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曜行至院落处时,步子突然停下了,弯下腰来望着谢宁瑶的眼睛,一缕墨发调皮的垂落下来,俊美的五官在夕阳的映衬下显现出柔和诡谲的色彩,他专注认真的神情让谢宁瑶一窒,心跳快了几分,心头涌上一丝不自然,她有些恼怒,觉得陆曜这个雄孔雀总是时不时的想开屏迷惑她,她伸手推了推陆曜的脸,“走开,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陆曜直起身子,嘴角噙的笑意却一直未消散,因为他注意到了谢宁瑶红的不行的耳垂。
“自然是为了回家做准备。”
他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将涌出来的鲜血涂在嘴唇上,他的唇瓣顿时就鲜艳起来,他抿了抿唇,才又笑着补充,“这样看着有气色都多,才不像一个受过伤的人。”
陆曜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极俱风情的,谢宁瑶正想朝前走,她鼻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陆曜竟将自己受伤的手指放在了谢宁瑶的唇上,趁她没有反应过来,还仔细摩挲了几下,随后喃喃道,“这可比口脂鲜艳多了。”随后不等谢宁瑶反应,便慢条斯理的提步朝前走了。
有件事压抑住谢宁瑶心头,回家途中,谢宁瑶突然对陆曜道,“你认识的江湖人多,身怀绝技者也多,你能不能替我寻到郝神医的踪迹?”
郝神医此人二十年前曾是大许宫中的御医,后来不满先帝总是服用仙丹,而不遵医嘱,愤而离京,从此以后在江湖中漂泊。
他行至一个地方便为当地百姓免费诊治,但郝神医素来淡名利,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为他们诊治的人是谁。
这些年郝神医更是鲜少出现在世人眼中,不少得重病者想要寻神医治病,却求救无门,甚至有人猜测郝神医早已离世。
“郝神医?你寻他做什么?”
谢宁瑶脑中闪过哥哥那日脸上异样的神情,“我怀疑我哥耳朵出了点问题。”
陆曜没在追问了,只干脆答应道,“好,我尽力去打听。”
回到巷口时,今晨拦路的那几人还在,看见陆曜进入巷口,眼睛俱都盯在了他身上。
陆曜身姿提拔,姿态优雅的朝前走着,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眼睛微眯着对那几人道,“怎么,还想打架?”
为首那人眼神一窒,伸手制止了身后众人。他们今晨已经试探过陆曜一次,现在完全没必要与陆曜纠缠。
陆曜先是将谢宁瑶送到谢府门口,随即便步履轻快的回到了自己家。
谢蕴此时正在池塘边喂鱼,福伯站在他身后,看见谢宁瑶走来,露出一个笑容。
谢蕴对她招了招手,她顿时就明白,父亲哪里是在喂鱼,分明就是在等她。
她快步走过去,从怀中掏出账本,递给父亲。随后自然的接过父亲另一只手上的鱼食,然后等着父亲静静开口。
谢蕴翻看几页,面色越来越沉,“哪来的?”
“偷来的。”
“谁偷的。”
“陆曜。他偷来后,就把账本给了女儿,其中包括陆次辅的,但女儿将有关陆次辅的那页撕毁了,我知你与陆次辅有仇,但这次,我做不到帮着爹去对付他。”
谢蕴沉默片刻后道,“那孩子可受了伤?”
谢宁瑶没有说话,但谢蕴已经知道了答案,宋府守卫有多森严,他不是不知。
“是个极好的孩子,如果为父再年轻个二十年,一定主动与之相交。”
“他的脾性倒是很对爹的胃口。”
谢蕴接过女儿手中的鱼食,自己喂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眼侧的皱纹带着慈祥的弧度,他道,“不愧是我谢蕴教养出的好女儿……,人生在世,利益与得失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做下的事,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不管是对于当时,还是对于未来,你都不会后悔。”
谢宁瑶嘴中咀嚼着后悔两字,心头突然有些遗憾蔓延,她抬起了头,对谢蕴道,“可爹,与陆曜的退婚我后悔了。”
……
陆曜回到家时径直去了陆商的书房,陆商此刻正在批改奏折,谢蕴在家修养这几日朝中大事都得他拿主意,忙的连喝水的空子都没有。
陆曜径直将门踹开,陆商自堆成山的奏折后抬起,看见儿子吊儿郎当的样,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怒目圆睁,“逆子,滚出去,敲门都不会,为父到底是怎样教养的你?”
陆曜将门合上,朝陆商走过去,见书桌上没了空子,便伸手将书桌上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
他的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陆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望着满地的狼藉,陆商更恼了,一巴掌扇到了陆曜的脸上,喘着粗气骂道,“逆子,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气死为父吗?”
陆曜将怀中藏着的账本碎片一股脑拿出来,摊在书桌上。
陆商一时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宋颖的账本,我偷的。”
陆商脸色一变,连忙捡起书桌上的碎片,看了几眼后,双手哆嗦的来到陆曜身旁,“我听闻,去宋府上的贼受了重伤。曜儿,你哪里受伤了,给爹看看?”
有人关心时,突然觉得伤口又痛了起来,陆曜咳嗽两声,垂眸望着已经没有他高的父亲,“伤没事。过些时日便会好。爹,账本我给你偷回来了,从此以后你便不会受制于人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是别人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也不必妥协。孩儿昨日去当贼,只是想还爹一个自由。”
陆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却未说什么,只是固执的要看陆曜的伤口。
望着一言不发的父亲,陆曜有些失望。他继续道,“爹,我希望你能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对的起良心,也能对的起过去孩儿对您的崇拜。”
陆商敷衍道,“你还小,不懂官场的事。”
“我是不如你年长。可我知善恶,也知对错。你年长……阅历深,不是你不遵守礼法的借口。”,陆曜突的捏起一把碎纸,放在陆商眼下,“爹,你这些年贪了这么多钱,你错了,你敢认吗?账本如今就摆在这里,你若是敢认,我现在就去喊刑部的人过来,好好将这账本拼凑一番。”
陆商身子抖了抖,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陆曜继续道,“刚翻开账本的那刻,我是真的想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牢里,但我不舍,那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那刻我自私了。其实账本根本不是我撕毁的,而是谢宁瑶,我帮处置您的权利交给了她,而她不忍我为难,竟将账本撕了,她说,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我带着你走上正途,当一个好官,去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陆商眼眶有些发红,“那孩子……”
陆曜双膝猛的跪地,五体投地的朝陆商磕了一个响头,柔软的额头撞到坚硬的青石板发出让人心颤的响声。
他抬头,坚毅的目光中带着恳求,“爹,儿陆曜请求您做个好人,做个好官。儿陆曜求您让儿心安。”
陆商眼角的泪终于滑落。他弯腰扶住陆曜的肩膀,颤抖道,“你起来。”
陆曜固执的跪着,“请爹答应。”
陆商原地转了一圈,心头涌上几丝复杂,最终他缓缓开口道,“爹答应你。”
陆曜这才起身。
父子俩彻底将话说开,这些年积压在陆商心头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他的身子跌回椅子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他在流下忏悔眼泪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青年时期,心怀壮志的时候。
如果自己不曾改变本心该有多好啊。
他后悔了。
可惜生生蹉跎岁月,让这世间的尘土蒙住了当初那颗如明珠般的心。
……却无回头路可走。
……
谢蕴听到谢宁瑶说后悔,怔了怔,随即轻声回答,“为父也后悔了。”
谢宁瑶一时没有明白父亲在说些什么。
谢蕴将一捧鱼食洒向池塘,冷漠道,“悔与商识。”
谢宁瑶年少时,父亲与陆叔叔还未决裂,那时他们的交情在京城被人称道,亦被人羡慕。她有时也遗憾为何一段纯真的友谊会走到如此地步,但遗憾也没有用。
就如陆商和谢蕴永远都找不回二十岁时壮志凌云的志向,他们的心也再也回不到多年前没有芥蒂的时候。
谢宁瑶只得安慰父亲,“不必后悔,至少曾经得过一知己。”
谢蕴道,“为父不是后悔这个,而是后悔结交错了一个朋友,误了我闺女的幸福。若我没有与陆商相识,便不会莽撞为你定下这门亲事,害你也在痛苦中挣扎。我与陆商,是关系不可挽回的对手,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成为亲家,所以你趁早忘了陆曜,你们之间不可能。”
谢宁瑶无力的辩驳,“陆曜与他的父亲不一样。”
“我宁愿将你送进宫中,也不愿你嫁给陆曜。他是个好孩子,但一辈子不可能是我谢蕴的好贤婿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谢蕴的一番话顿时让谢宁瑶的心沉入谷底,缠人的水草绑住了她的手脚,拉着她不停的朝水中沉去。
谢宁瑶挣扎道,“爹,我不想让他当驸马了。”
谢蕴丢下最后一把鱼食,声音如寒冬时墙的檐上挂着的冰石,“你可以嫁给陆曜,除非我……死。”随后谢蕴便丢下谢宁瑶,朝后院行去了。
谢宁瑶留在原地,双眼呆滞的望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走远,一抹水光自她眼角滑落,她全身开始颤抖,她恍恍惚惚想到,原来已经入冬了呀?
那她的爱情会迎来春天吗?
福伯见主人愤怒离开,原地望了两下,最终还是回到谢宁瑶身边,小声对她道,“小姐,别哭了。感情这事啊,老爷说了不算,只有你自己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