他心安之处。
他转身离开,脚步没有停留,可心中无限眷恋,突然一张网从天而降,将他网罗其中。
他挣扎,那线却越收越紧。
收网的锦衣卫声音凌厉,“李总督,你无诏回京,可是想谋反?”
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李崇简这下真的是载了,牢狱之灾是无可避免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胡珠自门中走出,眉目清冷,他回头与她对视。
胡珠冷冷开口,“真是蠢。”
未等李崇简回应,她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李崇简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可听说陛下要为我和云宁长公主赐婚的消息?”
胡珠脚步不停,轻笑出声,“此桩婚姻甚好。”
李崇简又问,“好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在哪里?”
“李总督孤独半生,如今总算有人陪伴了。”
胡珠一只脚迈进门栏。
李崇简声音大了几分,“如今李某成为阶下囚,与长公主的婚约定是成不了。”
胡珠道,“与我无关。李总督本事通天,定能平安归来。”
李崇简苦笑一声,“胡珠,我爱慕你多年,如今不知归路是何。不敢牵连于你,这爱慕便到此为止了。我知你不愿与我有何牵扯。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李某都不会打搅于您。望你放下往事,多保重。”
胡珠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但她没有回头,碰的一声,门被紧紧关上,她站在门后,双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只觉得胸胀胀的,酸酸的,苦苦的。
这不是她该有的感受。
她抬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若往事能被轻易放下,大姐便不会自杀了,若往事能被轻易放下,她便不会画地为牢,困住自己这么多年了。
屋外的动静渐渐没了。
突然敲门声响起,胡珠迫不及待的开了门,门外是顾心盛。
她心头一阵失落。
顾心盛抱住她,“姨姨你别哭。”
胡珠有些尴尬,“我没哭。”
顾心盛拍着她的背,“姨姨,你别逞强了,哭了便是哭了。刚才那个叔叔被抓,你一定很难过吧。”
胡珠正要犟,顾芬将顾心盛拉开,对胡珠道,“姑娘,你的心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有时,想开些,便能活的自在些,当初,您就是这般劝我的。”
顾芬带着顾心盛走了。房间空空荡荡的,只余她一人。是啊,她想什么便只有她知道,她这些年常常觉得孤独,极致的孤独。
她身子滑到地板上,啜泣声渐起,或许她是该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了。
……
老鼠在顾崇简脚下爬来爬去,他一脚踹翻一个老鼠,行动中被老鼠夹夹伤的脚钻心的疼,他苦笑一声,“该有老鼠夹的地方没有,不该有的地方倒有。”或许他心中的那些妄念真的该消失了。
他在心头发誓,他要放弃胡珠了。不是他的东西,他再努力坚持也没用。
他有些累,闭上眼睛小憩。
睡梦中听见胡珠一声声的喊他,“李崇简。”
他皱了邹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崇简”,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李崇简身子抖了一下,从睡梦中转醒,一睁眼看见胡珠正叉腰站在他面前,一脸怒容,仿佛要吃人,“你是聋了?嗓子都喊哑了。”
原来不是做梦?李崇简心跳的飞快,从地上跳起来,背转过身去,端着道,“我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牢头将牢房打开。
胡珠走进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找死?”
牢头低头偷笑。天下谁不知道李总督作战勇猛?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能看见勇猛的李总督被一个女人轻易制住。
胡珠站在李崇简面前,他便背转过身去,“胡姑娘,李某昨日说的很清楚,我们的情断于昨日,日后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胡珠冷笑一声,“我们何时有过情?”
李崇简被噎,顿感凄凉,便没再说话。
胡珠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李崇简身子一僵,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在梦中,但很快,他便从梦中清醒,伸手将胡珠的手扯开,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推到牢房外,“劳烦帮我转告首辅一声,军中出了奸细。”
胡珠道,“你被捕,首辅已经猜到有奸细了,便是他托我来看看你。我原本可以不来的”,她衣袖下的手指缴着,“但我还是来了。”
李崇简问道,“你可是看我可怜?这才来安慰我一番?”
胡珠摇头。
“若不是,你昨日和今天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因为我放下过往,准备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
若是在从前任何一个时节,能听见胡珠说这番话,李崇简都会高兴的蹦起来,可如今……
“我不是乔言那般的人物,给不了你风花雪月。”说罢竟转头对牢头道,“锁门吧。”
胡珠气的浑身颤抖,“李崇简,原来你从前对我说的喜欢全是鬼话,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你。”
胡珠离开后,牢头叹气道,“李总督,你这么年不就想求一段好姻缘吗?怎么到头了,又放弃了?”
李崇简一屁股坐在稻草上,苦笑两声,“已经不是李总督了,阶下囚而已,不知前路为何,便不连累他了。”
牢头又叹口气,但没再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都是命啊。
老鼠又在李崇简脚下跑来跑去,但他一动不动,已经没有力气去踹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