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在父亲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操持下,落了葬,入土为安。
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多,那几天在家里郁郁寡欢,时常坐立不安,经常一个人扛起铁掀:我去地里转转。
我也是浑浑噩噩的,总感觉母亲还在家里,多次半夜起来上厕所,我喊她:妈,拉下灯,我尿尿去。
我喊了一声,又喊一声,没有回应,猛然惊醒,是啊,我没有妈妈了。
她已经去世五个多月了,家里半年以来,里里外外的变的冷清了。
姐姐外出上班去了,我和父亲之间的交流微妙的生疏了起来,各自有了自己的沉默,直至第二年夏天,我以四百多分的成绩,中考落榜。
跟父亲说,我已经尽力了,偏科太严重,高中上不了了。
父亲吃晚饭时,破天荒地的让我陪他喝一杯,不多,就一杯,这是自母亲走后,爷俩喝着酒,对话最多的一次。
父亲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从前,父亲有什么大小事,从来不会和我跟姐姐商量,只跟母亲商量,母亲走后,所有的事都隐而不发,现在突然和我商量起事情来,看来在他心里已经默认我真的长大了。
这天晚上,一直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父亲,喝了不少酒,卸了坚硬的外甲,敞开了舐犊情深的温柔,和我聊了很多,也没聊出个好出路。
父亲说,等你姐回来,再商量商量,看她能不能带你去上个班啥的。
最后在姐姐的建议下,决定跟她同学去南昌读书。
远行去念书前,给母亲上了坟,也像今天这样的跪着,风吹散了眼前的火纸钱,冒着火星子纷飞,落在母亲的坟头上,也落在我的肩膀和头发上,流着泪,闭上眼,妈妈,好好的抚摸吧,你的儿子回来了。
我的内心深处,仿佛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和她通着灵话,她问我,你回来了啊。
我说是啊,放假了,我回来了,临走前跟你说过的,一放假就回来看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着回来看你,一年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学会了自己刷鞋子,洗衣服,天一冷,就把毛衣毛裤穿上了,耳里总回响起你的叮咛…
我学会了很多很多,你知道吗,我现在越来越像父亲了,你若在的话,一定会摸着我的头说,怎么跟你爸一样,越来越倔。
你知道吗,在你坟头哭完,离开后我就不会哭了,我把眼泪只流在悄悄想你的时候,你知道吗,我想说的,你都知道。
在内心自言自语了好久,擦干眼泪,望着头顶的上空,万里无云,阴沉沉的,天像随时要塌下来一样,触手可及,我盯着它死死地看着,越看越远,又变的深不见底。
周围的风,一阵阵的,越来越大,吹的老坟地里半人高的枯草,沙沙作响,我越看那些草,它们就越像一个个人似的,一年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站在那里,但它们跟人又不一样,人死了就永远的死了,活着的人,却不能永远的活着。
父亲说:天气预报今天有雨雪,看样子要下了,磕完头回去吧,你鼻子怎么又淌血了?
我说:没事,回来这几天有点不适应,家里的空气太干燥了。
父亲说:回家多哈点水,走吧,纸也烧透了。
收下吧,妈妈,这些钱都是你的!
冬日里,天长夜短的,大年三十前后,走了几趟亲戚,聚了聚几个初中的老同学,一睁眼,一闭眼的,就到初五了。
和姐姐忙在家里头就没再出门,把橱柜里的被子,衣服,毛毯,统统的搬到了院子里,铺铺晒晒,好好把家里打理一番。
父亲是家里的山,母亲是家里的天,母亲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橱柜里的衣服,被子等,她叠的整整齐齐,放的清清楚楚。
如今,父亲忙于挣钱,一笔一笔的清算账务,姐姐上班平时也没时间回来,无暇顾及,橱柜就像被遗忘在母亲的世界里一样,一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俩整整忙了两天。
初七接灶这天早晨,家里电话响了,我在堂屋的床上听见了。我知道是马小会打来的,因为昨晚约好了,但头沉的厉害,烧的迷迷糊糊。
姐姐跑去接了,喊我:海东,电话。
我听见了,但我起不来了,枕头上,脸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