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远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在家等候他多时的谢宁瑶见他这个模样,连忙追问道,“哥?怎么样了?可是没有抓到段锋?”
谢宁远点了点头,“计划失败了。”说罢不等妹妹问下一句,便快步朝谢蕴房间走去。
房间一股子苦药味,这味道熏的谢宁远红了眼眶。
谢蕴倚靠在床头上,福伯坐在他的床边小心翼翼的喂他喝着药,见谢宁远进来,谢蕴将面前的药碗推至一边,“发生了何事?”
“主人,天大的事还是等喝完药再说。”福伯却是不愿,将手中药碗重新推了过去。
谢宁远走至床边,接过福伯手中碗,“我来吧。”
福伯嗯了一声,却还是不放心,“一定要看着主人将药全部喝完。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这些身边人便替他爱惜些。”
谢宁远含笑对福伯点了点头,“福伯放心。”
福伯刚走出房间,便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谢宁瑶,福伯身子顿了顿,小声道,“大公子似有话要与主人说。”言下之意便是小姐您该避避了。
谢宁瑶仿佛没有听出福伯话中意思似的,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且今日哥哥回来后神情有异,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顺手将门拉上,笑道,“福伯,我为爹与大哥守门,你便可安心了,天不早了,你回房歇息着去吧。”
罢了,如今这个情形还有什么不能让大小姐知道的呢?福伯叹息一声,自顾自的走了。
谢宁远放下手中药碗,拿巾帕仔细将谢蕴下巴上沾染的药渍擦去。
谢蕴说话的声音带些哑,“发生了何事?”
谢宁远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将今天的事瞒下,“无事,只是忧心爹爹的伤罢了。”
谢蕴陡然用力抓住了儿子的手,他的手心滚烫,烫的谢宁远浑身一震,“儿子,有什么事不要瞒爹爹,爹爹反而会更担心。爹爹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就让你们这些小辈看轻了去,以为自己的爹爹脆弱无能?”
谢宁远眸子微垂,掩盖住眼底的慌乱无措,他试图用平淡的声音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谢蕴。
可他不知道的是,素来沉静的他,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抖成筛子。
谢蕴表情一变,过了一会,竟是剧烈咳嗽起来,他费力扯过床头巾帕,掩住自己的唇。
谢宁远慌了,连忙去拍他的背,“爹爹。”
谢蕴平静下来,将手中巾帕拿下,正待安慰儿子,“爹爹……没事。”却见谢宁远表情怔住了,眼睛通红的望着他手中巾帕,仿佛要落下泪来。
他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自己手中巾帕已经染了血,他怕儿子忧心,连忙解释,“无妨,都是旧疾,无碍的。”
谢宁远接过谢蕴手中巾帕,将它重新放置在床头,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嗯,有神医在,我不担心爹爹,爹爹定会没事。”
父子俩各自的伪装反而使屋内气氛怪异起来,谢宁远说完这句话后,屋内突然沉默起来,沉默良久后,谢蕴道,“儿子,带你妹妹离开京城吧。”
“我知你定是不愿,想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可你觉得值得吗?你与妹妹风华正茂,不该受我拖累。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谢蕴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你们走了,爹爹无论活着还是……都会心安的。”
听到谢蕴说这句话时,谢宁远身子一软,竟是直接坐到了地上,他该反驳的,可反驳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我们不走。”谢宁瑶突然推门走进来,“这里是我们的家,离了这,我们还能去哪?四海为家固然潇洒,可若没有了根,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破口大骂,“沈愈这个昏君,能臣铮臣他不用不信,偏偏宠信奸邪,是非不分,竟去救妄图谋反之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倒要留在京城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谢蕴面色铁青,指着谢宁瑶道,“住口。若你这些话传出去,我们谢家都会被你连累。”
谢宁瑶碰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膝盖前行,爬到谢蕴床头,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爹爹,若要我们兄妹二人离开京城也行,你明日便上书辞官,我们三人一起回老家。”
谢蕴将手抽了出去,将脸朝内扭去,不看兄妹二人,“爹爹不能回家。妄图谋逆之人还未被揪出,若爹爹辞官,朝中便无能做主之人了。到时朝廷定会叫段锋搅成一团浑水……到时苦的是百姓啊。”
谢宁瑶愤怒了,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望着谢蕴,一声冷笑自她喉咙中发出来,“爹爹,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留在朝中又能顶什么用?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你如此冥顽不灵,竟还想着让去与哥哥离开,我与哥哥不走,便陪你一起死在京城好了,我们三个也好找我娘团聚……”
啪的一声,谢宁远的巴掌重重落在谢宁瑶的脸侧,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谢宁远身子发颤的望着谢宁瑶。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谢宁瑶。
“住口。”
谢宁瑶红了眼眶,冷笑一声,“爹爹,你便愚忠吧”,说罢,站起身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谢蕴又剧烈咳嗽起来,唇间红梅点点漫出。
谢宁远忙拿起巾帕,替他擦去唇边血渍,“爹,您不要生气,伤了身体。”
谢蕴抓住儿子的手,苦笑道,“爹知道,你也觉得你妹妹说的是对的。”
谢宁远垂眸不言。
“听爹的,带你妹妹离开京城。”
谢宁远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我带宁瑶走。”
谢蕴又道,“将我的朝服拿来,卧病歇息这么久,公事定是挤压了不少,明日该上朝了。”
谢宁远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谢蕴,带了些怒气,“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哪?”
“段锋受伤躲在宫中,爹爹入宫,说不定能将他揪出来。”
谢宁远噌的站起身子,气急败坏的走了一圈,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全身颤抖道,“如今有父亲的好学生掩护着他,有谁能找到他?”
此言一出,父子俩相对静默。
谢宁远踱步道,“爹,你安心歇着,儿子会想办法将段锋揪出来的。”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未等谢宁远想到办法,麻烦便先找到了他们。
谢蕴知道,自他的学生派韩灵刺杀他的那一刻,日后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他。
可他未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他那用心教养了数十年的学生啊,真就留不得他的命吗?
第二日拂晓,天还未亮,谢府的大门被拍的啪啪作响,门房还未来得及通报,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房战战兢兢问,“你们干什么?可知这是哪里?”
带头者是东厂的太监郑民,面上堆满了得意洋洋的笑,尖着嗓音道,“咱家岂能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府邸?咱家正是奉皇帝的命来请谢首辅进宫一叙。你个狗杂碎若是挡了咱家的道,那可就是对皇帝不敬,到时灭你满门。”
门房被吓的倒退一步,脑筋一动,连忙跑去谢宁远的院子里去报信了。
谢宁远匆忙穿衣赶到时,郑民正一脚将谢蕴的房门踹开,快步走到他的床头,对身后人吩咐道,“带首辅走一趟吧。”
谢宁远急步郑民身旁,一脚将他踹出三米远,“狗奴才,滚。”
郑民吐出一口血沫,被手下扶着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谢大公子您来了?来的正好,咱家本来要找的便是你,只是苦于不知大公子住在哪个院落,这才想着借首辅之手将您引出来。”
客气话说完,他朝手下挥了挥手,“去,将谢大公子抓起来。”
谢蕴自睡梦中醒来,艰难坐了起来,虚弱道,“你们为何闯我府邸,抓我儿?”
郑民道,“昨日陛下偷偷出宫,却不想遇了刺,今晨陛下从昏迷中醒来时,却说昨个是谢大公子重伤的他。行刺陛下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谢首辅位高权重,可此事事关重大,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谢大公子受了冤枉,也可洗刷冤屈。”
谢蕴伸手用力拽住了儿子的衣摆。
谢宁远立即蹲下身,“爹爹。”
谢蕴对谢宁远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靠近些。”
谢宁远将耳朵放在谢蕴唇边,待谢蕴将他的交代说完,边从容站起身,对郑民道,“走吧。”
郑民脸上堆满了笑,“谢大公子倒也配合咱家的公务,既然如此,咱家便不命人绑着谢大公子走了。”
望着谢宁远逐渐远去的背影,躺在床上养伤的谢蕴眼角流下两行泪,他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脸对着床内侧。
这样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宁瑶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便麻利的起床,准备去看看,刚推开门,便见福伯笔直的站在她房门前。
她问,“福伯,前院发生了何事?”
福伯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没什么事,深夜来了个贵客,府里上下都忙着招待呢。来的贵客小姐也认识,主人便叫奴来后院请小姐。”
谢宁瑶信任福伯,不疑有他,“那便走吧。”
待谢宁瑶走到前面,福伯一个利落的手刀朝她的肩颈劈了下去,福伯抱住她快要软倒的身体。
听见动静从偏房赶来的碧落惊呼一声,两步跑到福伯面前,讶然道,“福伯,你这是做什么?”
福伯道,“府中出了大变故,方才宫中来人将大公子抓走了,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主人了,主人怕小姐留在府中遭牵连,便命我想法将小姐送出去,正好你也醒了,快去收拾一番,随小姐出城。这一路上可要照顾好小姐啊。”
碧落嗯了一声,麻溜的跑回屋中收拾行李去了。
天梦梦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谢府侧面偷偷出了谢府。
碧落一只手将昏迷中的谢宁瑶紧紧抱在怀中,一只手将马车帘微微掀开一条缝,抽泣道,“还不知何时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