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想要邀功杀害卢照一家的奸臣,导致卢照报仇心切,上岸烧杀抢掠,而他的家,他与段珍的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们一家三口从此也生死不知。
他恨朝堂因为党争导致胡林被杀,若他不死,最起码可保江南无虞。
他恨海寇,亦恨朝堂。
他花了二十年,搅乱了朝局,屠戮了海寇,他的仇报了。
长风道,“段珍是无辜的,且举报你行踪有功。你放心,待你伏法后,首辅会派人照顾她的。”
段峰呸了一声,“我为何要你照顾她?”在长风等人猝不及防之际,他突然掏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朝段珍心口刺去。
这一幕看呆了众人。
长风骂道,“你个畜牲,口口生生说爱她,你竟是这样爱一个人的吗?”
“你懂什么?我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了。”
鲜血顺着段珍唇间流下,颜色鲜艳的如同他们成婚那日的嫁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踮脚亲了段峰一下,脸上挤出一抹笑,“我等……你。夫……君。”
段峰搂着段珍的腰,望着她渐渐失了血色的脸,突然大哭起来,“为什么都逼我,为什么?”
他将脸贴在段珍脸上,“你不要怪我,我真的离不开你了。便是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复抬头,双目了无生息的望着长风,“娘子心善,不想我手上满是鲜血,事到如今,我便随了她的愿。我从前想的是颠覆整个大许,光凭那些倭寇,能成何事?你回去告诉你们首辅。私下里我早已与大金蒙古勾结。大金惧怕赵吉春,我与大金约定,我为他们解决赵吉春后,他们便连蒙古一同进攻,拿下大许后,大金与蒙古将分治大许南北两地。我不知他们何时会动手,能不能挡的住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罢,他抽出段珍胸前匕首,朝自己胸前刺去。他身体无力的朝后仰去,倒下时,他紧紧抱住段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死前脑中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溪水旁段珍那惊艳了他数年的脸。
“下辈子……你是不是不想……遇见……我……了。可我……还……想……”
他缓缓闭上眼睛。
长风命人将他们的尸骨拖回衙门,自己则用信鸽将这个消息送给了谢宁远。
在谢宁远案头还摆放着今晨张意传来的军报。
军报上说据潜伏在大金内的人说大金最近在调兵遣将,恐生乱子。
张意从前在洪满身边潜伏多年,性子平稳,聪明果敢,洪满被杀后,他便被调到赵吉春身边,赵吉春将手中调教的探子都交给了张意,让他负责打探大金内部动静。
张意果真是个人才,竟直接将探子安插进了大金内部。
未收到长风消息前,谢宁远就在揣摩大金用意,以为大金想趁赵吉春不在,突袭辽东。收到长风的信后,谢宁远才知自己还把此事想简单了。大金竟是想联合蒙古一同进攻大许。
谢宁远一夜没合眼。
东南之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大金若是要与蒙古合盟进攻,以大许现如今兵力,必定挡不住。
且两军交战,不止是在战场上。若三线同时作战,粮草必定供应不及,再加上东南如今已乱,灾民流落到各省,大许内部矛盾不断,能不能一心对外还两说。
怎么办?
谢宁瑶清晨醒来的时候听碧落念叨,“刚才我去端早食的时候听见少爷府中下人念叨少爷昨个在书房里一夜没出来。”
谢宁瑶刚梳洗完毕,听见碧落的话,忙端着碧落刚端过来的早食急匆匆朝书房跑去,“朝中定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她敲了两下书房的门,门内无人应,她便直接推门而入,将早食放在桌子上,站在谢宁远对面,试探的问,“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短短一日,谢宁远像是苍老了许多。他摇了摇头,“无事。”
“无事便好,我有些饿了,哥你陪我吃些饭吧。”
谢宁远摇了摇头,“哥不饿,还有事要办,你先出去。”
谢宁瑶见他这个状态,自然不会出去,拿起一个包子朝他嘴里塞,“哥,吃一个嘛?我听碧落说你昨个就没回房间睡觉,若真出了事你跟我说,我帮你分担。”
谢宁远表情突然凶狠起来,一把将她手中包子打落在地,“我叫你滚出去听不见吗?”
谢宁瑶不可置信的望着哥哥,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谢宁远重复道。
谢宁瑶冷笑一声,突然翻起他书房桌上的东西,哽着一口气道,“我倒要看看发生了什么让你性情大变。”
她手按在长风传来的信上。谢宁远去与她抢,到底没有她手快,信叫她抢了去。
看完信后,谢宁瑶将信拍在桌子上,望着谢宁远道,“哥,我去。”
谢宁远无力道,“你去哪里?”
“我们兄妹连心,你在想什么我清楚。我说我去蒙古和亲。”
鸿炎半月前就向大许递了国书,想要与大许和亲,而和亲人选正是谢宁瑶。
谢宁远双眸通红的望着妹妹,“我没有这样想过。若一个平安是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与自由换回来的,这样的王朝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盛世自然不需要女子和亲,可如今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与爹爹接连任首辅,若大许在你们手中败落,别人会如何想我们谢家?千年后,史书又会如何抹黑我们谢家?我知自己是个女子,史书不会留下我的只言片语,可我受不了别人抹黑你和爹爹。”
谢宁远突然抱头痛哭起来,“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也不在乎史书怎么写。我只在乎你,你是我妹妹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喜怒哀乐我都知道。你要我如何送你去和亲?你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陆曜还在等着你啊。”
谢宁瑶抱住哥哥,“若多给哥哥些时间,哥哥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你刚才为什么叫我滚出去,你知我知。你怕多见我一刻,便忍不住说出让我去和亲的请求。这个关键时刻,别说一个陆曜,便是十个陆曜,都不重要了。我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让千万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啊。”
谢宁远泣不成声。
谢宁瑶在他对面坐下,待他哭够了,复又说道,“哥,其实我在教坊中见到了鸿炎,因我不愿提那段经历,便没对任何人说这件事。现在想来,他潜入大许的目的也不单纯,估计是来打探大许内部情报的。”
“大金与蒙古早已勾结在一起,半月前递国书表和亲请求,看来也只是迷惑我们,让我们对他失了防备,好让他有机可乘。大金与蒙古素来对大许狼子野心,若我们再拖,就真来不及了。”
“哥,你信我,待我去了蒙古,定会寻空子破坏金蒙合盟。金蒙合盟破例,单他们一方,便成不了事了。”
谢宁远静静望着妹妹,“是我对不住你。”这话就代表他同意谢宁瑶去和亲了。
谢宁瑶将一个包子塞到谢宁远嘴里,对他笑了笑。
谢宁远也乖乖吃了,吃完后,他声音艰涩道,“到时我早些送你。”
早些送你去和亲。
谢宁瑶点了点头。
赵吉春被流放时,大金定是已经存了进攻大许的心思,只是前期准备工作费了些时间,按张意的意思,大金军队应该也快集结完毕了,赵吉春现已奉诏回辽东,大金收到这个消息后,定会加紧侵略步伐。
换句话说,留给谢宁远做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离开书房之际,谢宁瑶回头望了一眼陷入在愁苦中的哥哥,眼也有些发红,她了解自己的哥哥,舍小家为大家,若情况果真危急,他定也会做出和自己同样的选择。
可这个事由她开口还是由哥哥开口性质便不一样了。若由哥哥开口,他定会陷入无休止的自责中吧。
大许还需要他,他不能跨。
那便由她来迈出这一步吧。
只是陆曜,我便不能再等你归来了。
……
要派谢宁瑶去和亲的消息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朝中言官唾沫星子喷了一地。东南之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挠痒痒,认为那群矮小的倭国人动摇不了大许的根本,他们还陷于大许处于盛世繁荣的幻梦中。
太祖朝曾设下言官若无罪不得刑罚之法令。
想借言官之口劝诫他的子孙,以免得因为自身的独断性而做了错事。
可历经几朝,这群言官气焰越发嚣张,拿着太祖朝的法令当令箭,谁也不服,若看到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便大喷特喷,仿佛这样便能彰显自己为国为民的心,因为他们的胡搅蛮缠,使的许多好的政令无法得以实施。
谢宁远真是受够了他们,从前爹爹对他们多方忍耐,唾沫星子都溅眼里了,也不与他们计较,可如今事关大许生死,谢宁远是不能再纵容他们了。
不能再纵容他们坏了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