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城市多雨。
尤其是时间进入三四月之后,不仅是梅雨季节,而且是台风多刮的气候。
不说沿海的城市,就算是离海近的城市,也会接连遭遇暴雨,很容易造成雨涝,淹车阻路,而一些郊区偏僻的地方,更容易发生山体滑坡,房屋倒塌。因此市区最严重的情况,或许是“落雨大,水浸街”,但在山泥倾泄的地方,水浸街只是皮毛。
吕宗泽看中厂房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只考虑了经济实惠,忽视了其他潜在的风险。
这一年四月,启明星电器的五金厂与塑胶厂,接连被淹了三次。
今天,也是一个暴雨天气。
2
闪电在天空撕裂雨幕的时候,那电光照亮了李泰明的脸,将他焦虑的表情暴露无遗。
他希望这场暴雨早点过去。
前三次被淹,五金厂还好,塑胶厂的库房塌落,里面存放的一些物料,比如色粉,PP料以及PVC颗粒状的原料暴露在雨中,包装破坏,与泥沙混在了一起,在一番抢救后,总算暂时把余下的物料搬进了生产车间,损失还没来得及清点,暴雨又至。
今天早上一上班,就听保安组的人说,启明星总部这边,装配厂一楼的仓库也被水淹没了,部分电源设备,因为没有及时关闭也被雷电击坏。
李泰明安排了行政部的人员分头联系分厂的人,随时汇报情报。
管理层的职工,此时也在开着灯的办公室里干坐着,外面的天色如同黑夜,网络暂时切断了,他们没办法开工。
装配厂的人员倒是在拉线上积极忙碌着:按照之前的生产计划送过来的水壶配件,已经按照排期排上日程,他们照常进行部件装配。
五金厂车间内,塑胶车间内,工人也正抓紧开工。
雷鸣一个爆响,几道闪电劈了下来,几栋建筑物内的灯光灭了,包括五金厂,塑胶厂,而李泰明所在的总部,肖芳冲进了他的办公室:“阿明!”
“妈,什么事?”
“快,快去看看,我们的仓库,也塌,塌了!”肖芳惶恐道。
李泰明带着一群保安赶紧下去了一楼,看到装配厂原本被淹的地方,砖瓦没了,大雨正如流水般灌注下来,整个仓库里的物料都被泡在了水里。
“还愣着干什么?”刘庆安也早下来了,卷起裤脚站在水里,手里捧着三个成品水壶,身后跟着的是他市场部的职员,他大喊:“赶紧搬啊,把东西都尽量搬到干燥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仓库旁边紧挨着的泥砖楼,承受不住压力,轰地一声倒了,那残砖败墙从仓库塌陷的地方喷涌过来,站在缺口处正搬着东西的员工一下被砸在了底下,也包括身先士卒的刘庆安。
“Andy哥!”李泰明大叫了起来,赶紧冲过去,在脏污的水里找刘庆安的影子。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救人,救这些水壶啊!”跟在儿子后面,回到自己工作岗位的肖芳,边叫,边哭。
很快,他们就把压在砖头下,泡在水里的刘庆安还有其他三位员工救了起来,安排人事副经理冒雨送去医院,而后开始抢救泡在水里的物资。闻讯而来的员工也纷纷自觉加入了抢救的行列。
3
事发的时候,吕宗泽在五金厂那边的研发部,等雨势小了以后,他马上开车回到了公司总部,看着泡在水里的仓库,还有搬到楼梯口暂时摆放着的物料,脸色铁青。
“李泰明呢?”
“吕总,李经理他带人去疏通外面泥沙堵塞的出水管了,说要把仓库里的这些水尽快引流出去。”
“那为什么不尽快搬掉那边缺口的烂砖?”吕宗泽恼怒:“被压坏的水壶怎么办?”
“李经理特意吩咐,那边别动,等找到隔壁楼房的主人,……”李泰明的助理低声跟吕宗泽说了些什么,吕宗泽这才稍微消气。
4
雨停了。
在李泰明等人的努力下,仓库的水也退了,露出了淹没在泥沙中的水壶与其他配件。
虽然在开始浸水之前,就已经把重要的电子元件,电源线以及温控器等部件,还有怕被水浸水的包装箱跟彩盒,提前搬到了楼上,但装配厂的货物损失的价值,超出了可控范围。
厂房被损坏,很多等待上拉装配的金属件与塑胶件浸泡在水中时,因为摩擦磨损,出现了许多伤痕,金属件还可以挑选出来返工,但塑胶件却完成不能用了,只能够回炉重啤,这还包括一些已经装配好的成品水壶。金属壶身上的划痕,连最基本的外观测试都过不了,塑胶底座也如此,只能够挑选出完好的,将剩下的拆掉返工重做。
挑选,返工,再上拉,入库,都得耗时耗力。
这还仅仅是装配厂的损失,五金厂那边所幸没事,而塑胶厂那边,据说也有同样的损失。
吕宗泽听李泰明汇报的时候,脸色铁青,心里一边咒骂天公,一边悔恨自己选址鲁莽。
“安仔没事吗?”吕宗泽问。
“没事,撞伤了肩膀,腰部受了点伤,问题不大。”李泰明继续汇报,“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过……”
“不过什么?”
“跟他一起抢救物资的其他两个员工也是一点轻伤,没事,但另一个,头破了,送进医院后就没救了!”
吕宗泽一把敲在了桌子上:“妈的,这下,我们的损失怎么算?”
“泽哥,他们受伤,是因为隔壁楼房倒塌的问题,这笔账,可以算在他们头上。”李泰明道,“我已经报警了!”
吕宗泽一愣,而后明白了李泰明的意思,将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好小子!”
5
下班后,吕宗泽与李泰明一起去了医院探望刘庆安。
躺在病床上的刘庆安看他们拎着水果进来,咧嘴笑了!
“安仔,你啊,吓死我了!”吕宗泽看刘庆安当真没事,松了口气。
“死不了,我好端端的就在这啊!”刘庆安跟李泰明说:“阿明,你去把这些水果都洗了,大家一起吃。”
“行!”
刘庆安从吕宗泽与李泰明口中得知了启明星目前因为暴雨造成的损失,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吕宗泽抬头,叹了口气。
“现在我就抓三点,首先,我安排了QC房的人从受损的成品里挑选出良品跟次品,次品只能回炉再造,同时让你们市场部的人跟客户汇报这一次的不可抗力,看看能不能把货期延后,其次,针对受损的原料,跟客户如实反映,我们垫钱,到他们指定的海外供应商补料回来,最后,把受损的厂房跟设施补救回来,别的细枝末节,慢慢找人处理。”
刘庆安点头,担心:“够钱吗?”
“啊!”吕宗泽也为难地擦了擦额头,“我看,这次我们能不能贷款试试看!”
“如果这次撑过去了,我们还有一点要做。”刘庆安说。
“换厂址。”没等刘庆安说,吕宗泽就说了出口。
“没错,我们的厂房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这一次事故,因为研发部设立在五金厂那边,与总部隔得很远,结果导致吕宗泽不能第一时间就了解情形,而且,塑胶厂与五金厂制造好的部件还得用车送到总部,既不经济,也耗费时间,再加上这一次台风暴雨,暴露了现在租来的厂房不仅老旧失修,而且容易造成水涝,他们必须换一处集中的工厂。
但是,目前上上下下一千多人的厂子,能那么容易说换就换吗?
“我想过了,要做就做大买卖。”吕宗泽说道,“我想物色一块地皮,以后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工业园。”
“哎,我也这么想。”刘庆安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啊!”
6
说想建立工业园,现在,吕宗泽也就是说说而已,启明星目前不过才建立一年,很年轻,根本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实现,只是,话说出口,就有了盼头。
李泰明也是,被吕宗泽要建立工业园的勇气给折服了,也给振奋了。
“哎,吕总真的要建工业园?”杨红丽躺在床上,看李泰明爬上来的时候,问。
虽然在天舟买了自己的房子,但他们还是住在启明星提供的公司宿舍里,不过两房两厅换成了三房两厅,肖芳也住这里。
“当然,泽哥说要建厂子,厂子就建起来了,泽哥说要扩建,厂子不就扩建成公司了吗?”李泰明钻进了被窝,搂住了杨红丽,“工业园肯定也会建起来的,迟早的事。”
“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杨红丽不太相信,“这次公司的厂房可都塌陷了,听说装配,塑胶的仓库损失都很惨重,我跟的那两个客户的货,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交期。”
“不是让你们跟外商协商,把货期延后吗?”
“老外又不是慈善家,你说不可抗力就是不可抗力,你说延后就能协商的吗?”杨红丽撅起了嘴,“就我们厂的环境不行,以前我在新阳,找的供应商,无论是塑胶厂还是五金厂,下多大的暴雨,刮多大的台风,都没发生过这事的。”
“哎,当时我们没钱,只能够凑合,不是说了以后换厂址建工业园么?”
“建工业园也得有钱啊!”杨红丽瞟了一眼李泰明,“先不说工业园,要是客户那边说都不能协商,不能按时交货就按合约上的百分之多少多少赔偿,吕总赔得出这么多钱吗?”
“泽哥说……”李泰明说到一半,停下来了。
“说什么?”
“泽哥说他会去贷款的。”
“他拿啥贷款?”杨红丽道,“现在的厂子都是他租的,就我们厂里的设备,能贷得了几个钱?”
“你别操心,反正泽哥有办法。”
7
吕宗泽一开始确实想抵押启明星厂房里的设备,但因为新设备不多,旧设备不少,银行方面的人过来估价,能贷到的款项有限,他咬咬牙,回去甜水镇,把镇上自己家新建的洋房也抵押了出去。
“宗泽,你是遇到很大的困难了吗?”冯玉兰有点担心。
毕竟住在甜水镇的人是她跟儿子,在外读书的吕宗泽的弟弟放假时也回来住。将房子抵押出去,她总有一股那房子从此就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
“公司出了点事!”李宗泽将最近启明星的遭遇说了出来。
“那么严重!”冯玉兰惊呼,“要不要叫大姐帮忙?”
“不要。”吕宗泽一口回绝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还变了。
“宗泽,大姐过年的时候,还夸你来着,说你能干,将那工厂办得有声有色,不是让你有困难的时候就找她吗?我看出来了,三哥也对你很钦佩的。”
吕宗泽烦躁起来,“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行吧,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冯玉兰无奈。
吕宗泽在家吃完晚饭,与老父亲喝了两口酒,就出了门,他没去见大姐,去了见二姐。
吕宗泽的二姐叫吕雪梅,她丈夫魏新华跟冯玉兰在同一个学校教书,现在是教导主任。
看吕宗泽登门拜访,吕雪梅喜笑颜开,“是宗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晚饭了吗?”
“姐,吃过了。”吕宗泽进门,看到在一边辅导女儿作业的魏新华,也称呼了一声,“姐夫。”
“啊,来了,坐!”魏新华冲吕宗泽点点头,而后叫了一声女儿:“小娟,怎么不叫人呢!”
“舅舅好!”
“哎,小娟好!”吕宗泽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小娟的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利是封,没递到小娟面前,就被魏新华抓住了,“你这是干嘛呢,不用了!”
“姐夫,就想给小娟买点零食,玩具!”
“小娟要零食我们自己会买,玩具也有了,你别一来就给她钱,这样不好。”魏新华说着,把利是封硬塞回了吕宗泽口袋里。
吕宗泽笑,“这点小钱……”
“小钱也是钱,你就省下来吧,你操持那么大的厂,又才刚起步,一有个风吹草动的,用钱的地方多去了!”魏新华摇头,“你的心意啊,人到了,就行了!”
吕宗泽看了一眼姐夫,脸上的笑意越浓。
“你别站这,坐啊!”魏新华看吕宗泽站着,指指一边的木沙发,叫妹夫坐下,“等我教完小娟了,再跟你聊聊。”
“哎,好。”吕宗泽刚坐下,吕雪梅就把切好的水果端了出来,冲弟弟笑,“你啊,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什么出息了!”在公司一直表现得很强硬的吕宗泽,这个时候被姐姐夸得笑得像个孩子,“人家一直都很有出息的好不好!”
“是是,我们吕家啊,就你最有出息!”
等吕雪梅带着做好功课的小娟拿着水果出去外头看星星的时候,魏新华才坐到了吕宗泽对面,问:“厂子做的还好吧?”
“还撑得下去。”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吕宗泽不吭声。
“那就是出问题了!”魏新华问,“你需要多少钱?”
“不是,姐夫,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了,我上这来,不是为了钱!”吕宗泽解释。
“啊?”
“就是,在姐夫你这地儿,我才能好好歇歇脚放松一下!”
魏新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那,我们下一盘象棋吧!”魏新华起身,去找象棋。
吕宗泽笑了:“你次次下棋都下不赢我,还要跟我下象棋?”
“可以享受经过嘛!”魏新华摊开棋盘,说:“你以前就说,下棋的时候最适合思考了,别的我帮不了,但可以跟你下下棋,让你好好思考怎么做好那个厂子!”
“也行,就来吧!”吕宗泽率先拿起了帅:“我执红子!”
“嗯!”
8
在第二天吕宗泽打算回天舟的时候,他的大姐来了。
吕宗泽的大姐叫吕春梅,是个身段窈窕的大美人,她是开着车来的,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一进门就高兴的嚷:“哎呀,宗泽啊,你回来了咋不跟我们说一声咧?我好叫三哥过来陪你聚一聚啊!”
三哥是吕春梅的丈夫郭玲三,甜水镇文化部的主任。
吕宗泽不想理会吕春梅,抬脚就想走的时候,被冯玉兰拉住了,冯玉兰看着吕春梅笑:“大姐啊,怎么今天有空啊?”
“啊,我听镇上的人说,看见宗泽的车了,就想,车回来了,人应该也回了吧,所以就来看看你们。”吕春梅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转头朝吕宗泽说:“这些都是我们甜水镇的特产,宗泽,你也拿点去天舟吃吧!”
吕宗泽没好气地说:“我是去干活的,不是去享受的,没这么得闲吃吃吃。”
“哎!你啊,大姐是好意,你咋这样!”冯玉兰轻轻拍了吕宗泽的手一下,冲吕春梅笑:“大姐,你陪宗泽说一会儿话,我给你们俩泡壶茶!”
“好啊!”吕春梅看冯玉兰离开了,讪讪地看着吕宗泽,“我说,宗泽,你还在埋怨前年那事?”
“哪里。”吕宗泽冷笑了一声,“三哥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哪里敢有半点怨言。”
“哎,其实,你知道的,三哥他啊,嘴皮子欠是欠了点,但这些年但凡我开了口,他不也是都有求必应嘛!”吕春梅为丈夫解释,“就该帮的,他都帮了,只不过,那办厂子的事嘛,不同于基本需求,说句不好听的,那个时候你好好的铁饭碗不干,跑去做这种朝不保夕的活,随时都会失业,你瞧瞧,那些下海的,淹死的还是占大多数,所以,三哥不借你钱,其实都是怕……”
吕宗泽脸皮抽了抽,没搭理她。
虽然自从父母过世后,吕宗泽两兄弟都是靠两个姐姐过活,但吕春梅每次找丈夫拿钱,那郭玲三总是有说不完的牢骚,勉勉强强的,见到兄弟俩,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就像是吕氏兄弟欠他们的一样。
但确实,拿人钱气短,吕宗泽总归是靠大姐夫二姐夫救济,才读完的大学,所以不管心里有多窝囊,欠了别人的就是欠了,平时表面上对大姐夫客客气气的,直到他一毕业进了国企,就把弟弟的学费揽下来了。
他不愿意让弟弟也像自己这样,因为借了大姐夫的钱,觉得低人一等。
而在前年想跟刘庆安创业的时候,他没创始资金,想最后借一笔钱,一咬牙,咽下平日里受的气,去找了吕春梅与郭玲三,没想到,郭玲三不仅没借,还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训斥自己不安分守己,癞蛤蟆还想学飞。
最后,那钱还是二姐夫借的。
这就是一直以来,吕宗泽喜欢二姐吕雪梅更多于喜欢大姐吕春梅的原因。
每次魏新华要援助他们,不用他们开口,每个月都会按时送一笔钱过来,遇上有什么困难,魏新华也会尽力帮他们解决,而不会转头轻视他们,笑他们穷,埋怨两个舅子麻烦。
因为建厂的事,吕宗泽跟郭玲三的关系算是掉到了冰点,不过吕宗泽争气,在去年过春节的时候,在厂子里干活的甜水镇人,带着在厂里赚的钱回来过了个肥年,逢人都说启明星好,吕总厉害,于是,原本就是甜水镇大红人的吕宗泽一下成为了带着甜水镇人发家致富的领头人,很多人踏破了吕家的门槛,也想进启明星分一杯羹。
好事传千里,更何况吕春梅家就在甜水镇,所以郭玲三一家也知道吕宗泽的厂子办成功了。
吕春梅开始埋怨丈夫目光短浅,当初压根儿就不该不帮吕宗泽的,郭玲三也有点懊恼,原本总在外头埋怨自己大舅子就爱瞎折腾的话,也不说了。到吕宗泽一家碍着辈份,到他们家来拜年的时候,脸色好多了。
可哪想到吕宗泽不过是走个过场,郭玲三脸色好了,不代表吕宗泽会给他好脸色,两人进屋后一句话没说,都是两个女人家在聊,没坐到十分钟,吕宗泽就说有急事,自己一个人跑了。
后来吕春梅听说吕宗泽一家在吕雪梅家里玩儿了一下午,还是吃了晚饭再走的,心里就明白,这弟弟,是对自己有意见了。
所以回拜的时候,特意带了很多名贵的礼物,去了弟弟家,但冰寒三尺,非一日可以解冻,两家男主人的关系还是僵持着,平日里就靠两家女主人维持着交往。
“宗泽啊,我好歹是你大姐,你说,你怪三哥就怪三哥,是不是也要把大姐也怨恨上了?”吕春梅说着,抽噎了两声,“爸走的时候,嘱咐过我跟你二姐,说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好你跟宗海兄弟俩,大姐有哪一点没做到?我就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也没收入,可也有想法子给你凑学费,是吧?”
吕春梅这么一说,想起这些年大姐的不容易,吕宗泽心就软了。
“你就说,大姐哪点做得不好,你说,大姐这马上就改,行不?”
“姐,别说了,你没啥地方不对!”吕宗泽终于开口了。
“就是,大姐你对宗泽很好,没啥不好的!”冯玉兰拿出泡好的茶跟甜点,冲两人笑:“快过来喝口茶吧!”
“哎,好!”吕春梅擦擦眼角,看着吕宗泽,吕宗泽朝座位指了指,自己也坐了过去。于是吕春梅这才放下心来,笑了。
两姐弟寒暄了一番,留在家里吃过午饭后,吕宗泽就开车走了。
吕春梅帮冯玉兰收拾着碗筷,打听吕宗泽这次回来的目的。
“哎,没啥,就是回来看看我跟小军。”冯玉兰搪塞道。
“我说兰兰,我是你大姐啊,这些年,你们家里有啥事,能瞒过我吗?”吕春梅埋怨,“别把我当外人啦,我知道,昨天宗泽是去魏家了,要他没啥事,会上那干嘛?”
冯玉兰不吭声了。
“你要有啥事,就跟大姐说吧,你三哥其实也很担心你们的。那厂子那么大,要做好,不容易,要有点困难,也是可以理解的。”吕春梅继续敲打着,“三哥因为当初的事,心里有愧,就想,补偿一下,所以有什么难处的话,兰兰你就跟我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大姐!”冯玉兰想阻止吕春梅说下去。
“兰兰,你不想宗泽跟三哥和好吗?”吕春梅道,“男人都像小孩子爱闹别扭,我们女人可不能像他们,要懂得,像那水一样,把那两坨顽固的泥,和成一团,家和万事兴啊!”
冯玉兰被吕春梅说动了,抬头,看吕春梅鼓励的眼神,想想吕宗泽抵押房子的事,那心里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她想了想,没说启明星遭水灾的事,就说吕宗泽最近货款周转有点困难,是缺一笔资金,不过已经在筹了。
“就是钱的事情?对吧?”吕春梅心里喜了,“欠多少?”
“那我怎么清楚,肯定是……”冯玉兰犹豫着要不要把吕宗泽抵押房子的数目说出去,但最终没法说出口,含糊道,“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吕春梅笑了,拍了拍冯玉兰的膝盖。
9
今天恰好是周六,陈宇在路上骑着个破自行车,后座载着的陈香一脸嫌弃:“哥,你就不能骑快点?”
“怕啥啊,你那补习班不是还没到点吗?”陈宇难得休息,于是送妹妹到学校去,吹着风正觉得舒服,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辆别克迎面而来,陈宇嘿哟了一声,回头问:“哎,香香,这是不是你打工的厂子,那谁大红人的车子?”
陈香探出个头来,看到了车里坐着的吕宗泽,点头:“是他。”
陈宇笑了,“嘿,真有派头,我说香香啊!”
“啥啊?”
“这次你回去复读,可要好好认真听课啊,将来大学毕业了,也学学人家,办厂子,赚大钱。”陈宇浮想联翩,“到时候啊,你就是甜水镇的第二号大红人,女企业家,这名头多好听的。”
陈香没吭声。
“哥我呢,读书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在行,但你脑子比哥聪明,以前你成绩就比哥要好,家里没钱供你上大学,现在哥上班存下钱了,你既然想继续上学,就放心给哥去读,一定要考个名牌大学,哥看好你啊!”
“人家做生意要钱的,我到时候真办厂子的话哥你有钱啊?”陈香问。
“那我现在开始也存钱给你创业嘛!”陈宇说。
“说笑呢哥,你没听爸说要你赶紧地娶个媳妇过门嘛,你还是先存够老婆本,给我找个嫂子吧!”陈香道,“这样爸妈放心,我这学上得也没那么别扭!”
“哎呀,哥的事你别操那么多心,我有分寸。”
陈香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我到时候想办厂子了,也不会要哥你的钱的,我自己拉赞助,找投资人。”
“哈哈哈!”陈宇原本只是想口头上激励一下妹妹,让她好好振作,看陈香当真了,笑了起来。
“我说真的,哥,那个吕总一开始听说也没钱,他能把厂子办那么大,还不就是找那刘经理,章总,还有那个李泰明投资的。”
“啊?”陈宇从妹妹口中听到李泰明的名字,一怔,回头,“你刚说谁?”
“刘经理,叫刘庆安的,章总,叫章胜利的,还有我们镇的李泰明,跟另一个叫什么的,我忘了,我去他们厂子里做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的。”
“李泰明?”陈宇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你说真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陈香一提李泰明,心里就来气,“他还把他妈带进厂里去了,我见过他们住的宿舍,两房两厅的,标准的经理级待遇,没出钱,他怎么会在那么大的厂里面管财务,还住得那么好啊?”
陈宇愣了。
“哎,哥你干嘛啊?看路啊,看路,快撞到人了。”
“哎呀!”
陈宇骑的自行车真撞上了一个行人,两兄妹连人带车摔了下来,陈香摔疼了,坐在地上使劲捶哥哥:“你怎么骑车的嘛你,讨厌!”
“哎,是哥不好是哥不好!”陈宇连忙赔罪,“摔到哪儿了?摔疼了吗?”
“啊,你们两兄妹可真是!”撞倒的人也生气,看是陈宇两兄妹,没怎么发作,“骑车不好好骑,是干嘛呢!”
陈宇扶着自行车起来了,跟撞到的人赔不是,回头,看陈香自个儿走远了,“香香?”
“学校不远了,我不要你送了!哥你该干嘛干嘛去吧!”陈香头也不回。
陈宇拿妹妹没办法,不说什么,骑着自行车一溜小跑,去到了沈城春家。
“沈队,在家吗?”
“在,啥事啊?”屋子里传出了沈城春的声音。
“没啥事,就来看看你!”陈宇把自行车靠在墙根,然后进了屋里去。
沈城春坐在屋里的一张八仙桌前捣弄什么,见来的人是陈宇,也没有停下来,陈宇知道,沈城春肯定是在查案子的事,坐下来后,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一看,果然,是关于三年前李深遇害一案的资料。
在专案组解散之后,这案子就成为了悬案,停滞不前。
但沈城春没办法放下。
这不仅仅是李深一条人命的事情,还关系到许忆北的下落。沈城春这三年来,自己私底下断断续续地还在调查此案,一有空就揣摩案情,桌子上放着的,就是他这些年调查到的资料。
当时许忆北的画像贴出去,呼吁人们注意拐带了一名儿童的可疑人物,没有任何收获,他推测,不管许忆北是死是活,凶手可能直接把许忆北带走了,用的是自己的交通工具,那样从废弃的工地离开甜水镇,一路上都不会留下目击证人。当时镇上开得起小车的,起码应该是有几个钱的人,结合这一点,他再综合当时供销社的在职员工,将情况摸了一遍。
沈城春以为,会劫杀李深的,肯定是知道李深当日去银行提款行程的人,那供销社里的社员就是最可疑的。不仅是当时急着用钱的人,还要重视平时跟李深闹矛盾的人。
随着甜水镇农民纷纷弃耕,现在的供销社已经衰败了,社里的职员也仅保存了四五个人,但沈城春还是将李深遇害时在职员工的资料记录了下来,而后一个个排查。
只是,这些年下来,依然进展缓慢。
陈宇翻了翻沈城春记录的资料,看沈城春一脸凝重,开口道:“沈队,有一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提?”
“有什么事不能提的?”沈城春瞥了陈宇一眼,“再说,什么时候我说不提,你就真不提了?”
陈宇笑了一下,整理了下言语,把方才从妹妹那里听到的事跟沈城春说了一遍。
沈城春也很震惊:“你说真的?”
“估计是真的,这种事,香香跟我说着玩有啥意思?”陈宇说道。
沈城春仿佛是受到打击一般,摇头,“不可能,如果你猜想的是真的,那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陈宇跟沈陈春提李泰明出钱入股启明星的事,是怀疑,当初李深是监守自盗,那抢走的八万块,或许,就落到了李家,比如李泰明手里。
但是,因为这八万块,李深把命丢了,划算吗?
“可能一开始,他们没有预料到李深会真死了,是假造抢劫中的意外呢?”陈宇大胆推测道,“就像许忆北,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也是意外吧?”
沈陈春不作声。
“不然,沈队你以为李泰明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学人家办厂子?”
“有说李泰明给了多少入伙钱吗?”
“具体多少不知道,经理级别的,我猜,起码也得有两万以上吧。”
李家平时的收入主要靠李深做出纳的工资,而且供李泰明上大学就已经够呛了,肖芳开的水果店也赚不了几个钱,李深死后,虽然有抚恤金,但估计也就够李泰明的学费,这两年看李家过得紧紧巴巴的,从哪里能拿出两万块出来?
陈宇看沈城春陷入了沉思,再问:“沈队,这事,我们该怎么办?”
沈城春把手上的文件丢到了桌子上,又想了想:“我说,陈宇,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去天舟?启明星?”陈宇猜到了,看沈城春点头,又问,“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倒是想亲自去,但走不开。”沈城春苦笑,“局里一有什么事我就得马上回去。”
“那成,我自己去。”陈宇同意,而后又为难,“那,沈队,开销怎么算?”
“啥?”
“你知道,我家穷得叮当响,所以我才讨不上媳妇的,现在又在省钱给香香上学,你能不能,给我报销这一趟的费用?”
“你小子。”沈城春想了想,“行。”
陈宇高兴,一下伸出了手掌:“预多一点,我顺便买点天舟特产回来给你。”
10
李泰明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
人事那块招经理了,把招聘职工宿管等方面的事务分了出去,行政部也招了人,自己就专心管财务这块,但因为最近启明星要拨款的地方多去了,每次他签名盖章一次,手里的钱就少一块,看着预算的资金渐渐减少,捉襟见肘,他心里就不由得烦躁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助理跟他说,外头有个公安找他。
“公安?”李泰明心里一个咯愣,“是来处理隔壁塌楼伤人事故的?”
“不,说是甜水镇的,要跟你谈你爸案子的事。”
李泰明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父亲的案子不是一直没起色吗?他们现在这个时候上来,是为了什么?李泰明让助理把来的公安请进了会客厅,自己马上过去。
一进去,李泰明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当初来家里告诉父亲死讯的警察,叫什么,刘宇还是陈宇?时间太久,他一时忘记了。
“啊,你是,李泰明,该叫你李经理吗?”陈宇看李泰明来了,起身,朝他伸出了手。
“叫李泰明就好了。”李泰明握了握,很快松开了,让助理给两人送壶茶上来。
“哎,在镇上别人说我还不信,现在亲眼见到,真服了,原来这厂子这么大啊!”陈宇笑着,套近乎,“哎呦,李泰明你也成大老板了。”
李泰明没什么表情,径直问:“听说,警官你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来的?”
“哎,是的。”陈宇点头,看着送上来的茶,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这话,唉,李泰明,泰明,你知道,我们做公安的呢,职责所在,有什么疑点都不能放过,有时候,可能查错了,问错了,你就多多包涵,啊!”
“那是当然,杀我爸的凶手一天没有捉到,你们一天也不能放弃。”李泰明表示理解,“是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
陈宇尴尬地笑了起来,“那个,这启明星那么大,一开始创办的时候,也需要花很多钱吧?”
“是啊!”
“听说,你也入伙了,出了不少的钱?”
李泰明一下明白陈宇的来意,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是,为这来的?”
“没错!”话说开来了,陈宇就不为难了,“我听说,当年,啊,就是去年,启明星建起来的时候,你才刚毕业吧?那钱,是怎么来的?”
李泰明的脸涨红了,抽搐着,许久,才说:“你们怀疑我爸。”
“不不不,李泰明,都跟你说了,我们是警察,职责所在,要有疑点,我们都有义务要查清楚。”
李泰明好不容易将怒气压了下去,冷冷地道:“我的钱来路正,不怕你们查。”
“那就好。”
“我实话跟你们交代,当时我跟A哥入伙的时候,拿了三万块。”
陈宇一听这数字,嘴巴形成了个圆形,说不出话来。
“这三万块,是我爸出事后,镇上的报社,还有市里的电视台,做节目,写新闻报道,采访我的时候给的费用。”李泰明说,“还有一部分,是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搞了个募捐活动弄到的。”
“募,募捐?”陈宇愣了。
“对,以我爸的名义办的,为失去家中顶梁支柱的英雄家属的捐款活动。”李泰明坦然地说,“你们要不信,可以回我学校去,问问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啊!”陈宇总算明白过来了。
“因为我爸的事,学校也有对我个人的资助,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你们是警察,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办到吧?”李泰明站了起来,“你的话问完了吗?现在厂里很忙,我没太多功夫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陈宇也不好意思多呆,马上就离开了启明星,而后将李泰明的话告诉了给沈城春。
“募捐?”
“对吧?沈队你也吃了一惊啊!”陈宇苦笑,“李泰明这小子可真聪明啊,没想到他还可以这么利用父亲的死让别人给自己捐钱。敢情当初李深的英雄事迹闹得人尽皆知,报纸新闻上那么多报道,是李泰明在背后推波助澜啊。”
“你查证过了吗?”
“就打算先跟你汇报一下,我回去之前,去他读书的大学转转,问问是不是真的。”
“那你顺便也查查那些采访过李泰明的电台,查清楚了回来给我再汇报一次。”沈城春挂了电话,翻出了其中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李深遇害一事的报道。
他数了数,总共不下十家报纸,有甜水镇本地的小报,也有天舟市的大报社,他将报社的名字一个个抄了下来。
李泰明这小子,还懂得将自己父亲的死,变得利益最大化啊!
沈城春心里不由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