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走前还有一事放心不下,那便是云宁长公主的病,韩灵说不清云宁的病,只觉怪异非常,若受刺激便好受变成另外一人似的。
郝嘉如今住在谢府,他便私下里托了谢蕴,让谢蕴牵线搭桥,好让神医为云宁诊治。
这世上知道韩灵身世的有那么几个人,韩灵不知首辅可是其中之一,但事到如今,却是没必要瞒着了。
谢蕴收到韩灵的信后,便躺在床上沉思,连福伯送来的汤药也推到了一边。
福伯第一次有了脾气,将药怼在谢蕴唇边,不高兴道,“伤还没好,便不喝药了?这样下去,奴看你牵挂的朝堂之事是没有办法起床去办了。”
谢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笑着对福伯道,“我的错,日后吃药的事全听你的。”
福伯憨厚的脸上也立即带了笑,“这还差不多。”他见谢蕴眼中有沉思,便自觉准备退下去,不料却被叫住,“福伯,你说这天下之事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福伯道,“谁说不是呢。这世上之事若不巧,你说还有什么意思?”
谢蕴摇头叹息,心道,原来韩灵便是那个孩子。
当年先皇认为端妃与孙姓侍卫有染,杀了孙姓侍卫后犹不解气,又向前锦衣卫指挥使李勤下令去追杀端妃的前夫与流落在外的儿子及孙侍卫一家。
下了这个命令后,先皇便卧病不起了。
李勤接到这个命令后,也觉得苦闷,在酒馆喝酒时发了几句牢骚,恰巧被路过的谢蕴听见了,谢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了消息。
端妃之事他们这些老臣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端妃之子的事他原本就知,这孩子也是可怜,好端端的便没了母亲,且听说孙侍卫也有一个儿子,年岁也不大,他也是有儿女的人,自然也对别人的儿女同情三分,这般想着他便动了恻隐之心。
未打倒段瑞前,谢蕴在朝中隐忍不发,十分低调,与同僚素来没有什么争执,与同僚关系处的便不错,他便自顾的坐在李勤面前,也要了一碗酒。
李勤端起酒碗,笑道,“谢翰林,好巧,你也在此,来喝一个,就是不知你们文官的酒量如何。”
他道,“自然是不如指挥使酒量好,但见指挥使一人喝闷酒喝的实在无趣,便坐下来陪你喝些。”
最后李勤喝的醉了,还是他将他拖回家的。
天色已晚,通往李勤家中的巷子里一片黑暗,巷子里也安静极了,连个虫叫声都没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声音。
“先皇病重,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李勤没有说话,依旧是醉鬼的模样。
可谢蕴知道他虽样子像醉的跟烂泥一样,头脑却十分清醒,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若现在现身十个八个的刺客,他保准能从自己的肩头一跃而起,让那些刺客知道厉害瞧瞧。
他继续道,“孙侍卫被杀之事在朝中是笔糊涂账,朝中那群言官碍于先皇手段,不敢吱声,这笔糊涂账自然便揭过去了,可若先皇……这之后若再添烂账,一朝天子一朝臣,言官们想要告知全天下新朝新气象,势必要追究到底的”
谢蕴言尽于此,将烂醉如泥的李勤扶到了床上躺好。
他并不知李勤能不能听进去他所说的话,但他当时能做到便只有那么多。
先帝崩后,李勤来找他了,之前他们不能明说的事,如今也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
李勤没有杀那两个孩子。
李勤也因此得已平安致仕。
谢蕴感叹,幸好那两个孩子平安活了下来,他有预感,这两个孩子将来都是大许的基石,将为保护大许立下汗马功劳。
他老了,英雄已该迟暮,这天下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幸好有年轻人啊。
……
谢蕴让郝嘉为太后诊治的名义入了宫,又暗中与太后通了信,以太后的口令为云宁诊治。
郝嘉不愧为神医,为云宁切了脉后便寻到了病因,他将金针扎到云宁的后脑,并为云宁开了一张药方。
待金针拔下,郝嘉告诫道,“按时吃药,平日不可忧思过度。你这病根是少时受惊吓且长期情绪低落,又未得到及时的疏导导致的。还有一事,夜里要按时睡觉,你这几年夜夜不睡,再好的身体也熬垮了呀。”
云宁点了点头。
郝嘉背上药箱,准备走时还是不放心的告诫,“我便先走了,长公主平日里要注意休息啊,夜里不可以不睡觉。”
自韩灵走后,孙楚便代替了他的位置,隐藏在暗处替他守护妹妹。
郝嘉走到云宁的寝宫外,嘀咕道,“多好看尊贵的一个姑娘啊,长的也跟那含苞待放的鲜花一样,可竟将自己熬成这个模样,看来深宫吃人呐。幸好遇见了本神医,若不然,几年后将得油尽灯枯喽。”
神医走后,云宁将宫内侍女太监全都赶了出去,她眼含期待的望着某一处,“你来了吗?”
躲在暗处的孙楚望着她仿佛盛满星河的眼神,喉头一紧,自暗处现了身。
云宁望错了位置,连忙调转视线,面脸欢喜又小心翼翼的朝他走了过去,“你听见了吗?神医说我的病要好了。”
孙楚点了点头。
他知韩灵让他进宫中陪伴云宁是为解云宁的心解,原本他该拒绝的,可却未拒绝。
望着云宁希冀,仿佛他是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孙楚后悔了,他该拒绝韩灵的。
云宁上前小心拉着他的手,“前几日母后送给我一个宝贝,我带你瞧瞧好不好?”
孙楚触电般的将她的手甩开,且满脸的厌恶没有遮盖住。
云宁眼中的光碎了,她强撑着笑,“我不牵你,你跟我去看看宝贝好嘛?”
孙楚点了点头。
云宁从床头打开一个盒子,里面竟是一条做工精致的会发光的鱼,“你喜欢吗?我送你可好?”
孙楚道,“这宝贝是太后送你的,随意赠人不好你若想送我东西,日后便自己寻一个宝贝吧。”
得到孙楚大串的回应,云宁高兴坏了,一个劲的点头。
孙楚想起神医走前所说的话,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云宁的脑袋,动作轻柔,只是声音依旧冷淡,“你好好治病,有情绪便要及时疏解,夜里也要好好睡觉。”
云宁点了点头,笑靥如花,“我知道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哥哥,你与神医都是想救我的命,那我岂能让你们白费心血,我也要自救的。”
……
这厢郝嘉刚从后宫出来,便被几个太监团团围住了,“神医陛下昨个身体有恙,您跟我们走一躺吧。”
郝嘉觉得有异,但眼下这种情况,也由不得他,笑道,“公公您前面带路。”
这路越走越偏,越走越偏,郝嘉觉得不对劲,想跑,却又被团团围住,郝嘉怒道,“你们要带我去哪?这普天之下我自认为没有哪个医者有我的医术厉害,以后难免你们有别人治不好的病,今日对我客气点,明日我还可为你们背起我的药箱子。”
太监们赔笑道,“这个理我们岂能不懂?神医您放心,我们不会为难您的,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还能让你见到你的老熟人呢。到时候你感谢我都来不及。”
郝嘉无法,只得顺从的跟着他们。
太监们带着他来到一处荒废的宫殿,外面蛛网缠绕,破旧老烂的木门横躺在地下,一层层白色的纱帐在空中飘舞,壮如鬼魅,他们的脚下还有四处飘舞的已经焚烧过的香灰。
一人道,“神医见谅,几十年前曾有一个妃子在这自杀了,后来无意间闯入这里的宫女也神秘失踪了,后来被人们发现啊,头和身子早分家了,这宫殿不吉利,渐渐也就荒废了,久了被些流浪的阿猫阿狗糟蹋成这样。我们主子要用这鬼殿时,我们都吓了一跳,这才每日在殿前烧纸,祈求上天保佑,收了这殿中恶鬼,果然,自从这烧了香后啊,这鬼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郝嘉战战兢兢的随着这些太监们入了殿,殿内与殿外不同,仔细修缮过了,只是未现出从前宫殿的华丽与宏伟,而是修成了阴暗可怖的监狱。
郝嘉又问,“带我来这做什么?我犯了何罪?”
一个太监笑道,“不是说了吗?带你见一个老熟人,要是没有你啊,他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郝嘉被赶进宫殿中间,也是监狱的中间。一个人正满身是血浑身的躺在地上,看这身型,有些熟悉。
这是谢宁远。
郝嘉怀中最珍爱的药箱无力的掉到了地上,双目大骇的蹲在他身前,将他的脑袋搂在怀中,手指颤抖的去探他的鼻息。
谢宁远费力的睁开眼睛,顾不得全身的疼痛,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冲郝嘉笑了笑,“还活着,不用……担忧,都是皮外伤。”
还活着,还活着,郝嘉喜极而泣,可更快,愤怒赶走了喜悦,他哭的颤抖,“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安慰我,你是不是受的皮外伤,我能看不出来吗?”
谢宁远费力的抬起手,搭在郝嘉手上,轻敲几下,让他别担心。
郝嘉见此更是心痛,哭的更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孩子呀。为什么要这么好,这么好。
他怒瞪向那群太监,“他可是谢首辅的儿子,你们竟敢如此待他,待我出去,定要告你们一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太监笑道,“呵,首辅儿子又怎样?过不了多久首辅也得进这里头。”
郝嘉神情震颤,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