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爹,我……你……”柳云这才意识到他已许久没有好好与父亲说过话了,一开口,满腹的感慨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心里空空的,涩涩的,一股难挨的疼痛自骨头缝里升起,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或许这便是后悔到极致的感觉吧。

他这一生或许真的是走错了路。

他望着站在一处恍如亲父子的柳正与谢蕴,轻轻晃动一下他手上戴着的铁链,铁链铃铃作响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他恍惚中想,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让自己落的个这么下场吗?

他这一生从期待父亲接他进京开始,从嫉妒谢蕴开始,从翻然悔悟结束,从落的个将被问斩的结局落寞结束。

朦胧的日光照在他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眼前出现柳正接他进京那一幕。那日,祖父正在教他读书写字,突的听下人说,“大公子回来了。”他手中笔一顿,心中有埋怨有喜悦。他听祖父说,父亲如今在朝中任高官,很快就会接他入京享福。

他等这一年已经等了十几年。

那日阳光格外明媚,院子里的花开了,熙熙攘攘的落了满院子。他看见一个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他知识匮乏,形容不出见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时自己的感受。

鲜花落了那人满肩,他没有理会肩头那花,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的望向从书房中走出的他。

然后他看见他的眼睛慢慢红了,他先是唤了祖父一声父亲。随后也是如今日这般拖缠的喊了他一声,“我儿啊。”

只是那日他是带着希望接他而来。今日他是带着绝望送他下地府。

站在庭院的这个人是陌生的,他气度不凡,长相虽儒雅,气质带着久经官场的凌厉与压迫,他甚至不敢上前与他说话。

但他母亲早亡,对父爱的渴望的。他在心头告诉自己,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于是他僵着步子一点点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父亲。

唇角颤抖的一声父亲,承载了少时的他心中所有的渴望与期盼。

后来他进了京。却发现父亲身边有个谢蕴,父亲对他处处比自己好,自己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他们二人亲近。

嫉妒的种子发了芽,恨也便种上了。

柳正朝柳云走了一步,伸手拉住他的手,枯槁的眼睛里满是热泪,热泪后是掩盖不住的慈爱,他道,“儿啊,你原谅爹了?”

望着眼前这个孱弱不堪的老头,柳云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日站在花树下风华正茂的男人。

正是他生生将父亲摧残成如此模样。

他点了点头,“我不想自己带着恨离开。我原谅你了,我累了,我不想死前这最后一丝光阴,心中还带着怨恨与自责。”

钱鸣特意留了父子俩告别时间,等父子俩告完别,钱鸣继续问道,“你污蔑谢首辅可是受了别人指使?”

柳云已恢复了平和,点头道,“淮阳侯私下派人给我传信,若是我攀咬首辅,让他替我顶了罪,他便设法营救我。”

……

退堂后,韩灵抬袖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他刚走出刑部大堂。谢宁瑶喊住了他,“韩大人留步。”

韩灵停下步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她,“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祝贺大人将新婚。”

“不必祝贺。因为也没什么值得欢喜的。”政治婚姻而已,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韩灵此番话让谢宁瑶有些尴尬,她挠了挠脑袋道,“其实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您。刘山想要为儿子娶户部员外郎赵宁之女赵柔为妻。赵宁之所以答应此番婚事,正是惧怕你的权势,不知你可否帮帮忙?”

韩灵回身看了谢蕴与柳正一眼,点头道,“两位首辅都是令人尊敬之人,就算是给他们二人一个面子,我也得帮你。”

谢宁瑶立即笑开了,娇艳的容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谢谢韩大人,你可真是个好人。”

韩灵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淡笑,“不必。”

……

宋勇夜间提着包裹逃出宋府,身后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他面色惶恐,只知往前跑,黑衣人的动作却是更快,团团将他围住。

宋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会走的远远的,不会给侯爷惹麻烦的。”

凌厉的剑锋划过宋勇的喉咙,求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今夜无月,浓重的雾笼罩着整座城,黝黑压抑,宋勇的尸体横在漆黑的青石板上,体温渐渐与青石板一样变的冰凉。

晚间的淮阳侯府依旧被灯火笼罩着,淮阳侯此刻正在大厅中踱步,一个黑衣人来到他面前,对他耳语几句,他脸上浮现几点笑意,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府中,淮阳侯也迈着轻快的步子去卧房歇息去了。

又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悄无声息的潜入淮阳侯的府邸,一阵迷烟飘过,站着门口的护卫立即晕了过去,他潜入淮阳侯的卧房,此刻的淮阳侯与小妾睡的正沉,唇角还挂着一丝浅笑,他一个手刀将正沉睡的淮阳侯劈晕了过去,身旁的小妾听见动静,自黑暗中坐起身,尖叫了一声,“啊。来人……”

黑衣人手起,一掌也将她劈晕了过去。但有人听见了小妾的喊叫,正朝这边赶来。

黑衣人半露的额头上露出点点汗意,他极快的将淮阳侯与小妾的身体搬到床上,在床头摸索片刻,找到一个机会,利落的按下,一块床板塌下,露出一块,里面有一个铁皮盒子,院子里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刀剑的碰撞声也撞在他耳边,他已经没时间去寻找自己想要的,抱起盒子从窗户处跃出。

但淮阳侯府守卫实在森严,他拼命的跑,依旧被侯府侍卫团团围住了。

此时淮阳侯房中也传出侍卫的惊呼,“侯爷,刘夫人,您没事吧。”

黑衣人与侍卫战在一处,黑衣人武功绝佳,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根本寻不到空子逃脱。

很快一个侍卫扶着虚弱的淮阳侯走了出来,淮阳侯此刻的身子有些发抖,他指着黑衣人道,“将他手中的盒子抢回来,赏银一千两……不要管刺客的死活,本侯只要盒子。”

他一连两次重复盒子,可见盒子对他的重要性。

黑衣人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护卫,看见他们的眼中闪过道道绿光,这是对金钱的渴求,身处世俗,谁也无法摆脱世俗的欲望。

其实今日他不想杀人的。他也不喜欢杀人,但看来今日必须要开杀戒了。

他将盒子朝空中扔去,铁盒的暗光反射到侍卫们明晃的刀剑上,发出一阵炫目的微光,谁都想要淮阳侯口中许诺的一千两白银,哪里还有人管黑衣人这个刺客呢?

侍卫队伍很快就乱了,他们身上凌厉的杀意退去,只想飞身去接住盒子。

黑衣人目光紧紧焦灼在那铁盒上,一个侍卫脸上露出笑意,因为他的手已经够到了盒子边,但接着他面色一白,一口鲜血至口中吐出。

原来黑衣人已经趁着他们抢夺的空隙,飞身起,一剑刺中那个侍卫都心脏,同时手一伸,将盒子夺了过来。

众侍卫愣了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黑衣人趁着这个空子,运起轻功,朝府外飞去。

一个反应快的侍卫立即飞身追赶,趁着黑衣人后背暴露在他眼前,一剑朝他后背砍去。

黑衣被划破,血雾自空中蔓延,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了黑衣人,他眉目一皱,但心中却升起更大的求生渴望,他动作不慢反快,身影很快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了。

淮阳侯的身子立即软倒在地,眼角露出点点泪水,面上现出绝望的神情来,“回来……回来,畜牲,将我的盒子还给我。”

淮阳侯宋颖的身子软成了泥,被侍卫勉强架着。但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因为只有他知道他丢了什么,知道那盒子中装的东西与谁有关。

他当即吩咐几个侍卫去谢蕴与陆商所居住的胡同守着,势必要找出黑衣人,夺回自己的东西。

他断定那黑衣人是谢蕴与陆商派来的。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其他人能做出此事。

勉强吩咐完侍卫,淮阳侯摊在床上一夜,才渐渐缓过神来。

淮阳侯夫人早已死去,宋颖心中关于妻子的印象也越来越淡,手中有权有势时,心中的色欲也被勾了起来,也喜欢那些年轻如鲜花一般的女子,刘夫人是府中最年轻漂亮的女子,也最得宋颖的宠,昨夜也正是刘夫人陪着宋颖歇息。此刻刘夫人正趴在宋颖塌前哭泣,“老爷,昨夜到底丢了什么,让你如此心急。”

淮阳侯混浊的眼神定在刘夫人身上,望着女子娇艳象征这希望的容颜,他都心情好了些,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刘夫人的,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没什么,丢了些贵重珠宝,那东西价值连城,我才如此心焦。”

刘夫人有些怀疑,“果真如此?那盒子里可是装着老爷什么……把柄?”

宋颖眼神一凌,怒气四散,但最终还是缓慢收敛了,不舍得对刘夫人发作,“怎么可能?你忘了我是何身份?太后的亲爹,就算被别人揪住小辫子,谁又敢为难我们?有太后在,谁敢动我?”

刘夫人听到宋颖的这话,才渐渐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