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走的这段时间,锦衣卫完全失了势,曹祥趁机壮大东厂的势力,沈愈如今也是更加倚重东厂。
曹祥将后宫中一处废弃的宫殿改装成了东厂的刑具室,以方便威逼恐吓犯人。
郑民便要将谢宁远带到东厂的刑具室里,途中,郑民笑眯眯的朝谢宁远走了过来,语气低沉,“谢大公子,方才首辅大人对您说了些什么,可否告知小人?”
谢宁远面目沉静,摇头道,“未说什么。”
“谢大公子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可就要朝夕相处了,咱家建议您,问什么,你答什么,这样也省了我们两人的事。”
谢宁远抬眸,面容俊朗,气质卓绝,“真未说什么。”
对上谢宁远不卑不亢的眸子,郑民突然发了怒,看看啊,这便是有权有势的家中培养出来的公子,他们从小锦衣玉食,什么苦都不曾吃,不像他及他的弟兄们,家中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家中父母为了几袋大米便将他们卖到宫中净身成了太监,任人折辱,从此以后只能成为一个伺候人的奴才。
他一脚朝谢宁远踹了过去,谢宁远侧身躲过,郑民对左右道,“将谢大公子绑起来,咱家原本想着,若要他乖乖听话,咱家便给他一个体面,如今看来这个体面是不能给了,给了谢大公子体面,谢大公子便还认为他是天之骄子,不肯与我等为伍呢。”
东厂的人上前将谢宁远团团围住,面上全是防备的姿势。
谢宁远始终面含微笑,没有抵抗,将双手伸出来。
东厂这些太监们一时却不敢上,谢家大公子蓟门守边三年,武功可不是他们这些人比的上的。
郑民气急败坏道,“一群废物,快给我上。”
东厂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拥而上将谢宁远抓住,麻绳绕着他的脖颈一直缠绕到双腿。
老虎的牙被拔掉,郑民便什么也不怕了,再加上天还未亮,街上没有人,这更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他伸出脚狠狠的朝谢宁远的腿弯踹去,踹了几十下,见谢宁远始终笔直的站立着,心中气更盛,左右瞟了一眼,朝一处墙边走去,拿起竖在那里的粗棍子,狠狠朝谢宁远腿挖打去。
几棍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谢宁远的身子便止不住的朝前倾倒,黑红的鲜血也顺着小腿一下下的流到了地上。
就这样郑民还不放过谢宁远,棍子没有章法的朝他身上落去。
曹祥派郑民当抓捕谢宁远的领袖,便是看中了他的残忍歹毒。
绕是腿被打断,身上被打的遍体鳞伤,谢宁远始终未叫一声,牙关紧咬着嘴唇,任脸上冷汗直流。
东厂有的太监于心不忍,便闭上了眼睛。
郑民打累了,将手中棍子一扔,唇角露出邪魅一笑,“谢大公子此时怕是没法走路了,拖着走吧。”
长长的血迹被遗落在谢宁远身后,他的小腿已经没了知觉,他睁开眼睛望着天空,朦胧的光影自云层中散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能看见光明,可那光影始终是勾引人沦陷的魔咒,自他被拉入东厂的刑具室时,太阳一直未出来。
天是暗的,东厂的刑具室也是暗的,郑民用铁链将他绑在木架子上,又开始一波凌辱。
他再次闭上眼睛,父亲的那句话浮上他的心头,“儿啊,对不起。”
是的,谢蕴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便是这句。身为父亲害儿子深陷泥潭,任是谁都会自责的。
他未来得及告诉父亲,不必自责,自他出生那天起,便承担了作为谢家长子的荣耀与责任,无论他此刻正遭受什么,做父亲的都不必自责。
……
沈愈正躺在龙椅上,望着从前那个让他熟悉的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段锋。”
段锋身穿黑袍,恭敬的跪在地上,“昨个陛下救了臣,臣的命便是您的,日后陛下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臣都会为您弄来。”
“叛臣贼子,朕要杀而诛之。”
段锋却轻笑摇头,“陛下不会杀臣,臣这些年培植了不少势力,陛下虽亲政多时,可却疑心身边人多是太后党,若陛下用臣,臣便全心全意辅佐陛下。臣今日会送陛下两个见面礼,若陛下满意,可否留下臣为您效忠?”
沈愈哦了一声,“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段锋又道,“陛下,段氏全族只活下来我一人,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当年害我亲人者乃柳正,谢蕴,陆商。如今柳陆二人下场凄惨,已经不值得我动手,唯有谢蕴,如今还位高权重,风光无限,臣要杀了他,祭奠我段氏英魂。”
“陛下,我们有共同要除的敌人啊。”
沈愈没有说话。
段锋却神情癫狂起来,双手高举,带着崇敬的目光望着沈愈,“吾君,您便是大许的太阳,您英明神武,心怀仁慈,亦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仰望的太阳,我及我的部下都真心的敬佩您,崇敬您,并发誓誓死追随你。”
沈愈呵了一声,“但愿您如你所说的这般忠诚。”段锋看出来沈愈这时并未想放过自己,因自己身份太过特殊,他继续加码道,“臣陪伴陛下多时,懂陛下想要什么,陛下尽管去做自己想要的,日后若有什么骂名罪名,臣来背。”
沈愈脑中的弦咔嚓一声断了。段锋背后的势力未打动沈愈,这句话却切切实实的打动了沈愈。
先皇与段瑞难道不是这个关系吗?
这世间谁人不要清名?要清名便行事不敢放肆,生怕自己的污名留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若是有人愿意背这个污名,何乐而不为?
沈愈从龙椅上站起来,缓步踱到段锋身前,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并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犯的可是死罪,朕宽恕你,但从今以后你要效忠朕,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让朕发现你有异心,你连同你妻子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段锋立即伏地做五体投地状,“皇恩浩荡,段某不敢忘怀,势必生死追随陛下。”
沈愈高高在上道,“起来吧,从今天起你便好好在朕身边,当一个听话的奴才。”
“是。”
沈愈迟疑片刻,终于问出盘旋在心头多时的疑问,“您口中所说的两件见面礼是什么?”
段锋小声道,“臣方才趁天不亮以刺杀陛下之罪将谢大公子抓到了东厂。”
沈愈脸色顿时变了,拍案而起,怒道,“你怎可肆意行事,如此做法岂不是公开与首辅宣战?不行,将谢大公子放回去。”
段锋却道,“陛下,您可再听臣一言。就算公开与首辅宣战又如何?你是君,首辅奈何不了您,也无法奈何您。”
沈愈脸色依旧难看。
段锋却道,“首辅为帝师这些年,对陛下严之又严,在陛下未成年之前,打手板也是常有的事,导致陛下对首辅有了一层畏惧,在首辅面前,总是一副乖样子,陛下,你若一直想保持你好学生的样子,那便不必与首辅为敌,反正你也知首辅一心为大许,不会谋反,更不会伤害于你,总归是帝国权利不会集中在陛下手中罢了,总归是陛下所要的东西无法得到罢了。谢姑娘这辈子注定与陛下有缘无分了。”
沈愈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又问,“另一件见面礼是什么?”
段锋却是转身拿起沈愈放置在龙凤缠枝的屏风上的龙袍,“陛下该换龙袍上朝了,另一件礼物,陛下下朝便可看见。”
……
浙江来了台风,连绵几十里的战船的船帆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黑色的船身与白色的船帆连成一道道壮丽的山河。
陆曜站在甲板上,始终遥望着碧蓝的海面。
他不肯垂眸,去看此刻正被五花大绑跪在他身旁之人。
那人曾经是他的师傅。
余净走向陆曜,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这一望无际的海面,感叹道,“真美。”
陆曜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懒洋洋的顺着余净的话道,“真美。”
两人再无话。
待系着船帆的麻绳一点点被士兵解开时,余净转身朝岸上走,却听身后又传来声音,“生于大海,守于大海,余将军这辈子是真的喜欢大海啊。”
余净回眸浅笑,忆起他少时与海为伴的时光,当腥咸的海风吹到他面上时,他便会觉得幸福,后来,这壮阔的大海又冲刷掉了他亲人邻居的鲜血,将他们的尸骨永远埋葬。
往事不能随风,只能沉沉的埋在他的心底,余净站在岸上,看着陆曜的船只越走越远,水荡起波纹,最终又恢复平静。
腥咸的海风如少时一般吹佛在他的脸上,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他将会用他的余生守护这大海的平静。
随行将士给陆曜送来干粮,陆曜接过干粮,吩咐士兵道,“喂他吃。”
段叔就着士兵的手吃完了干粮。吃完后,他突然问道,“你是怎样发现我的破绽的?”
陆曜依旧不看他,冷淡道,“段珍活着回京的消息是我放给你的,你果然按耐不住,派人去刺杀段珍,不过也由此让你的督主露出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