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底暗礁

1

时间,进入了五月下旬,国内大大小小的球迷们,都在期待着韩国世界杯的开幕。

身为意大利队铁杆球迷的李泰明不期待开幕,他在期待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杨红丽怀上了。

检查出来的时候,李泰明高兴坏了,马上把消息告诉了肖芳:“妈,你要升级做奶奶了!”

“唉哟,是真的吗?”肖芳确定媳妇怀了属实,也笑开了怀,但比起李泰明的兴高采烈,她的喜悦里掺进了一些杂质。

是从儿子新婚那一夜开始,就开始渗进她思想里的杂质,那杂质,从一开始的一丝,慢慢地,如锈迹一般,开始一点点腐蚀肖芳的所有高兴跟快乐。

起因,是肖芳根据老习惯,在儿子跟儿媳妇在天舟的新房过夜之前,给他的一条垫床的大毛巾。

“妈,你这是干什么?”李泰明接过毛巾,展开,看了看,足有一米那么长,五十厘米那么宽。

肖芳以为儿子未经世事,又不好意思明说,跟儿子说:“反正,你拿进去给丽丽,丽丽明白。”

李泰明似乎是明白过来了,笑了:“妈,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你啊,真是的,快拿进去,省得你们明天一大早还得洗床单。”

李泰明无奈,把毛巾拿了进去,肖芳还要回厂里睡,看儿子进了新房,喜滋滋地就往门口走,怕走迟了妨碍了儿子,在将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了杨红丽跟李泰明轻声地争吵,李泰明反倒是大声笑了起来,于是放下心来,赶紧走了。

在李泰明跟杨红丽蜜月期间,肖芳一直没回天舟,直到工厂开工上班了,她才在公司见着了儿子,看儿子红光焕发,也乐呵呵的,身后的杨红丽在她面前才显现了一丝羞涩,叫了声“婆婆”。

“哎!”肖芳当时笑得花都开到心里边去了。

那之后几个周末,李泰明叫她回天舟,她都不肯,她觉得那新房是属于儿子跟儿媳妇的,杨红丽住进去了,那屋子就是有女主人了,她没资格再住下去,直到李泰明恼了,差点动手,而杨红丽也过来劝,她才又回到了那房子里。

杨红丽精心布置过了,看起来大方素雅,电器也置办得很齐全,肖芳一看装修得那么好,心里就又嘀咕了,问:“里头这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婆婆,您放心,不值多少钱,是我跟阿明凑钱一起买的。”杨红丽赶紧跟肖芳解释。

“不,我不是说你们花钱多,钱是该花,但要花得值。”肖芳尴尬地解释。

“我知道,婆婆,您放心吧!”杨红丽笑,“我是跑业务的,采购这方面的东西多少也得了解一下,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我挑回来的,绝对实惠。”

肖芳不说了,住进了他们给自己布置好的客房里,原本一家三口也算和和乐乐的,那天晚上淋浴之前,肖芳打开衣橱,拿换洗衣服的时候,看到自己给李泰明的那条毛巾,叠得整整齐齐,肖芳一下拿了起来,发现是没用过的。

肖芳心里惊讶万分,当即就把坐在电视机前儿子叫进了房间:“阿明,你们没用这个?”

“妈,用不着。”

“你说什么?”

“妈你可真是老古董啊,我不在意这个。”李泰明不耐烦地说,“妈你就别纠结这个了,啊!”

“你……”

肖芳一下全明白了,那杨红丽,跟儿子谈对象之前,跟过别的男人,而且,还把身子……

肖芳气得身子都颤抖起来,觉得儿子上当受骗了。

在肖芳的观念里,女人就该完完整整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丈夫,她自己就是一辈子就只有李深一个男人,所以像杨红丽这样的女人,她实在无法理解,甚至后悔,要是早点知道这事,她是绝对不会让杨红丽嫁进李家的。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杨红丽已经是自己的儿媳妇了,而且儿子还说,不介意,她身为婆婆,是长辈,当然没办法在儿子新婚没多久就跟他说儿媳妇的不是,所以肖芳忍了下来,平时还跟没事一样,跟杨红丽以婆媳相处,但实际上,两人之间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感情总也热乎不起来。

现在,杨红丽怀上了。

以后,自己要做那女人生下来的孩子的奶奶了!

不管如何,这女人,快要给李家生第一个孙辈了,肖芳摈除了那点杂质,决定学着要跟杨红丽好好相处,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婆婆应该做的。

想到这里,肖芳看着站在一边,显得有点无所适从的杨红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着问李泰明:“阿明啊,那今天,我们仨是不是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妈,不是仨,是四,我们家变成四口人了!”李泰明笑。

杨红丽第一次被婆婆这么亲切的对待,有点受宠若惊,看肖芳和蔼地看着自己,也微微笑了:“对啊,婆婆,我们四口人了!”

“那,丽丽你喜欢吃点啥呢?”

“什么都行,看婆婆你的。”

“哪能看我的呢!”肖芳望向李泰明,“阿明?”

“行,我来做主,今天我们要点丽丽喜欢吃的菜,妈喜欢吃的菜,还有我喜欢吃的菜!”李泰明豪迈地说。

杨红丽怀上的事,吕宗泽与刘庆安也很快知道了,都来恭喜李泰明即将晋升新科爸爸。

“阿明啊,等儿子出生了,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包个特大的出生利是。”吕宗泽道。

“A哥给你包利是,我答应给你孩子包尿布。”刘庆安打趣道。

李泰明笑了,“哎,没那么快呢,现在才两个月,怀胎十月,还得等六七个月!”

“六七个月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很快的。”吕宗泽道,“我家兰兰怀上那条化骨龙的时候,也是这样!”

“就是,我还去你家喝过庆生酒呢!”刘庆安道。

“哎,我说Andy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不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李泰明问。

刘庆安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做黄金单身汉不好吗?干嘛要找个女人约束自己?”

“哎,阿明,你别管安仔,他是我们当中思想最先进的,单身主义者。”吕宗泽解释。

“单身?”

“对啊,你不知道,现在西方的国家,为了生活更美好,很多年轻人都提倡丁克吗?我比他们更先进,不生孩子也不结婚,为地球节约资源,为保护环境贡献一分力量。”刘庆安痞痞地说。

李泰明说不过刘庆安,就不再劝了。

2

此时启明星已经度过了因为暴雨带来的水涝,进入日常的正常运作。

这天李泰明上班的时候,在办公室外面被一个年轻人堵住了。

年轻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他盯着李泰明,却一点也不怯场:“你就是李副理,李泰明?是吧?”

“没错,我就是李泰明,你找我有事吗?”

“我见过你,你记得我吗?”

李泰明想了想,觉得确实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却忘了是什么时候,在哪儿,两人碰过面。这段时间,启明星飞速发展,身为掌管整个公司的钱财支出的李泰明,说得上是日理万机,而且打交道的多是现金或数字,对于公司里的人,反而没办法过目不忘。

“我爸,死在五金厂的那个?”年轻人提醒。

“啊!”李泰明马上想起来了,那对抱头痛哭的母子。

“你是,叫张子洋是吧?”

“对,李副理,你们当初说,要延后赔给我们的钱,到底什么时候给?”张子洋非常不满地瞪着李泰明。

李泰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对了,当时,刘庆安说过,会赔偿给张子洋母子三万块的,他也差点忘了。

“那,协议书带来了吗?”

“协议书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去年,12月份的时候,我给了你们办公室的人,他们说会帮我办理的,结果都拖到过年也没给我个准话。”张子洋恶狠狠地看着李泰明,“今年也是,我每个月来一次你们财务部,结果你们财务部次次都说在办,现在六个月都过去了,你们他妈的还不给我钱,是不是不想赔了?”

有这回事?他怎么没听说呢?

“这样,我帮你先去查……”

“查个屁,你们今天不给我钱,我就跟你们拼了!”张子洋说着,从口袋掏出了一把刀子,吓得李泰明后退了几步。

“张子洋,我跟你说,你别乱来,那三万块,我们会给你的。”

“给你妈!他妈的都拖那么久了,现在还不想给钱。”张子洋挥舞着手里的刀,对李泰明喊,“今天你一定要把钱拿给我,我妈生病了,没钱,要是我妈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就拉你们垫背,一起死。”

“不,你先听我说……”李泰明看张子洋红了眼,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马上改口,“给钱,我马上给钱!你先等等,不然伤了我就真没钱给你了!”

“你现在就进去拿钱。”张子洋吼着,表情狰狞,手里的刀子割破了李泰明的胳膊,流血了,李泰明看着伤口,终于知道害怕了,马上慌张地拿出钥匙,开门,因为手抖,几次都没对准钥匙孔。

“你,你冷静一点,我现在马上就拿给你。”

张子洋抓着刀,警惕地看着李泰明,李泰明看了一眼寸步不离的张子洋,心里暗暗叫苦。

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是有一笔预算的现金,但哪里可能会有三万那么多?

启明星的所有支出项,都需要写申请,经过吕宗泽审批后才可以拨款,按照正常程序,没有获得吕宗泽首肯,他也没可能拿钱给张子洋。

他从来没见过吕宗泽批给张子洋的拨款申请,要怎么跟他解释呢?就算自己解释,恐怕对目前的情形也于事无补,怎么办?

李泰明抖着手把保险柜的锁开了,拿出了里面的几千块钱:“张子洋,我这里,暂时只有这么多钱,剩下的,我去银行拿给你。”

张子洋看到钱的眼睛亮了,抓起来胡乱地往口袋里塞。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是上班的职员陆续过来了,还有人在喊:“李副理,你上班了啊!”

话音刚落,李泰明的助理,还有另一个女职员就出现在了门口,他们一看办公室里的这种架势,呆了。

李泰明与张子洋看着他们,也一愣,而后张子洋就慌了,朝他们挥动着手里的刀子:“别,别动!”

女职员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吓得当场叫了起来。

“我说,别,别叫!”又慌又气的张子洋,顾不上拿钱,当即丢下了李泰明,冲到了门口,那助理反应过来了,赶紧跑了,那女职员腿软,一跑就摔在了地上,被张子洋抓住了,用刀抵住了喉咙:“我说别叫,别叫,你听不懂吗?”

“懂,懂!”女职员慌得说了两个字,而后反应过来,闭嘴了。

张子洋拎起了女职员,朝李泰明喊:“剩下的钱,统统拿过来给我!”

李泰明还处于惊恐的状态。

“他妈的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张子洋手里的刀子猛地一扎,女职员的喉咙就划破了,感觉到火辣辣地疼的她哭了,朝李泰明哀求:“救,救救我,李副理!”

李泰明回过神来,赶紧将剩下的钱都抓起来,随手用袋子装了起来,走到了门口,把钱递了出去。

张子洋放开了女职员,把钱抢了过去,还没等他细瞧,跑走的助理带着一群保安跑上楼来了,边跑边叫:“抓强盗啦!”

张子洋哪见过这种架势,当即慌得不知所措,前后看了看,推倒李泰明就朝走廊后面逃了下去。

“别跑!”

“他跑楼下去了,快抓住他!”保安跟着追了上去,助理在楼上朝楼下打喊,“就是他,就是他,快点,抓住他。”

李泰明也跑到了走廊前,看着跑下楼去的张子洋,很快被早在楼下蹲守着的保安制服,按在了地上,还揍了几拳。

张子洋发出了哀嚎:“他妈的谁是强盗?你们才是强盗!你们抢我的钱,他妈的,他妈的!”吼到最后,张子洋不吼了,哭了起来。

“你们这帮强盗!”

3

张子洋被扭送进公安局了。

被他抢走的钱,都送回了李泰明的办公室里。

但张子洋那张脸,还有他喊出的话,始终在李泰明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泰明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助理数着现金:“李副理,总共六千四百块,对数吗?”

李泰明点点头,看着他把钱放进了保险柜,问:“张子洋说,他之前曾经把公司跟他签订的赔偿协议拿了过来申请领款,你知道这事吗?”

助理没作声。

“王德胜!”

王德胜尴尬地看着李泰明:“这事,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李泰明怒了,“所有审批的请款单都得先经你手,你跟我说不清楚,那你这助理别干了。”

王德胜看瞒不过去了,只得实话实说,“张子洋这事,李副总你不能怪我们。”

“不怪你们怪谁?”

王德胜吭哧吭哧地,把实情道了出来。

去年12月份的时候,张子洋是把协议拿到了财务部,因为他不知道除了协议,还需要写申请,所以财务部给他补了一份申请,让他签名后,财务部连协议带申请书递到了刘庆安那边,三天后,财务部拿到了刘庆安签名盖章的申请单,于是就将协议跟申请单送到了吕宗泽办公室,事情,就卡在了这里。

“那财务部后来去吕总办公室找那份申请书的时候,吕总办公室的人说没见着。”王德胜道。

“你说什么?”李泰明愣了。

“是真的,我们的人明明将申请书跟协议书一块递上去了,但要拿回来的时候,他们说压根没这回事。”

“谁说的?”

“吕总的秘书冯小海。”

“你确定你们没弄丢?”

“没有。我们那个月做预算的时候,也提前把这三万块算进去了。不信,李副理你可以查我们去年的预算表,有将这笔款项录入进去的。”

是总经办的人弄丢了?冯秘书不太像这么粗心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为什么不重新申请?”

“当时张子洋给的协议是正本,没了那张协议书,我们帮不了他领那笔巨额赔偿。”

就是说,财务部的人把张子洋的正本协议给弄没了!

“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们的人,当时有跟冯秘书吵起来,说他弄丢了我们的请款单跟协议,结果冯秘书不承认,这事,吕总也知道,他说……”

“他怎么说?”

“他说,大家先把事情弄清楚,慢慢找,这一找,就拖到现在了。”

李泰明心里有点恼火。

事已至此,他说什么也没用,当即出了办公室去了吕宗泽办公室。

吕宗泽刚得知张子洋大闹财务部的事,看李泰明出现,惊讶:“阿明,我刚想去找你,怎么回事?听说有人想抢劫,事情怎么会闹这么大?”

“泽哥,你知道抢劫的人是谁吗?”

“是谁?”

李泰明不知道吕宗泽是不是明知故问,所以压下怒火,把张子洋来财务部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问:“泽哥,你看,这是怎么办?”

“能怎么办?张子洋他妈的敢威胁我们财务部,还光天化日之下抢钱,就得严办。”吕宗泽生气了,也恼怒。

“这我知道,一码归一码,泽哥,那张子洋他爸的赔偿金呢?”

“照给啊,叫他拿协议过来,写申请,照流程走,我就批给他。”吕宗泽道。

“什么?”

“不是吗?我们启明星就是这么办事的。”吕宗泽道,“要人人都像他,去财务部闹一闹就给钱,什么规矩都没有,像话吗?”

“泽哥,那钱,是当初我们答应给他的。”

“我没说不给啊!”吕宗泽道,“现在虽然启明星的一切都走上正轨了,到处都得花钱,但该给的钱,我们还是会给的,你去跟张子洋说,等他出狱了,来我们启明星领钱,我们不会欠他的。”

李泰明看着吕宗泽,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这么陌生。

“对了,我听说你们财务部有人被伤着了?”吕宗泽看着李泰明胳膊上的伤,“是你吗?”

“不是我,这点小伤,没事。”李泰明知道跟吕宗泽再争辩下去,大概也没什么用,摇摇头,准备离开。

“阿明!”

在李泰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吕宗泽叫住了他。

“泽哥。”

“你知道,我们办启明星不容易,跨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谁知道,下一个难关会是什么,我们要有备无患。”

李泰明点点头,走了。

4

李泰明没有再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想起来刚张子洋说,他母亲生病了,于是去装配厂打听情况。

张子洋在去年父亲出事后,就进了五金厂打工,做的是最苦的抛光工序,而他母亲则在装配厂的包装拉线做些贴铭牌等最简单工资也最低的工作。

装配厂的人事主任,告诉李泰明,张母已经几天没来上班了,请假,最后还是在宿舍找到了高烧不止的张母,跟张母同一宿舍的女工,告诉李泰明,之前张子洋有带母亲去看病,住了一个星期后回来了,才知道是没钱,只能够出院。

李泰明不知道张母患的什么病,看她脸色不好,继续在宿舍住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叫人事把张母送进了医院,看诊后才知道,张母患的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家族病,一直没有发病,但进装配厂后经常加班加点,估计是积劳成疾,年初就开始一直头疼,经常呕吐,病情反反复复,到最近一段时间忽然加重,在上班期间昏倒,不得不送进了医院。

“现在病人的情况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不容乐观,她的病已经拖很久了,说过要早点入院治疗,偏偏不听。”主治医生问,“谁是她家属?”

装配厂人事部主任看向李泰明。

“我是她工作上的领导,李泰明。”

“你们做的是哪一行啊?怎么这么使唤人?命不值钱是吧?”医生没好气地看了李泰明一眼,将诊断书跟药费单递给了他,“先办理住院手续。”

“我不住院,我没钱啊,我还得去看我儿子。”躺在病床上的张母哭,过早衰老的脸容因为病痛跟疲惫憔悴无光。

李泰明看了张母一眼,心里酸楚难当,默默去拿了药,缴了费。

“她家里还有人吗?”

“没人了。”人事部主任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十三岁,在老家给爷爷带着呢,能干什么?”

李泰明叹了口气。

“我说,李副理,她这种情况,可不算工伤,我们装配厂不会负担这笔费用。”人事部主任提醒,“你看?”

“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李泰明买了一些水果,白粥回来,等张母情绪稳定了,跟她说明情况:“你先安心在这住着,先别担心,其他的慢慢来。”

“子洋,我想见子洋,李副理,你能不能叫子洋回来见我?”张母抓着李泰明的手,哀求,“子洋他年纪还小,是一时糊涂,没法子了才这么干的,你们就原谅他,好不好?”

“我一会儿去看看,你就先住下,啊!”

李泰明转头,打通了刘庆安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刘庆安赶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安局,见着了拘留起来的张子洋。张子洋听母亲已经被安顿进医院了,哭了起来。

李泰明跟刘庆安看着这位半大的孩子,都没作声,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张子洋不哭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红着眼,看着李泰明:“李副理,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在外头,能不能帮我照顾我妈?”

“我妈她身体一直就不好,本来我们想拿到那三万块钱,想要离开的,可是一直没拿到,所以就一直拖着,拖着拖着我妈就变这样了。”张子洋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我爷爷也病了,我弟弟还小,也得吃饭,我们家要没这笔钱,真的活不下去了。”

李泰明不知道怎么开口劝他,刘庆安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抹了把脸,“行行,你先让我们想想办法。”

出了拘留所,李泰明跟刘庆安说了张子洋领款的事,刘庆安咬咬牙,也没说什么。

“Andy哥,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张子洋该怎么办?”

刘庆安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哎,这,那协议不是一式两份吗?还有一份在我们手上吧?”

当时与张子洋母子协商好后,留下来的协议是在李泰明手里的,后来,启明星公司规模扩大,人事,行政,财务都分专人专管,财务部也进一步细分,所有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了总经办去了。

“在A哥手里?”

李泰明点头。

刘庆安无奈,“这事,唉!”

“我们不管吗?Andy哥?”

“当然管。”刘庆安道,“当时阿明你就应该阻止他们把人送公安局。”

“啊?”

“你忘了,这事闹大了,对我们启明星影响不好。”

一则,会爆出启明星与协商工人家属不赔付的负面新闻,二则,张子洋进厂做的时候不满十六周岁,属于童工,做的还是环境恶劣的抛光工,虽然当时招他进厂的情况特殊,但嘴长张子洋身上,他怎么说启明星是管不住的。

这两件事在国内闹开倒是影响不大,但问题是启明星做的是外贸生意,外商很看中加工工厂的社会责任方面的情况,还会专门派人来验厂查社会责任,因为国外的资本家多一层顾虑,便是又要赚钱,又要体面,他们怕被人知道自己卖的产品是血汗工厂加工出来的,做表面功夫也得把相关的事情藏得密不透风,如果,这些事情被有心之士放到官网,或者是外商委派验厂的时候查出来了,虽说或许不至于停止合作,但暂停合作勒令整改,或者减少订单,都是现在的启明星承受不起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一次闹到了公安局,政府如果插手干预,对启明星下一年度的资格审核有没有影响,也很难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经刘庆安分析,李泰明才知道利害关系。

“跟A哥说一声,趁事情没闹大,把他捞出来。”

5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刘庆安跟吕宗泽不得不跟公安局疏通后,张子洋被放了出来。

是李泰明把张子洋接回来的。

鉴于张子洋的所作所为,启明星是不可能允许他继续在厂里面呆下去了。而那三万块,就算李泰明想帮他拿回来,也有心无力。

张子洋先去看望了母亲,俩母子相对落泪。

那三万块没办法弄到手,工作又没了,张子洋母子前景堪忧。

李泰明守在医院外面的时候,刘庆安也上来了,他探头看了看病房里头,问:“他母亲住院的事,你都办好了?”

李泰明点点头,“装配那边的人事说这不归工伤,不会管的,Andy哥,你怎么看?”

刘庆安苦笑了一声,“能咋办?难道我们要教张子洋怎么去告启明星吗?那可是我们自己建起来的公司。”

李泰明不吭声,许久,才道:“人家不过是十六岁都还差三个月的小伙,啥本事没有,难道我们也不管吗?”

刘庆安搔了搔头,最后说:“行,这事我管,成吗?”

“你管?”

“对,我管到底,你就别担心了。”刘庆安看天色不早了,让李泰明先回去,“你家里老婆大着肚子等你呢,听了你在财务部碰到抢劫的事就一直担心你,你早点回去吧!”

李泰明走后,刘庆安看两母子聊得差不多了,朝张子洋一挥手,张子洋就跟了出来。两个人在外面随便找了个面馆,将就着吃了两碗面。

张子洋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吃,饿坏了,哧溜哧溜地把面吃完了,再叫了两碗。

“哎!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吧!”刘庆安看他吃得猴急,忍不住笑了一声,再想想他今天做的事,又笑不出来了:“我说,张子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子洋原本吃得正欢的,听刘庆安这么问,慢了下来,看着刘庆安一脸胆怯,今天中午跑财务部挟持李泰明的狠劲全没了:“刘经理,我知道,我错了,可是……”

“没让你认错,我是想问你,你妈现在这样,你有什么打算?”刘庆安摆着手,问:“是回老家呢?还是……”

“我不能回老家,我还得挣钱,我妈病了,我爷爷也病了,他们需要钱治病,我得赚钱。”

“那五金厂你可是回不去了,你才十六岁不到,又没什么本事,到外面也没人愿意雇你做工,你留在这里有用吗?”

“那,刘经理,你说,我该怎么办嘛?”张子洋委屈地快哭出来了,“你们又不把钱还给我。”

刘庆安沉默了,半晌,才说:“这样吧,我给你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在厂子外面开了家理发店,你要不要去那里当学徒?”

“学徒?”

“对,等你学成学会了,你做大师傅,把那店盘下来。”

“盘?啥意思?”

“就是,等你能独当一面了,那理发店就归你了,成吗?”

“真的?”

“真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答应,我都答应。”

“别急,你先听我说。”刘庆安看着张子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狠狠心,硬着心肠说:“以后,你就别去闹启明星了,行吗?”

“可是,你们还欠我钱,三万。”张子洋气,不干。

“所以你还想像今天这样,拿刀子再去财务部,威胁李副理吗?”

“不威胁他,他是好人。”

“那你想威胁谁?”

张子洋咬着牙,看着刘庆安,不作声。

“我跟你说,张子洋,你这么闹下去,跟公司就是两败俱伤,你拿不到钱,你妈也没钱看病,难道你还想蹲号子吗?”刘庆安劝,“那三万块的事,我们可以迟点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能赚到钱,给你妈,你爷爷看病,不是吗?”

张子洋的神情松动了。

刘庆安看张子洋不作声了,明白自己是说动他了,掏出了钱包,从口袋里先掏了三百块钱,递到了他手上:“你妈跟你爷爷的事从长计议,你拿着这些钱,先找个地住下,也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带你过去理发店。”

张子洋看了一眼刘庆安,默默地点点头。

次日,李泰明看着在理发店里,笨拙地摆弄剪子的张子洋,松了一口气,“Andy哥,没想到你还在这开了间理发店啊!”

刘庆安笑笑,没吭声。

他不仅仅只是开了间理发店。

启明星越做越大,来东空区的人也越来越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商机。刘庆安将从启明星赚来的钱,在东空区买下了几个铺面,开了几个主要以启明星的雇员为消费对象的店铺。

理发店仅仅是其中一家,还有一家大的高档酒楼,一家小的平价早餐店,一家杂货店。

这些,都是他经过调查后,瞄准了公司里的消费需求所开的。

虽然公司里有食堂,食堂供应一日三餐,但品种很固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样,肯定会有人吃腻的,想换口味的时候,就会去找别的食肆,那早餐店跟酒楼刚好可以满足他们,而且,每个车间,每个部门,每个厂,甚至是公司每次有活动的时候,都会找外头的酒楼订座庆祝,自己这个经理只要把酒楼的名字推介一下就有生意了。

至于杂货店跟理发店,更是员工的基本需求了,怎么看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当然,刘庆安是这些店背后的老板,他雇了人来打理这些店铺,自己却从来不出面,也从来没跟启明星里的其他人提过这些事,要不是为了平息张子洋这件事,他也不想把理发店的事告诉李泰明。

但刘庆安并不后悔。

他帮张子洋选的这条出路,并不是一时起意的,他在张子洋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6

刘庆安家里也是穷沟沟的乡下农民,父母都目不识丁,每天面朝黄土,勤恳耕作,靠天吃饭,但一年下来,也就只能解决一家五口人的温饱。

刘庆安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是老大,本来,他们是与读书识字无缘的。只是,刘庆安机灵,从小就知道拿家里的农作物与别人家的孩子以物易物,在这过程中,认识到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然后听人家说了上学的事情,就跟了去了。

说来好笑,小孩儿时的他一开始听到上学,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直到溜进了学校,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字,再看坐在教室里跟自己的同龄人整整齐齐的读书念字,他觉得好玩儿,于是也在窗外跟着念起来,慢慢地,就学得像模像样了。

老师注意到这个聪明的孩子后,就去了刘家,劝刘父刘母让刘庆安去上学,刘父刘母想同意,可是没钱。

在父亲流着泪跟老师说明家里情况的时候,刘庆安在外头听着,虽然不懂事,可也知道,家里或许不会让自己去做上学这样好玩的事情,心里就难过极了。

“哟,安仔,你在这里干嘛啊!”这个时候,童年的玩伴,青牛扑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看看他,再看看屋子里的大人,“他们在干嘛啊?”

“在说我要不要去上学的事。”

“嘿,你要去上学了啊?”青牛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没人陪我玩儿了?”

青牛家里穷,也上不起学,所以平时跟刘庆安两个人下河摸虾,上山捉鸟,玩得可野了。

“安仔,你不要去上学啦,上学没有我们进山里好玩!”

“上学才好玩呢!”刘庆安推开了青牛,怒气冲冲地往外溜,一边走,一边发泄自己的怒气,这里揪一把树叶,那里抓一把野草,一路走,一路扔。

“那你觉得上学好玩那就去玩儿呗,我自己一个人进山。”

青牛这么一说,刘庆安哇哇哭了起来:“我没办法去上学。”

“为什么啊?”

“我家穷,没钱!”

看哥们儿哭个没完,青牛抓头搔耳,他想起之前老师去他家叫他去上学的时候,他爸妈也说家里没钱,青牛看得开,没钱就没钱呗,没钱就不去上学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那以后就当没事发生一般,照样过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

没想到这事轮到安仔的时候,安仔会这么伤心,青牛没辙了:“安仔你别哭嘛!”

安仔没理他,蹲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暗暗抹泪。

“哎,哎,那,没钱,我们自己去挣嘛!”

“怎么挣?”

“那个,我们可以去河里抓鱼,然后,然后卖鱼!”青牛绞尽脑汁想着,“哎,还有还有,那山里,不是有好多人在砍木头吗?我们也可以砍木头,跟他们一样,砍了就卖给林场的人,不就可以挣钱了吗?”

刘庆安住的乡下,靠近森林,山里有许多优质的树木资源,当时林场每年都要招一批伐木工人,进山伐木。

“他们都招大人,不要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我跟你一起,两个小孩,不就等于一个大人吗?”青牛道。

当天,青牛与刘庆安就进了山里,找到林场的伯伯,跟他们说明来意,林场的人得知两个穷孩子是为了学费,同情他们,给了活儿干,但没让他们伐木,而是让他们做一些杂活,比如捡柴火,烧柴,烧水,给伐木工送饭送水,洗衣服等等之类的杂活。

就这样,刘庆安赚够了学杂费,就去上学了,放假就进山里帮忙。

本来青牛对上学没兴趣,但被刘庆安拾掇着,后来也去了,渐渐地竟然也跟上了进度,就这样,两人读到了小学毕业。

小学考初中,刘庆安考上了,但青牛落榜了。

“怎么办?怎么办?”刘庆安拿着录取通知书,又是喜又是愁。

“嗐,安仔你那么厉害,那你就继续去上学嘛!”

“可是……”刘庆安发愁学费。

“没关系啦,我们放假的时候再去林场啊,他们知道你考上了初中,一定会高兴的。”青牛明白刘庆安的苦恼,“我们现在已经长大了,求他们让我们去做伐木工,钱少一点也没关系,赚够学费钱就可以了。”

“这样,就够吗?”

“不够的话,我那份钱也给你。”青牛大方地说。

“青牛!”刘庆安一下抱住了青牛。

“哎呀,别这样啦,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青牛别扭地一下把刘庆安推开了,而后两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地笑开了。

7

青牛没有食言。

在将伐木赚来的钱都给了刘庆安后,自己去了上海打工,而刘庆安就这样去了上初中。

在城里找到工作的青牛,总会写信给学校里的刘庆安,不时地还会寄点钱给他,让刘庆安感动不已。

上初三的那一年暑假,青牛回到了乡下,当时刘庆安还会在林场帮忙,见到长得黝黑壮实的青牛,吓了一跳。

晚上,刘庆安在篝火边上,听青牛说着去了大城市的所见所闻,艳羡不已。

“我们今年要去广州那边了,听说那边的钱比较好赚。”青牛做的是工地,哪儿有工程,就往哪儿赶。

“青牛你可真厉害。”刘庆安不由得赞叹。

“嗯嗯!”青牛满嘴应着,望着满天的星星,叹了口气:“安仔啊!”

“嗯?”

“你可要好好读书啊!”

“咋啦?”

“我出去才发现,读书真的很重要哇!”青牛道,“要是我多认几个字,多读几年书,说不定现在就能有更好的工作了。”

“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啊?”

“谈不上喜不喜欢的,混口饭吃呗!”青牛盯着那堆篝火,眼睛里映出了飞溅的火苗。

第二天,青牛就走了。

刘庆安收拾自己床位的时候,看到自己枕头底下,放了一个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好好念书”,是青牛的笔迹。

他打开信封一看,是不小的一笔钱。

是青牛给自己留的学费,当时,刘庆安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青牛的那一句“好好念书”,从此就刻在了刘庆安的脑海里,他在学校像拧紧的弦一般,时刻不敢放松,似乎这样,才能报答青牛的那份心意。最终,刘庆安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被一所重点高中录取入学。

得知刘庆安考上高中的那一年,青牛特意回了一趟,给刘庆安庆祝。

“安仔,我就知道,你能行。”

在两人经常游水摸鱼的河边,刘庆安与青牛撒着欢地跑。

“高中生,今年夏天我就是高中生了!”

“哈哈哈!”

“青牛,我跟你说,我家里祖宗八辈子,学历最高的人就是我了,我爸说我光宗耀祖。”

“哈哈哈!”

刘庆安疯过后,躺在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突然就哭了起来。

“安仔,你怎么了?”

“青牛,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差点连小学都上不了吗?”

青牛点头。

“现在没想到我都能进重点高中读书了。”刘庆安说,“谢谢你青牛,要不是你的帮忙,我压根儿就上不了学。”

“谢啥呢,我也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非要我跟你去上学,我大字都不识一个呢!”青牛咧嘴笑了,“我去打工,识几个字,要价也能比一般人高的。”

“还有初中……”

“哎哎,别说了,你要真的谢我,就等你考了名牌大学再说,等你大学毕业,赚到大钱了,你就来谢我,那我就要你还我钱了。”青牛笑嘻嘻地说,“到时候你可得帮我一把。”

“行啊,没问题。”

刘庆安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如果不是青牛,或许,自己的境遇,就如同现在家里的那个妹妹,那个弟弟一样,依然目不识丁,永远困在山村里。

又或者,像现在的张子洋,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背上一家的重担。

那个时候,很多山村里,有许多像张子洋那样,没有机会上学,一生穷困潦倒的人。

而刘庆安,不是张子洋。

他顺利进入了重点高中,高中的学费,一些是村里凑的,一些是自己暑假打工赚的,还有一些,依然来自青牛的资助。

青牛与刘庆安一直书信不断,青牛在信里叙述着自己南下打工的酸甜苦辣,告诉他自己在广州的奇遇,因为这样,刘庆安也对南边,渐渐有了向往。

苦读三年后,刘庆安报考大学,选了南方的学校,也因为,南方,有青牛。

因此他来了,并且扎了根。

他在国企那些年赚到的钱,都寄回了乡下,想要创业,也是因为缺钱。

老家的父母渐渐年迈需要人照顾,弟弟,妹妹也要安顿好,还有报答当初村子里凑钱给自己念书的人,光靠国企每个月固定的那几个钱,根本不够。

而现在,他开的几个店铺,里面请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原本村子里的人,有机会的时候,也会介绍他们进厂子里干活。

他要给他们谋出路。

父母来过一年,说不习惯南边的气候,还是回去了,他给他们在村里盖了新房子,由在家的弟弟弟媳照顾着,妹妹出嫁了,他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至于青牛……

8

“阿明,走,我们先回公司吧!”刘庆安打开车门,自己钻进了驾驶座位上。

李泰明坐在副驾驶座上。

开车之前,刘庆安看了一眼手机,电话记录显示着几个打出去的电话,却没有一个来电,他把手机塞进了包里,专心开车。

刘庆安读大学期间,青牛去过学校看他,两人依然有说有笑,毫不生分,后来听说刘庆安进了国企,青牛羡慕地说:“以后当了大官儿,记得提拔我做个小官儿啊!”

当时刘庆安还哈哈大笑。

再后来,刘庆安想自己出来办厂子了,他还给青牛讲了自己的合伙人,那个叫吕宗泽的高材生。

青牛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人,可靠吗?”

“可靠。”

“你别被人骗了。”

“A哥不会骗我的,放心吧。”刘庆安跟青牛说,“你不是说,希望我赚大钱吗?我相信我还有A哥的能力,青牛,你就等着瞧好了!”

“那,你们有困难的地方吗?”

“没有,青牛,你别老想着帮我了,你帮帮你自己吧,从那个地儿出来,不要做下去了。”

在刘庆安出来工作后,与青牛来往中,才偶尔发现,青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恶习,跟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还学会了讹诈。

青牛毫不以为意,“没事啦,我们不犯大错,犯些小错又不会吃牢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道理?”刘庆安急了,跟青牛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办厂子吧?我们现在正缺人手。”

“我考虑考虑。”

“什么考虑考虑?你知道吗?现在很多人都在趁着这大好的时机做生意,外贸可是能赚大钱的买卖,你不跟着我干,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行啊,我就说会考虑嘛!”青牛看着刘庆安,问,“那,那吕什么是哪里人?”

“甜水镇人,怎么了?”

“哎,他是安仔你的合伙人,我去打听一下他的情况,看他这个人牢不牢靠。”

那一年是1999年,也是刘庆安与吕宗泽合伙正式创业的第一年,青牛真的去了一趟甜水镇,他到达甜水镇当天,还特意给刘庆安挂了一个电话,问吕宗泽长啥样的。

再后来,青牛回来了,压根儿没提在甜水镇有没有见到吕宗泽的事,还是厂子办起来后,青牛有一次到东空区探望他,他主动提起的:“怎么样?见到我们吕总了吗?”

青牛一开始不说话,然后道:“哎,总归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刘庆安再次哈哈大笑。

青牛那一次就跟刘庆安说,以后,自己不干缺德的事了,要跟那群狐朋狗友划清界限,然后就跑去了义乌,说先从小商品学起,也要干外贸这一行。

去了义乌后,青牛还学别人寄了几张明信片,邮了几件义乌出产的艺术品给刘庆安,那些东西现在还放在刘庆安家里。

在启明星扩建的时候,吕宗泽要刘庆安出资,刘庆安在吕宗泽面前夸下海口,但转头却苦恼自己不知道上哪儿去筹钱,于是先去挖角,把自己平时认识的章铭生与钟胜利拉拢过来,这样即便自己最后没有出钱,但拉了人,拉过来的人都出了钱,就刚好填上自己没钱的那个缺儿了。

后来跟青牛聊电话的时候说了这事,青牛就跟他说,“安仔啊,其实这些年,我有存下一点钱的,现在我在义乌做买卖,也赚了不少,这些钱都是干净的,你要不,先拿去,等厂子赚了,你再还我?”

青牛以为,之前刘庆安不要自己的钱创业,是嫌他的钱来路不正,所以这么说。

“真的?”

于是,青牛回了天舟,把一张四万的支票丢给了刘庆安。

刘庆安一看那支票上的数字就傻眼了,四万块?青牛做啥子能存下那么多钱?

“反正你别管,用就是了。”

“四万?你去义乌两年,就赚了这么多?”刘庆安似乎有点后悔干嘛早些年不去义乌开开眼界。

“哎,你只是走运,我现在刚好有这么多钱,看你是兄弟,似乎能成大器的样子,算我给你的前期投资,以后你可得加倍奉还。”青牛有点含糊地说道。

“行吧,老弟,我又欠你一次。”

“嗯嗯!”

那之后,青牛依然跑义务,业务或许开展得不错,越来越忙了,跟刘庆安也越来越少见面。

刘庆安这边也忙,见面还是过年时的事了。

电话倒是会聊,但最近刘庆安打电话给他,总是忙音。

青牛这家伙到底是在干什么?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闲下来的时候,刘庆安想起青牛,心里总是担心。

下次跑业务的时候,要不,也跑一趟义乌,去那边开开眼界,顺便看望一下青牛?

9

在启明星市场部的会议室旁边的样板展览厅里,Wendy正手忙脚乱地使用厂里生产的咖啡机泡制咖啡。

今天,她负责的一个客户来公司开商业会议,吕宗泽正在会议室里跟他们聊着,身为跟单员的Wendy充当了服务员,布置会议室,招待客户。

启明星已经不满足于单单只是做不锈钢电热水壶,而是开始涉足其他出口的小家电,比如吐司机,咖啡机,奶泡机等等。而吕宗泽最近成功地引入了一个丹麦的新客户,这名客户是主要销售咖啡的世家,已经有百年的历史,咖啡机也一直是他们配套销售的知名产品,在亲自见识过启明星所生产的不锈钢水壶的技术后,客户被说服与他们合作,签订了两个系列四个产品的咖啡机订单。

Wendy使用的咖啡机,也正是这位客户的产品,而冲泡的咖啡粉,也是用这位客户带来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

咖啡机是滴漏式的,而且还兼容的奶泡机的功能,全金属机体,显得非常有分量。

在泡好的咖啡一滴滴掉落到专用咖啡杯的时候,Wendy动手用淡牛奶打奶泡,心里嘀咕为什么偏偏用的是这种操作复杂的咖啡机,要是用那种轻便的虹吸式多好,一次过将所有咖啡泡好后装在玻璃容器里,送到会议室直接倒进咖啡杯里就好,快捷方便,泡出来的咖啡也又香又浓。

咖啡机一般分滴漏式跟虹吸式,滴漏式比较传统,虹吸式是创新的咖啡壶,正在西方国家走俏,客户委托给启明星制造的,三个产品都是电热虹吸壶。

虹吸壶因为一开始是在法国发明的,又叫法压壶,简单又好用,一般下壶放水,上壶滤网内放置咖啡粉,利用水加热后产生水蒸气,造成压力,将下球体的热水推至上壶,待下壶冷却后再把上壶的水吸回来。

但吕宗泽跟客户开会,不想用虹吸壶,因为比起滴漏式,虹吸壶轻便小巧,构造反而比较简单,而家庭用滴漏式构造复杂,元器件又多,生产起来难度大很多,所以他用自己生产的这种滴漏式咖啡机泡的咖啡招待客户,为的也是证明自己厂里生产的咖啡机很好,技术一流。

Wendy好不容易泡好了咖啡,将奶泡铺上,然后摆进托盘,送进了会议室。

吕宗泽正跟客户高谈阔论,看Wendy进来,也没有停下,在Wendy把每个人的咖啡都送出去后,吕宗泽笑着停止了跟客户的对话,转而问Wendy:“Wendy,上次我们做的那个Santos模具在哪儿?拿过来给Bodum先生看看。”

Wendy吃了一惊,看着吕宗泽:“吕总,那个模具,已经给黄工他们了。”

“是吗?”吕宗泽也一怔,而后笑哈哈地跟客户说:“You can see it when you pay visit to Huang.”

“That's OK!”

Wendy离开了会议室,想起了吕宗泽问的模具的事。

来料加工的工厂,在订单签订后,根据客户提供的设计图纸,首先必须制作模具,模具过关了才可以分别送到五金厂与塑胶厂进行零部件的生产。

而这位客户有另一个系列的咖啡机,是与顺德市的另一家飞鹰家电制造公司合作的,因为技术问题,他们的模具一直没有成型,刚好客户与启明星展开合作,又见启明星的技术比飞鹰家电制造的好,于是就让飞鹰家电公司与启明星合作,委托启明星将模具制造出来。

最近,启明星将五金模具制造出来了,按照协议,清款后需要将五金模具移交给对方,在对方过来后,移交模具之前,吕宗泽告诉Wendy,把一个模具交给他们就好了。

原来开模的时候,吕宗泽多做了一个模具没告诉飞鹰,所以对方一直以为模具只有一个,当时Wendy不知道有这回事,最后移交模具时,刘庆安也在场,他得知模具有两个,当Wendy只拿了一个过去的时候,让Wendy把两个都带上,当时Wendy跟他还说:“刘经理,吕总说了,只要给他们一个模具就行了。”

“当时不是说做成的模具都给他们吗?”刘庆安没有在意,“就一个模具,我们留着也没有,就都给他们吧!”

Wendy看直属上司这么跟自己说,于是就两个都带去给了对方。

今天,客户过来开会,看样子,吕宗泽已经告诉客户,启明星成功做出了另一家电器制造公司做不出来的模具,而且想亲自拿自己做的模具给客户看一眼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结果……

Wendy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倒霉了。

果然,送走客户后,吕宗泽在市场部的门口叫了一句:“Wendy!”

Wendy战战兢兢地进了市场部旁边的总经理办公室。

约莫二十分钟后,Wendy哭着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10

刘庆安回到市场部的时候,刚好看到Wendy在哭。

他坐回座位后,朝坐他旁边的杨红丽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在QQ上聊了起来。

——Wendy怎么了?

——吕总今天回这边招待客户,刚被叫了进去,出来后就这样!

——你没问她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肯定挨P了。

刘庆安抬头,再看了一眼Wendy,打算忙完手头上的事,迟点再问缘由。

刘庆安所在的市场部,主要分两个部门,一个是报关部,报关部内又分两组,一组负责出口产品报关,一组负责进口物料报检,一个是业务部,基本上是一个业务员加一个跟单员的架构。业务员负责招徕外商,开发客源,跟单员则负责接单后的一系列工作,例如接收订单,向各生产部门下单,向客户或第三方机构申请验货,订舱等等,启明星此时有两个业务员,四个跟单员,其中两个跟单员主要负责刘庆安与吕宗泽谈回来的订单。

Wendy就是负责吕宗泽谈回来的客户的跟单员。

Wendy做事比较慢,但很细心,而吕宗泽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急了的时候就口不择言,Wendy被骂哭也就成为了家常便饭。

等刘庆安找Wendy的时候,Wendy已经不哭了,平静下来。

从Wendy口里,刘庆安才知道,今天吕宗泽发脾气的导火线,是因为一个咖啡机壶身的五金模具。

听Wendy说完事情原委,刘庆安明白,那事情的源头原来出在自己身上,跟Wendy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苦笑两声。

Wendy看了刘庆安一眼,也没敢说什么,当时,吕宗泽说的一句话,被她藏在了心底。

“他妈的我是老板还是他刘庆安是老板?他算老几啊?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却要听他的?你想造反是不是?”

从此以后Wendy做事就多了一个心眼,对于刘庆安交代的事情,要是过于重大自己拿不准吕宗泽态度的,就算要看吕宗泽嫌弃的脸色,也要硬着头皮问清楚后在进行。

11

这天稍迟的时候,刘庆安与杨红丽一起去见了吕宗泽,为的,是今年广交会展会的事。

吕宗泽二话没说,给他们批了十二万的经费。

“这?”刘庆安吃惊不已。

去年他们还是跟新阳电器蹭的展位,而且因为水灾,公司损失惨重,资金周转不灵,吕宗泽贷款抵押房子还是几个月前的事,他以为今年也要跟新阳电器凑合着参展,却没想到,吕宗泽竟然一下拿出这么多钱。

“A哥,我们公司不是缺钱吗?”

“缺钱是缺钱,但也不差这一点钱。”吕宗泽说,“广交会上有自己的展位,也是公司实力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够被人小瞧了。”

“确实。”刘庆安点头。

“你们要把我们的展位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把我们的样机拿多几个出去,展示一下我们启明星不仅仅做不锈钢水壶是一流的,还有能力做咖啡机,吐司机,料理机,只要有兴趣跟我们启明星合作的,甭管他是什么机,我们都能大胆做出来。”

“明白,A哥,放心吧!”

刘庆安理解吕宗泽省吃俭用都要挤出十二万参加交易会的用意,当时电子商务正在兴起,但寻找客源,各种各样的外贸交易会是最快捷也最主要的与外商沟通的渠道,想要获得订单,交易会还是重中之重——订单,对制造业的公司来说,就是生命线,没有订单,无论技术有多杰出,都是空谈。

第92届广交会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许多历届参展的外贸公司,因为出口业绩不佳被取消资格,而蓬勃发展的启明星上一年成为了天舟东空区纳税大户,申请很快通过,于是,市场部开始了忙碌地参展准备工作。

12

因为杨红丽在新阳的时候,负责筹备过广交会的事宜,因此启明星首次在广交会的亮相,也自然地落到了她身上。

此时杨红丽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但她还是当仁不让地揽下了广交会的策划工作:确定摊位的布置,定制宣传口号与制作条幅,选择参展的产品。

看杨红丽整天大着肚子进进出出地忙里忙外,刘庆安有点过意不去:“Lily,你要不,就把事情分发出去,跑腿的事让别人干,你做司令官就得了。”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杨红丽豁朗地朝刘庆安摆摆手。

“不是娇气不娇气,我跟你说,这关系到人命问题。”

“嗐,这有啥呀?”杨红丽笑了,“我妈以前怀我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天天在地里干农活,然后就在地里生下的我。”

“你是开玩笑吧?”

“谁开玩笑呢?我妈说,把我从田里抱回家后,休息了一晚上,没吃补品没吃肉,第二天还是下田了。”杨红丽道,“我们乡下人,总有干不完的活,所以不像城里人那么讲究。”

刘庆安无奈。

“再说,现在我干的这事,跟下田种地比起来,轻松多了,我会没事的。”

杨红丽说着没事,但一周后就出事了。

在跑印刷厂打样的时候,杨红丽为了省钱,没舍得叫出租车,坐的是摩托车,摩托车在拐进印刷厂门口的时候,车胎打滑,杨红丽跟车主连人带车摔到了地上,杨红丽不仅磕破了头,腹部疼痛不已,双腿间流出的血,淌成了好大一块。

李泰明与肖芳听说杨红丽出事后,赶到医院,杨红丽已经被医生告知,胎儿没了。

肖芳气得一直使劲地在李泰明后背狠狠地拧:“你说你,怎么看管你媳妇的?没了,我的孙子没了。”

李泰明被母亲拧得后背生疼,却不敢吭一声,默默地坐到了病床边上:“你没事吧?”

杨红丽歉疚地看了李泰明一眼,眼睛红红的,没吭声。

“她怎么可能没事?”肖芳也心疼,“你看看她,我都跟她说了,怀了身子,女人要好好休养,注意别出事,千叮嘱万叮嘱,她就是不听,我看她啊……”

“妈!”李泰明终于忍不住了,吼了一声。

肖芳一怔,住了口。

“出事你以为Lily想的吗?妈你没看到Lily也受伤了?”

肖芳看杨红丽此时用手捂住嘴默默地流泪,于心不忍,但心里那口气却总也消不去,她一跺脚,出去了。

肖芳出去后,听到病房里杨红丽哭出声来。

“阿明,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婆婆!”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李泰明抱着杨红丽,“孩子要没了,我们再要就好了。”

“可是……”

“没可是,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啊!”

肖芳悄悄探出头,看着杨红丽把头靠在儿子胸膛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算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对这媳妇百般不满意,但儿子喜欢,她就得忍着。

等杨红丽出院的时候,肖芳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给媳妇补身子,也算是自己对媳妇的赔不是。

“婆婆,谢谢你。”杨红丽看肖芳特意给自己下厨做的菜,羞赧不已。

“哎,一家人别说这么客气的话。”肖芳说着,给杨红丽勺了一碗鸡汤:“好好的补补身子,我们李家还得靠你才能有后呢!”

“妈!”李泰明叫了一声妈,使劲地给眼神。

“哎,妈知道,妈不说话,吃饭,吃饭。”

一顿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完了。

杨红丽身子养好后,由刘庆安接手负责的广交会活动也即将开始,于是她再度参与到交易会当中去了。

这一年,是中国加入WTO后的第一年,从春季那一届开始广交会就改为一届两期,每期六天,两期间间隔四日,同时按照参展商品将参展商分类,安排在两个时段中分别展出,而启明星参加的秋季广交会也同样如此,他们属于小家电类,被安排在后一个时段。

92届广交会有超过一百九十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十三万五千四百多位客商参加,超过了同年春季广交会的最新记录,而总成交额也超过了一百八十四点七亿美元,创下了历届最高水平。

在这些参加的客商当中,欧美地区的客户占了大部分,这其中就包括了为数不少在国内寻找来料加工工厂的小家电品牌商,而专门做这个市场的启明星,在这一次的广交会上,拉到了超过四百万的订单,再加上之后,参加搭着广交会顺风车,在深圳、顺德、珠海等地的小型展览会拉到的订单,也有不下一百万的订单。

靠订单拿到分成的刘庆安与杨红丽,瞬间暴富。

大概是坐摩托车出事故的后遗症,杨红丽从此以后再也没碰过摩托车,拿到大笔分成与奖金后,出入需要坐车时,也总算舍得花钱打的了,之后更是学会了驾驶,出入都自己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