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三十五年,明帝继位,改国号庆元。
庆元三年,方文洲中武探花,在刑部供职。
旁人都知道方家家世显赫,却少有人知道显赫到什么程度。
当朝皇帝早逝的生母,乃是方家的嫡女,也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可是贵妃诞下皇子八年后却突然暴毙,小皇子被养在了寿嫔宫里,无人再敢提起她。
渐渐的,人们已经遗忘了红极一时的方贵妃。
小皇子成为太子后,寿嫔晋为淑妃,乃现在的淑太妃。
太子继位,即明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继位到从太后手中夺权,方家给了多少帮助。
明帝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保方家,他没有再追封自己的生母。因为他知道,一旦再提起母亲方贵妃,势必有人将目标转移到方家。
有些思念,放在心中就好,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因此鲜有人知,方文洲是皇帝的表弟,最小的那个。
好在,方家两兄弟都争气,让明帝欣喜不已。一个因为有军功,在兵部;一个因为是武探花,在刑部。一时间风光无限。
更别提,现任宁安侯的妻子马廷芳是当朝皇后的嫡亲妹妹。
只是,福兮,祸之所伏。
庆元五年初秋,方家老夫人方秦氏一病不起,这可急坏了明帝和方家兄弟。遍寻名医,却一直都没有结果。
坊间渐渐传出谣言,说方家家大业大,因此折损了老太太的阳寿。
宁可信其有,方文澧找了个方士,来家中一看,果然有古怪。
只是这古怪来自二爷方文洲。
方文洲皱皱眉,他不信。
方文洲和方文澧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
方文澧从小便是按照侯府接班人来养的,卯时晨起读书,午时餐后习武。跟着老侯爷上阵杀敌,一身正气。
方文洲不一样,他小时候父亲和哥哥常年不在家,除了完成日常的课业,他常年混迹市井,交的朋友都是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方秦氏溺爱小儿子,只要不闯祸,也不拘着他。
若不是父亲阵亡,方文洲怕是不会那么快步入正途。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小爷撕烂你的嘴。”方文洲手里拿着马鞭,就要冲着方士甩去。
“二爷,二爷,您听小的说完……”方士赶紧躲在方文澧身后。
“小洲,你听他说。”
“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哎哎哎……”方士用袖子擦了一下汗,战战兢兢地说:“二爷您最近红鸾星动得厉害,冲撞了老夫人的命宫。您要尽快找一房妻子,给老夫人冲喜。”
看着方文洲脸色越来越黑,方士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找谁都行?”方文洲突然说了一句,像是听进去了方士的建议。
“不……不是……”方士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方文洲,“这位姑娘,腰间有一块貔貅样的汉白玉,这玉中有一点血红,恰好在貔貅眼睛的位置。”
方文洲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方文澧送走了方士,把弟弟叫到房间里。
“我觉得可以一试。”方文澧说道。
“哥,这你也信?”方文洲急了,这明明就是胡说,难道要他每天去街上偶遇姑娘?然后检查人家身上有没有汉白玉?
荒谬!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如今你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既然方士已经说了,你就要有意去留意。”方文澧劝道。
方文洲比方文澧小六岁,如今也是二十岁的年纪。虽说男子汉先立业后成家,但是孤家寡人的也看着可怜。
按理来说,方文洲应该是各家贵女争相抢夺的对象。
剑眉入鬓,黑瞳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殷红。
看似多情,实则也薄情,挺好的男人白白长了一张嘴。
一会儿说李尚书的女儿学识不够,一会儿嫌文太傅的孙女作天作地,一会儿说葛大人的侄女样貌平平却格外自信,一会儿嫌刘大人的妹妹弱柳迎风不好好走路。
要不是因为是亲弟弟,方文澧恨不得给他毒哑了。
久而久之,便也没有冰人上门提亲了。
方文洲也乐得清闲。
“哥,你知道我有喜欢的姑娘,可是人家姑娘还小啊。”方文洲应付了一句。
没想到方文澧居然当真了,“来说说,谁呀?”
“哎呀,哥……”推开八卦兮兮的方文澧,方文洲皱皱眉。在脑海中迅速思考着,哪家的女眷年纪尚小。
“呦,我们小洲不好意思了。”方文澧挑眉一笑,方文洲仿佛看见了他爹。
方文澧和方文洲有几分相似,但是方文澧长相粗犷些,像极了老侯爷。
方文洲勉强应付了几句,本想着话题就结束了。
没想到,方文澧把这个事情放在了心上。虽然没有让方文洲去街头寻人,却安排了家丁到街上闲逛。
消息很快传到了明帝的耳中。
明帝把方文澧叫到了宫中,问了问事情的经过。虽然很同情小表弟,可是明帝还是不厚道地笑了,“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朕就把那方士叫进宫里来供着,哈哈哈哈……”
“皇上,您再笑,小洲可就要哭了。”方文澧也跟着笑了。
“需不需要朕加派一些人,帮你寻人啊?”明帝知道以方文澧的本事,想要找人,上天入地都要找到。这是这汉白玉传得神乎其神,引起了明帝的注意。他其实更想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块玉的存在。
“万万不可,切莫因为方家的小事,给皇上带来叨扰。”方文澧客气地施礼。
“方家是朕的外家,如今只剩你们兄弟俩和舅母,怎么能说是小事。”明帝这番话说得倒是真切,但是几分真几分假,方文澧猜不透。
“皇上放心吧,小洲那点事,臣会上心的。”
“舅母最近可有什么起色?”很显然,明帝也不认为方士的话能让舅母的病有所好转。
“并无,母亲一直在昏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哎,等一下朕会命人再找些药给舅母送去,然后再悬赏名士给舅母看病。”
方文澧不是很明白明帝的意图。按照现在的情况,明帝手中大权在握,完全没有必要这般给方家优待。
方文澧担心的是,现在的方家被捧得越高,未来就摔得越惨。
他不敢随便揣摩上意,可是却也不得不防。
另一边,方文洲没什么想法。他今日不当值,穿着便服在街上闲逛。招摇过市一直是方文洲的习惯,也一直是被他人诟病的地方。多少道折子参上去,都被皇帝扣下了。
只因为方文洲是抓人断案一把好手,让人无话可说。
“呦,二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潇湘茶肆的小厮看见他,热情地招呼着。
“这话怎么说的,我要是常来你们这儿,这是好事么?”方文洲一句话让小厮闭上了嘴,“来壶龙井。”
小厮乖乖地跑了,不敢再惹这尊大佛。
潇湘茶肆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宁大街正中央,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要经过这里。方文洲就是再混蛋,只要是为母亲好的,他愿意试一试。
正当午,天光正好。
不说话的方文洲小酌着一杯龙井,倚在窗边,不知又吸引了多少少女的眼球。
前提是不说话。
一缕清风,挑起方文洲的碎发,随风轻飘。
这龙井味道一般,方文洲心里嘀咕了一句。
突然就听见“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不好了,不好了……”楼下的小厮喊起来,引起一阵骚动:“死人了,死人了……”
方文洲放下茶杯,慢慢地走到栏杆边,从楼上往下看。一个男人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
周围的客人尖叫不已,四散奔逃。
“报官,快报官。”掌柜大声喊着。
有胆小的,就有胆大的。一些围观的百姓害怕归害怕,但都不肯走,一时间茶肆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厮听了掌柜的指示,想要去报官,结果一抬头看见了二楼看好戏的方文洲,高喊道:“二爷,二爷在呢……”
掌柜顺着小厮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正在看热闹的方文洲。
“二爷……”掌柜的声音带着乞求。
“本官今日不当值,你们去报官,这地儿我给你们看着。”方文洲双臂环胸,挑挑眉,他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就是单纯想凑个热闹而已。
小厮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方文洲站在楼上看着。说是随便看着,方文洲一直默默观察着楼下所有的人。
茶肆门口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但环顾四周,可疑的人,似乎没有。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捕快高声一喊,四周围观的人便让开了。
捕快六子前来看了一眼。
茶杯掉在一边,碎成了几片,男人倒地带翻了凳子。除此之外,现场并不混乱。仵作跟在六子身后,检查了男人的口鼻和手,确实是中毒而亡。
奇怪的是,只有死者手上和口鼻处检测出有毒物质,茶杯的碎片和周围的水中却没有。
方文洲皱皱眉,那就是说明他自己的手触碰了自己的口鼻……自杀?还是他杀?
仵作的初步检查已经结束,六子下令把他带回府衙。
没想到的是,两个人将死者抬起来的时候,一块汉白玉从他的袖口掉出。
“咣当”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自然也引起了方文洲的注意。
雪白的汉白玉,貔貅的形状,眼睛处一点红。除了没有挂在姑娘身上,其他的全和方士说的一样。
如此这般,方文洲便不可能将这个人留给府衙了。
“等一下。”方文洲在楼上说了一句。
六子抬头一看,认识,刑部刚上任的左侍郎方文洲,也是坊间那个纨绔方文洲。
一看见方文洲,六子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