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少年脸上已经可看见残忍的影子,他淡淡道,“起来吧,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

太后宫中

太后满是怒气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爹,哀家告诫过你多次,不要太贪,身为皇亲国戚,荣华利禄全都有了,你怎么还不满足?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私下里做的那些勾当,小打小闹的哀家就忍了。但你越来越过分。”

宋颖道,“太后,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你忘了咱家以前多穷?你娘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即使咱家那么困难,爹可有对不起你?当时邻居都劝我将你卖了,为你娘治病,我不忍呐,等你三个哥哥大了,能卖力气了,咱家才有了些余钱。我一直含辛茹苦将你们拉扯大,可有一句怨言?当年为皇帝选秀女,也是看咱家虽然贫穷,但家世清白,才会选到你,后来你得皇帝宠爱,后来你的儿子做了皇帝,你当了太后。你成了大许最尊贵的女人,这其中怎会没有为父的一分功劳?”

父亲的话让太后的记忆回到二十五年前。那时的母亲瘦弱不堪,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黝黑的脸庞上带着灰白的颜色,即使在病中她的视线还是那么慈祥,她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四兄妹,最后轻轻对她的父亲说,“无论多年贫穷,我都……不允许你卖掉我们的……女儿。我活不了了,这是我的命。”母亲没有多少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她临终前最关心的是女儿会不会被卖掉。

其实当年她差点被卖掉。母亲当时生病躺在病床上,父亲却无钱为她抓药,当时父亲抓着她的手朝着牙行走去,一边走一边哭着道,“勤儿啊,爹对不起你,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当时爹爹佝偻着腰,流着眼泪,满脸痛苦的神色她永远都记得。

她长得美貌,牙行里的人很满意,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爹爹突然反悔了,拉着她沉默的往回走,牙行的人怒了,觉得爹爹戏耍了他们,几个人一起上前将爹爹摁住,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当时她不肯走,她想救娘,爹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绝望的嘶吼道,“用卖你的钱替你抓药,你娘不会吃的,她最疼的就是你啊”,说完他蹲地嚎啕大哭,时不时的伸手揪自己的头发,随后将她抱在怀里,哭着说对不起,说他无能,说他不该带她来这里,说他不配当爹,竟想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了。

爹爹没有读过书,成亲时从祖父那里得到两亩地,从此以后他和娘就勤勤恳恳的耕种着那两亩地。日子虽清苦,但一家人和谐幸福,倒也乐在其中。

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这时才觉得自己无用起来。

他拉着自己一步步的往回走,回程途中两人全程沉默着,突然爹爹道,“勤儿啊,从今往后你就没有娘亲了。”

自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着道,“求求爹将我卖了吧,我们为娘看病,我不能没有娘啊”,娘亲的爱无时无刻环绕着她,才让她有活下去的勇气。

爹爹沉默的将她拽回了家,“你娘这辈子就这个命。你不一样,你还年轻,等到了年纪,爹为你说一个好人家,你好好过活。嫁的人一定要比爹强。爹就是死,也不能害了自己的女儿。”

太后的眼泪猝不及防滑落,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宋颖拉了起来,“爹,我是怕有一天我也护不住你了。到时你让女儿怎么办?”

提到这宋颖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太后太过信任谢蕴,才会给谢蕴在朝中指点江山的权利,“那谢蕴算个什么东西?整日里在朝堂上指手画脚。这个天下还不姓谢。”

太后道,“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与陆商勾结在一起企图陷害谢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动不了他,就算是柳云杀人是借了他的势,我也不会动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日落西山的大许焕发生机之人。你趁早打消了对付谢蕴的念头。还有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告诫你日后不要再徇私枉法,守好自己的本分,过自己富贵的日子不好吗?”

宋颖反驳道,“我身为太后的父亲,这天下的钱财怎会没我的份?爹从前没见过钱,有了赚钱的路子怎会不起贪念?谁会嫌钱多?我不明白,咱们家手握通天的权利为何不能谋些私利?我只不过是小贪一点,怎就惹了你不满?”

太后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她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一瞬间权利侵蚀的威严在她身上出现,“因为这个天下不姓宋,他姓沈。因为我不止是你的女儿,我还是一国太后。这是我儿子的天下,我身为母亲一定要为他守好这个江山。像当年我娘对我做的那样。我希望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与他,你明白吗?爹,你和愈儿,琦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我也想将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与你,可是我不能那么做,那么做我不但会毁了愈儿,还会毁了你,你要记得,你的荣耀地位是愈儿给的,你要动摇他的江山,也要先看看自己依仗的是什么。爹,你勾结朋党,贪赃枉法,我不是不知道,甚至在首辅那里想法为你掩盖,若是琦儿这般做,我早将他贬到封地去了。我只能劝你到如此地步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爹明白。爹日后定不会给你找麻烦了,爹会收敛自己的行为,太后且放心吧。”

宋颖与太后告辞准备离开时,太后突然叫住了他,转手将一盒价值连城的珠翠递给了他,“爹,这些都是先帝赏赐的,也是女儿宫中最值钱的,你拿着。”她希望用这种办法,让宋颖迷途知返。

她爹当了半辈子农民,穷了大半辈子,不是个聪明的人,却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喜好玩弄别人,却常常被别人利用。她无法改变爹爹这种因为出身环境而带有的狭隘偏执蠢笨,只能用自己认为的方式去劝说他。

因为爹爹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真的很重要。

她当年虽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却也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后来顺利当上了太后,她在宫中顺风顺水富贵了半辈子,可乡野间的那段贫苦经历,才真正的让她感怀深远,无法忘怀。

望着那盒珠翠,宋颖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一颗坚毅的心也柔软几分,他的软肋除了荣华富贵,还有这四个儿女。他一把将盒子塞到女儿怀中,“你把你爹当成什么人了,我岂能要你的东西。你放心,日后我定会严格克制自己不去贪。那谢蕴的麻烦我也不找了,你就舒舒服服的当你的太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