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段叔冷笑一声,“原来你早就盯上了我,倒是我被你的甜言蜜语迷的忘了防备。陆曜从少年起就与京城中的贵公子不一样,为师怎忘了呢?”

陆曜终于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事到如今,你自称为师,倒真是笑话一桩。”他伸了伸懒腰,“与你周旋那么久,真是累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段叔却叫住了他,“陆曜……你可曾……你可曾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师傅。”

陆曜转身,眼眶薄红,“在我发现你欺骗我的前一刻,我还在想这辈子要为我的师傅养老,我可以没有吃的喝的,却不能少他一口吃喝。”

陆曜的身影消失在船舱身处,段叔身子无力的躺倒,眼睛直视着刺眼的太阳,喃喃道,“不亏,那便不亏。”

不亏什么呢?不亏从前他因为师徒情谊而暗中放过陆曜。

浙江雨多,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甲板上,发出嘀嗒的声音。

段叔整个人很快被雨水打湿,被绳结绑着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他这些年的生活,坚持与作为。

到底值与不值?

段叔闭上眼睛,不想了吧。这些问题他想了半辈子,也未想明白。

总归他段叔便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便不谈什么悔与不悔了。

陆曜此行是带着段叔回京。沈愈虽下令他终生不得归京,但他有办法隐藏自己,他太想念谢宁瑶了,不知她是不是也在想自己。

段叔派人去刺杀段珍时,陆曜便与谢宁远传了信,要他在京城设下埋伏,此局让长久隐藏在阴沟里的段锋现了身,如今段锋已经被抓了吧?

段锋被抓,朝堂之中便无人动摇根基,岳丈便可安心致仕。

那皇帝与首辅的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他也便可安心的求娶谢宁瑶了。

段叔的背叛对于陆曜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他素来不是沉溺于悲伤情绪的人。

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端坐在椅子上良久,都未动一个字。

毕竟这是他写于谢宁瑶的婚书,必须慎之又慎。

笔下没有落字,神思却飘忽了,他脑中突然想到自己与谢宁瑶大婚之时的场景,他的美人端坐在大红喜被上,脸蛋比院外开的牡丹花还娇艳美丽,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搂在怀中,亲吻她的……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陆曜想。

……

昨个沈愈出宫救段锋,夜里根本没怎么睡,又早早起来上早朝,此刻正坐在龙椅上打瞌睡呢。

突然大殿静了一瞬,素来习惯朝臣吵骂的沈愈因为不适,睁开眼来,却见谢蕴正脚步缓慢的走向大殿,最后站定在百官之前。

沈愈身子抖了抖,昨个抓了谢宁远是他第一次与自己的老师为敌。

但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快步走下龙椅,来到谢蕴面前,眼含关切,面色柔软,“老师,你身体未愈怎不在家休养?”

谢蕴的脸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他却强撑着一口气,道,“伤不碍事,多谢陛下挂怀。”

他向沈愈伸出手去,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沈愈却像受了惊吓般面色一变,不怪沈愈,他太害怕了。

昨夜他做了对不起老师的事,他怕老师的手不是去摸他的脑袋,而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揪住他的耳朵,再教训他一番。

谢蕴收回手,露出一个微笑,小声对沈愈道,“陛下,您长大了,明是非,懂道理了,不必如小时候那般依靠老师,遇见不懂的便缠着老师问,同样的,你长大了,老师也不必如你小时候那样严厉教导你,生怕你当不成一个明君。”

沈愈眼眶一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谢蕴开口道,“上朝了,陛下去吧,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

沈愈一步步的走上龙椅,坐上那至高的位置,下方言官又在弹劾官吏,两方吵的不可开交,沈愈却没在听,他在想老师会不会知道是他派韩灵去刺杀的他。

他们师徒啊,事到如今,只空有一个师徒的名分罢了。

龙椅上的扶手冷冰冰的,就如他现在的心肠一样冷。

下朝后,沈愈望着谢蕴,原本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未说,提步回了寝宫。

什么什么,他与谢蕴早已无话可说。

他累及,径直走到卧房,想要脱衣休息,视线触及床榻,他解衣服的手顿住了,原地愣了几秒后,小心走到床榻前,眼神热烈的盯着床上的人儿,过了不久,又忍不住伸出手指仔细描绘她精致的眉眼。

段锋悄然出现,望着床上的谢宁瑶道,“陛下,这便是臣送你的第二件礼物。谢蕴许是预感到陛下要对他下手,昨个夜里派人将谢姑娘送出了城,被臣埋在暗处的暗哨看见,将谢姑娘截回了宫里。臣知此举不妥,但为了陛下考虑不了这么多了。陛下若不想要这件礼物,臣这便派人将谢姑娘送出宫。”

沈愈将自己的吻印在谢宁瑶的额头上,眼神阴郁,“进了朕宫中的人,便没有再出去的道理。”

自段锋出现在沈愈身边,沈愈的胆子更大了几分,从前被母后与老师压抑的天性也渐渐释放出来。

他脱鞋上床,小心躺在谢宁瑶身边,“她多久会醒?”

“一个时辰后。”

得到答案后,沈愈摇头失笑,不怪他问,是他怕身边这个小野猫醒来后挠他。

沈愈心头正狂喜,外面突然传来太监的呼声,“首辅,你若要面见陛下,奴婢便未您通报,不可没有通报乱闯啊。”他面色一变,动作慌乱的想要起身,段锋却面色不变,一边将龙床上明黄的帐子放了下来,一边轻声劝道,“陛下,躺好便可。切记不可心慌。”

沈愈自认也是有城府之人,可一碰到两个人,便会没了方寸。这二人一个便是他的母后,一个便是他的老师。

沈愈的心静下来,半坐起来,将被子盖在自己的腰腹处,同时将身旁的谢宁瑶蒙的严严实实的。

谢蕴在沈愈宫中也有几个可信任的内侍,盘问一番后说宫中近日没有可疑之人。他放心不下,便决定亲自进沈愈宫中查探一番。

他知道他此举不妥,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蕴走进沈愈寝宫后,视线便一直在宫内人身上打量,因段锋在的缘故,沈愈在宫内留的伺候的人并不多,且全都打发到了外间,谢蕴一眼便看过来了。

谢蕴视线在外间的曹祥和几个宫女身上闪过,想到儿子口中对段锋的描述,倒是与曹祥的身段体型十分相似。

他伸手抓住曹祥的胳膊,轻声问,“陛下昨个去了哪?”

“陛下昨个便一直在寝宫里休息,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出不了错。”

谢蕴手握的便是段锋所在的伤处,若曹祥是段锋,此刻定是疼痛难忍了,可他面色却无异样。

谢蕴松开手,朝寝宫内走去。

沈愈半掀开帘子,脸上带着伪装的怒气,“老师,你逾越了。”

谢蕴屈膝跪在地上,“老臣年岁已高,有些糊涂,望陛下恕罪。”

“罢了,学生怎敢跟老师计较,老师来宫中有何事寻朕?”

谢蕴道,“朕前段时间查到一桩案子。此案牵连甚广,特意来告知陛下。”

沈愈装作讶然的模样,“是什么案子,老师快说。”

谢蕴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诫,“前段时间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白佛案背后真凶乃是段瑞嫡长子段锋,段锋暗中使用手段囤积钱财与人丁,又设计拔掉坚守辽东的赵吉春与受浙江的李崇简,陛下真看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吗?段锋才是真的有心谋反之人,并且谋划了数年。”

沈愈装作受了惊吓,“首辅所言若为真,那这个段锋定是狼子野心,首辅明日可在内阁商议抓捕段锋,以保大许江山长治久安。”

谢蕴仔细打量沈愈的神色,见他言辞恳切,眼神澄澈,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他缓慢起身,朝寝宫外走,一边走一边摇头,在沈愈看不见的地方,满是失望与痛苦。

见谢蕴离开,沈愈缓缓呼出一口气,却听门外谢蕴说了句什么,待谢蕴脚步完全消失,他将曹祥喊了进来,“刚才首辅说了什么?朕隐隐约约听着,不是什么好话。”

曹祥面露为难,在沈愈的逼问下才缓缓道。

“首辅骂陛下是无知竖子”

沈愈脸色铁青,对着曹祥怒骂道,“滚出去。”

曹祥连滚带爬的滚出去。

沈愈掀被躺下,将谢宁瑶抱在怀中,脑袋搁在她的肩窝,小声道,“朕不想与老师为敌的,可他,可他……罢了,他竟骂我无知竖子,我不该对他心软的。”

闻着谢宁瑶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他渐渐进了梦乡。

而刚才躲在暗中的段锋听见了谢蕴的话,他面露嘲讽,既是嘲讽沈愈,也是嘲讽谢蕴。

嘲讽沈愈贵为帝王的愚昧无知与早已消失的的良心。

笑谢蕴明知不可左右局势,却还妄想以一己之力保下江山。

最后只得白白送命,还牵连一双无辜儿女。

若换个君主,他段锋根本无机可乘,可沈愈当政,便是来十个谢蕴也救不了这将倾的国家。

谢蕴说的没错,他本就志在颠覆大许社稷,如今与他为伍之人,都是他可利用之人。

风雨欲来之前不是没有人能看清局势,只是在这个封建社会,君主的权威与权利太过强大,不可挽回局势罢了。

……

谢蕴下朝回家后,却见福伯与碧落焦急的在门口等候。

碧落这个时候不该在这啊?谢蕴强忍住心头的惊慌。

福伯一见他下来,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手,带着哭腔道,“主人,小姐被人半道上劫走了。”

谢蕴再也撑不住,身子往后一歪,昏了过去。

“主人晕了,快去请大夫。”福伯的一声吼,整个谢府便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