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年理工研究生吕宗泽30岁,曾经是高考恢复后,甜水镇较早的一批大学生。
考上广州一所知名的大学后,吕宗泽就读金属热加工处理专业,并在毕业后分配到了甜水镇最大的国企钢铁制造业,在就职期间,攻读下了母校的研究生,并获得了由单位出资,送他出国到加拿大深造的机会。
面对这个对一般人来说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宗泽却犹豫了。
当时正是南方经济飞速发展的繁荣阶段,许多有先见之名的公职人员纷纷下海捞金,赚得瓢满钵满,他心里也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借这股春风拼搏一番,毕竟,这种适合创业的黄金时期,并不是随时都能遇见的,一辈子或许就只会碰见一次,他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或许这辈子再也遇不上更好的时机了。
“你怎么看?”吕宗泽将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妻子,征询意见。
吕宗泽的妻子冯玉兰,是吕宗泽在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现在在甜水镇的一家高中教书,此时,听丈夫说了自己的烦恼,轻轻拍着两岁的儿子的背,说:“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吗?”
吕宗泽笑了。
“那你就去做吧!”
正是因为这样,吕宗泽才会在一开始就喜欢上这个女人的,他早就知道,无论自己做任何决定,冯玉兰都会支持他。
吕宗泽将妻子揽进怀里,再看了看她怀中的儿子,下定了决心。
吕宗泽有创业的想法并不是第一天了,因为他跟另一个朋友,同样是钢铁制造业出身的刘庆安,已经在外贸市场上观察了一番,也早就决定了,他们创业的切入点,是不锈钢电热水壶。
当时国内的电热水壶出口市场还是以塑胶水壶为主,不锈钢水壶不仅罕见,而且工艺比起塑胶水壶复杂许多,不容易生产。
物以稀为贵,吕宗泽本来就是金属工艺的工程师,技术过硬,他本能地觉得自己能制造出以不锈钢为主体的金属水壶,而嗅觉比一般人灵敏的刘庆安,也看中了这个空白的市场,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大展宏图。
他们在天舟最落后的东空区,租了一个小工厂,招了十来个工人,设计图纸,试产样件,几经打磨,最终组装起了自己的第一台不锈钢电热水壶,而后是第二台,第三台。
他们拿着这些样机,分别跑深圳,广州,上海的交易会,寻找客源与订单,必要的时候,还亲自远赴海外发展客户,在李泰明加入他们之前,工厂的规模也已经扩大到六十来人左右。
2
吕宗泽拿到李泰明的个人简历之前,就已经知道他这个人了。
两年前的李深被害一案,让甜水镇的人对李深一家不仅同情,而且钦佩。
吕宗泽也是。
李深是个品行端好的父亲,为了自己工作单位的利益不惜牺牲生命,他相信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想要有一个像李深这样的好人当部下,既然李深不在了,他的儿子李泰明也行。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李泰明在大学就读的学科也是会计学,刚好满足吕宗泽想要招揽的人才要求。
所以他很快就同意李泰明的实习要求,同时给予了正式职工的待遇,并在很多场合,不避嫌地让他参与进来。就比如今天,吕宗泽与刘庆安开会,把李泰明也拉了进来,滔滔不绝聊着对公司前景的展望。
“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拿到了两万的订单,以后还会更多的。”吕宗泽说着豪言以壮志,“我们会建立起最大的OEM加工工厂,然后成为珠三角最大的家电公司。”
“别吹牛,先看清现实。”务实的刘庆安双手一摊,“你看看,现在我们手头上有两万的订单,但加上你,我,还有泰明,也就是六十多号人,电子元件跟电源线容易解决,可以外购,但生产拉线呢?五金,塑胶,装配都只有一条拉,这两万订单需要三个月内完成,你觉得靠我们现有的三条拉线,能在三个月的货期内完成吗?”
如果在三个月内无法完成的话,不仅败了口碑,还会失去客户。
“更别说,下个月我还有一个潜在的大客户要过来验厂,就凭我们厂子的现状,不太可能会成功。”刘庆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没关系,我已经看中了另外两个厂房,租下来就行了,现在的这个地方就当做是我们的装配线跟指挥部。”吕宗泽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健全的公司要有的部门,我们一个不少的都建起来。”
“说得倒轻巧,再去租厂房?有钱吗我们?”刘庆安问。
“没有,我就去找人帮帮忙吧。”吕宗泽说。
刘庆安知道,吕宗泽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姐姐嫁了个有钱有权的男人,估计是打算找他姐帮忙,于是没吭声。
“不过,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公司,安仔你算是我的合伙人,你意思一下也得出资个四五千。”
“什么意思一下个四五千?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就打算主动出资了怎么样?还打算出巨资。”刘庆安的不服气,让吕宗泽哈哈直笑。
刘庆安是湖北人,比吕宗泽早一年进入体制内工作,吕宗泽入职后,就是由他带领着熟悉岗位跟单位生活的,三年的共事,让两人建立信赖关系,而一开始怂恿吕宗泽下海的,也是刘庆安。
刘庆安家境很拮据,虽说一直有自己做事业的打算,但因为经费问题,迟迟不敢做打算,直到他认识了吕宗泽。
说实话,吕宗泽家境也不怎么好,家里一共有四个孩子,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不仅如此,父母在他念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幸好两个姐姐都嫁了个好人家,吕宗泽后来的学费都是姐夫代付的,特别是第一个大姐,嫁了甜水镇文化部的主任,有点小权,平时也都会关照他。
在两人合计办厂的时候,最难的部分是建厂的资金,吕宗泽回了家一趟,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他回单位后就告诉刘庆安,初始建厂的资金,他凑到了一万八千块。刘庆安一听,比自己预计的多,当即两人就一边办辞职,一边盘下了现在的这个旧厂房。
吕宗泽与刘庆安的话,在一边的李泰明都听了进去,“泽哥,你们缺钱的话,我也可以出一份。”
吕宗泽与刘庆安回头,看着李泰明,笑了,“你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哪来的钱?”
“有,我爸去世之前,就有存一点钱,这些年也没花多少,我回家跟我妈说我要跟泽哥办厂子的话,肯定会给的。”
吕宗泽欣赏地看着李泰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行,那我们仨就在这两三天内,想想办法看能凑到多少钱。”
根据吕宗泽的预算,另外不仅需要租下两个厂房,两处办公楼,还必须租两处员工宿舍,而且要入手一批机器,招聘大概两百号工人,最低限额必须先弄到手十万左右。
吕宗泽开着车,当夜就把自己还有李泰明送回了甜水镇,不仅是为了钱的事,他还打算就在老家找愿意入厂打工的拉线工人,甜水镇经济水平不高,招甜水镇的人干活比招别的地方的工人工资要低,节约成本起来比较划算。
3
李泰明的爷爷在李深遇害半年后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日渐年迈的母亲肖芳。
看儿子回来,肖芳也不多言语,默默为儿子下厨做饭。在显得冷清的饭桌上,李泰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所以呢,你打算出多少钱?”
吕宗泽办起了厂子,是甜水镇的人都知道的事儿,肖芳心里一边是对吕宗泽的佩服,一边是对儿子张口就要钱的忧虑。
“泽哥说,至少要十万,所以我想,妈我能不能拿三万出来?”
“三万?”肖芳眼睛都瞪直了,“你拿这么多钱出去,万一亏了怎么办?”
“不会亏,妈,我在天舟也调查过了,现在做外贸很赚钱,现在我们不做工厂,到以后风口过去了,就再没有现在好做了。”李泰明说,“而且,那钱放银行,也没多少利息,咱拿三万块出来,就当做是投资吧!泽哥说了,除了我每个月的工资,每个季度会有奖金,年终分红我也有一份。”
“那会有多少钱?”
“泽哥给了我每个月一千五的工资,季度奖金会有三百到五百,年终分红看一年下来的盈利,最少的话也会有五千。”
肖芳在心里飞快地算了笔账,不吭声了。
“妈?”
“你让我好好想想,那可是你爸拿命换来的钱,不可以说糟蹋就糟蹋了。”肖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泰明。
“妈,泽哥还问我,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天舟,就在泽哥的厂子里干活?”
“啥?让我去厂子里干?”肖芳吃惊。
“啊!泽哥说,以后厂子大了,那厂子的食堂也要扩大,那里会缺厨子,帮工之类的,要是妈你愿意,就去食堂帮忙也行,或者去仓库,总有你适合的岗位。”李泰明说,“而且我一个人在天舟干活,放妈你一个人在这镇上生活,我不太放心,两个人都去泽哥的厂子的话,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肖芳被儿子这么一说,心头有点活络了。
虽然甜水镇的人都说吕宗泽成功办起厂子来了,赚大钱了,厉害。那厂子甜水镇的人是没见过,但吕宗泽家里盖了新洋房是有目共睹,都想跟着吕宗泽干,无奈吕宗泽不开口,开口吕宗泽也总是敷衍说考虑考虑。
现在吕宗泽主动拉自己儿子入伙,肖芳心里是挺高兴的,但高兴归高兴,现在听儿子说要一口气拿三万块出来,她又心疼。
毕竟这些钱怎么来的,她心里最清楚。
看李泰明的口气,不拿三万出来,他不高兴,但拿三万块出来嘛,她又不放心,现在儿子叫自己也去吕宗泽的厂子,那她反正不放心,一同跟过去,或许能看看那厂子是不是真的很厉害,也能确定一下吕宗泽是不是想骗自己儿子这三万块。
于是,返回天舟时,李泰明不仅带了存了刚刚好三万块的银行卡,还捎带上了母亲肖芳。
4
吕宗泽早众人一步回到了天舟,将看中的厂房租了下来,还安置好了买来的二手机器,分别搬进了当做五金跟塑胶的厂房里,等李泰明回去的时候,扩大后的厂子已经初具雏形。
肖芳跟着李泰明,参观了一遍厂子,听吕宗泽说了生产计划,再看看许多从甜水镇招揽过来的工人,都是熟人,总算能稍微放下心来。
肖芳与李泰明的宿舍,安排在最好的管理层楼房里,两房两厅,虽然简陋,但住起来舒服。
“妈,那我去见泽哥跟刘经理了。”
“行,你去吧。”肖芳此时已经被安排在了仓库工作,很满意,对儿子想入资的事也不在阻拦。
儿子要是入了伙,就算是这厂子的老板之一了,自己就是老板的母亲,厂子里工作的很多七姑八婶,到时候也得高看自己几分。
肖芳心里这么自鸣得意。
李泰明走到吕宗泽的办公室时,刘庆安已经到了,除了他,还有其他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刘庆安介绍后,李泰明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刘庆安拉过来投资的。一个叫章铭生,是模具设计工程师,一个叫钟胜利,是质量管控方面的专家。
吕宗泽当时已经投入了五万,除了租新厂房,置办机器外,还租下了办公楼,宿舍并配备了相应的设施,还招聘了一些人事、生产方面的人员。再来,就看其余合伙人的资本,进一步把剩下的办公室场地还有其他必备的机器给补上。
李泰明二话不说,拿出了那张银行卡,而刘庆安也拿出了一张四万的支票,剩下的章铭生与钟胜利也各拿出了三万。
就这样,加上吕宗泽手头上还余下的两万,他们拿出来的资本远远超过了预期的十万。当天晚上,五个人就在办公室里开了几瓶廉价的二锅头就着食堂送过来的花生米喝了起来,对将来的发展野心勃勃,酒过三巡后,吕宗泽才说:“明天我们公司的牌匾就要送过来了。明天你们一定要去看看新的牌匾威不威风。”
厂子的名字叫启明星,是吕宗泽跟刘庆安一早起好的,即将注册成为天舟启明星电器有限公司,但现在新扩建成的两个厂,属于公司旗下的两个部门,分别叫做启明星电器五金厂,启明星电器塑胶厂。
按照出资的多少,五个人的职位也都初步确定下来了,吕宗泽是总经理,主管研发跟装配,兼管业务,刘庆安是市场部经理,兼任五金厂厂长,李泰明是副经理,主管人事跟财务,塑胶厂厂长则是章铭生,而钟胜利则是质管部经理,测试跟质量方面归他管。就这样,启明星粗略的公司架构也建起来了。
那天的酒喝得很过瘾,但翌日原本应该到岗的五个人,只有两个人出现。
另外三个人,刘庆安,钟胜利,还有李泰明,因为喝了山寨的二锅头酒精中毒,都被送进了医院。
吕宗泽得知后骂了一句娘,恶狠狠地发誓,“等以后发了,咱绝对不喝二锅头了,要喝就喝人头马,正宗的。”
5
资金到位后,新生的启明星面临的不再是完成不了订单,而是订单太少,不够下米吃饭——在启明星工作的工人,包括管理层人员,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人,比起不久前的规模扩大了五倍不止。
但吕宗泽跟刘庆安不怕,他们此时有底气,也有计划。
当时是2001年,中国不仅申奥成功,还正准备加入WTO,听说也胜利在望,至于APEC会议,从年初就开始了,吕宗泽跟刘庆安一有空就往会议召开的城市跑,为了了解政策动向,为了了解市场,也为了抓住更多的商机。
这一系列的国际举动,让中国成为了世界瞩目的实力国家,而来中国寻求合作的外商一下膨胀激增,南方沿海对于外贸政策的松动前所未有,很多中小型的外贸公司就是在这一年建立起来的,而吕宗泽等人也算是嗅觉灵敏的第一批人,扩建启明星选在了最好的时机。
刘庆安商谈的荷兰大客户派了宋代表如期过来了。
宋代表是个华人,早些年跟父母移民出去国外,在就职的知名品牌公司能力出色,鉴于是华人出身,于是专门派驻他回国内,负责整个华南区的业务。
吕宗泽与李泰明陪了宋代表一路,以示重视。
启明星当时的厂房跟设备都刚刚弄好没多久,但捯饬得像模像样,宋代表问起生产方面的问题,问起工艺技术方面的问题,有所准备的他们都回答得头头是道。在看过了他们刚刚做好的样品房里的样机,试过功能,验过质量后,宋代表很满意,于是当场通过邮件将验厂PASS的报告邮件反馈给荷兰的总公司,一下就电邮过来了两张订单——两个型号的不锈钢水壶两张各五千个。
当天晚上吕宗泽与刘庆安为了庆祝签单成功,在东空区最有名的酒店花血本宴请了宋代表,吃饭、唱歌、按摩一条龙服务,伺候得宋代表也甚是满意,临走时还特别嘱咐这是刚刚开始,一定要做好,期待跟他们日后长期合作,吕宗泽与刘庆安当然点头说是。
那之后,吕宗泽便带着样机马不停蹄地跑去上海发掘客户,而刘庆安则镇守在天舟,继续接触来国内寻求合作厂家的外商。
李泰明被那两张订单刺激了,也想要学吕宗泽跟刘庆安跑业务拉客户,被刘庆安这么劝:“我们就是看中你本分才叫你过来做财神爷的,你干业务不行,你小子不是干这一行的料。”
但那个时候李泰明就好像是被什么迷惑着,别人说他不行,他偏要干,无奈之下,刘庆安只得偶尔地带李泰明去去交易会开开眼界,这一开眼界,就让李泰明更迷上了这个行业,也迷上了一个叫杨红丽的姑娘。
6
当时广交会的一个参展摊位要十万元,刘庆安他们哪里有钱?
拓建厂房的钱还是几个人凑起来的,再算上其他机器跟宿舍还有杂七杂八的费用,还有工商税收水电认证等等费用,区区十多万块钱根本不够,入伙的几个经理都是勒紧了裤袋过日子,就连吕宗泽跑上海去,坐飞机的钱都不舍得花,是坐长途火车坐位去的。况且刚建立起来的启明星也尚不具备参展的资格,所以他们不是去参加交易会,是去蹭交易会。
怎么蹭呢?
就是跟已经获得展位的公司寻求合作,把他们的样机放在参展公司的展区展出,如果凭借样机引起了外商的兴趣,就把外商引荐给他们,于是刘庆安他们就能跟外商联系上了,再进一步详谈,邀请他们到启明星公司看能不能得到订单。
这样也要花钱,借用展区的费用,引荐外商成功的费用,拿到订单还得给提成给合作的公司,不仅如此,在打着他们公司的名号借用他们公司员工之名办理参展证件费也要钱,所以价格也不菲,只是比起十万块的摊位费就实惠多了。而且,客户争取到了,那订单就不是一次性的,可以长期合作,得到的利益比起现在出的费用,就是九牛跟一毛的差距了。
实力不足,就当卧薪尝胆,忍着以图将来爆发,是当时吕宗泽与刘庆安等人的想法。
杨红丽就是当时他们蹭展的公司的外贸业务员,一米六五的个子,长相甜美,还说得了一口流利的英文。
杨红丽当时的公司也是做小家电的,产品主要是塑胶水壶,多士炉跟烤箱等,公司名字叫新阳,不过没有自己的工厂,类似于trader,接单后自己找合适的工厂制造生产后,新阳再负责装船运输出口。因为新阳的老总认识刘庆安,也曾经下过单给启明星,算是合作伙伴的关系,所以才会提携一下启明星。
李泰明看着杨红丽跟来咨询的外商飙英文,听起来畅通无阻,不由得就羡慕起来。
鉴于做外贸的性质,启明星公司内部的管理层员工都会起洋名,吕宗泽的英文名字就叫做Albert Lui(刘庆安一般管他叫A哥),而他的英文名叫Aming Lee,谐音就是阿明李,而内部与外商沟通的文件,基本上全是英文写的。
李泰明虽然英文水平不错,过了六级,但仅限于读写,口语不行,典型的哑巴英语,所以看杨红丽Lily英文说得那么溜,当下就很心动了,再看Lily长得又是自己喜欢的那一款,就不免有了小心思,所谓的一见钟情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启明星放在展览区的不锈钢电热水壶只有四个,不同型号不同款式,也吸引了不少外商。毕竟不锈钢做的水壶当时还是稀罕货,当即就有人来问水壶的情况。等刘庆安开口,李泰明才知道刘庆安Andy哥也是个专家,他的产品英文介绍说得几位客人饶有兴趣的。
“Where is your factory?”
“Did you mind show us more kettle,like this one?”
“Can we do some test?At the scene,or,find a testing room?”
“Sure,sure,We can drive you all to our company,not far from here!”Andy哥说着,朝李泰明使眼色,把其中三位有意向去参观公司的外商带回了启明星。
而李泰明在离开之前,付引荐费的时候,找杨红丽要到了她的名片。
外商实地考察,主要看两点,一是生产环境与生产设备,二是看产品制程与质量控制,后者又是关键中的关键。
因为启明星做的是OEM,即来料加工。原料是由客户提供的,客户向信赖的原料商采购后,送到人工低廉的第三发展中国家,由接单工厂按照客户的设计图纸来加工制造产品,验收合格后出口到目的国,所以外商又格外看中对顾客财产(即提供的物料跟设计图纸)的管理防护。
在外商有了初步合作的意向后,一般双方会交换联系方式,借由客户方的业务部或市场部的职员与工厂继续接洽,在正式下单前,还会派质量管控方面的人——有委托第三方机构的审核员,也有由客户内部的质量部门的技术代表再次过来验厂,验厂合格后,有些还得在指定的官方网站注册登记认证成功,才会正式下单。
这一次带回启明星公司的三位外商,实地视察完后,两位表示回国后会尽快安排进一步的合作工作,另一位则表示要再考虑看看。
刘庆安这头满面笑容地与三位外商说Bye,另一头抓住了李泰明的肩膀:“第一次去广交会,学到什么没有?”
“英文要好。”李泰明冲口而出。
“你英文不错,说两句看看?”
“Andy哥,you are excellent!”
刘庆安心情大好,不跟李泰明继续纠结他合不合适做业务,笑着握了握他的肩膀:“今晚A哥不在,我们自己去喝点小酒。”
“啥酒?”
“上次还有剩下的二锅头没喝完。”
“还喝那种山寨货?不怕又酒精中毒啊?”
“哎,你看A哥跟Tony,喝那么多都没事,肯定是我们缺少锻炼,多喝喝胃就习惯了!”Tony是千杯不醉的章铭生的洋名。
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呢?
刘庆安说归说,但实际上也没有喝太多,浅尝辄止。
后来吕宗泽从上海带着五张订单回来的时候,阔气地坐了一次飞机,也大方地订了两箱平价的葡萄酒,他们就把那剩下的二锅头全倒了。
7
广交会结束后,李泰明与杨红丽之间的爱情就如同从地下冒出来的革命烈火,一开始还是丝丝绵绵的,然后慢慢汇集成火焰,而后变成了火团,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成了熊熊烈火。
人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盲目的。
眼瞅着很精明的杨红丽也变成了盲目的女人,跟李泰明恋上后,从新阳辞职,应聘到启明星业务部来了。
这事很快被肖芳知道了,肖芳也没反对,就跟儿子说:“你看你泽哥,儿子都快五岁了,也大概是你这个岁数成家的,你要跟这姑娘看对眼儿了,咱就赶紧把人家娶过来,妈好早点抱孙子。”
在十一月某个冬阳暖兮的日子,李泰明把杨红丽领回家来拜见未来婆婆了。
杨红丽跟李泰明同龄,是大东北某个大城市某个名不经传的大专学校毕业的,家里穷,听说南方遍地是黄金,就跑来这打工了,挣下的钱除了自己够花,其余的都给家里寄了回去。杨红丽是穷,人却活得很有志气,虽说比李泰明只多了两年工作经历,但似乎是早见惯了大风大浪,跟谁说话都不卑不亢的,见了肖芳,也丝毫没有半点忸怩,落落大方地叫肖阿姨。
这下肖芳心里就有点慌了。
她觉得儿子看上的姑娘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太强势了,过门后自己恐怕镇不住她。
慌归慌,肖芳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一句不是不说,很圆满地完成了婆媳第一次见面的戏码。等杨红丽走后,就有意无意地问儿子:“你看上这姑娘的哪一点啊?”
李泰明倒是在母亲面前现出了羞涩之色,稍一迟疑后才道:“哎,瞧妈你说的,我喜欢Lily哪一点啊?她的全部我都喜欢。”
刚走出校门没多久的李泰明还浑身书卷气,再加上他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匀称,五官也甚是端正,所以在大学就讨不少女同学喜欢,但李泰明都没看上眼。
而长得不错的杨红丽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求者,一开始对李泰明有好感,还是因为他自带的那种干净的书生气质,再听说了李泰明父亲李深的事,芳心暗许后就决定跟过来了。
厂子里是藏不住事的。
厂子里的生活很枯燥,很多人都是拉线——宿舍两头跑,然后就没别的了,所以每个人都有很多闲心闲情操心别人家的事。在这里,只要一个人看出点什么端倪,第二个人不出一分钟就会知道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厂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李泰明与杨红丽的事就是这么被肖芳知道的,所以杨红丽去见未来婆婆的事,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厂,一见杨红丽就调笑说要喝她的喜酒,杨红丽表面上笑着应和,心里却没了底。
她是何等敏感的人?从见面时肖芳不表露半点不满,却也不说半点好话的态度,以及平时在厂子里见面时对自己的平平淡淡,杨红丽察觉出苗头来了:这位未来婆婆估计不怎么喜欢她。
所以再跟李泰明约会,也明里暗里打探肖芳对自己的看法。而李泰明总是笑笑,“你担心啥呢?你放心,我要做的事,我妈不会反对的。”
杨红丽没有像李泰明这么乐观,跟她同宿舍的跟单员陈香再拿她的婚事开玩笑的时候,杨红丽没了之前的开朗,而是幽幽地说:“别闹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启明星的宿舍是分等级的,基本上,拉线上的普通工人一般有十二人一间到八人一间的,拉长们是六人一间,主任级别的是四人一间,而管理层的文员也基本上是四人一间,更高一级的员工有两人一间,只有核心部门特别受重视的员工,比如说市场部的业务员以及研发工程师,才是一人一间。
杨红丽是李泰明的女朋友,再加上自身能力又好,所以一进来就住进了三房两厅公寓里的其中一个单间,另两个房间都是住四个人的,其中一个人就是跟她搭档的跟单员陈香。
陈香也是甜水镇的人。
启明星拓建,吕宗泽回老家招徕人手,陈香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听了镇上的人怂恿,自身英文水平也不错,于是就来了。
李深的事在甜水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李泰明一家在甜水镇有很高的声誉,而想做李家媳妇的姑娘也不少,陈香就是其中之一。在甜水镇的时候,每当李泰明放假回家,她就有意无意地往肖芳家里跑——李深没死的时候,陈香家的水果基本上都是在他家买的。但到厂里工作后,听说李泰明谈对象了,再知道了李泰明的对象就是市场部最有能力的杨红丽,就死心了。
现在听杨红丽的语气,似乎两人的恋情并不顺利,于是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肖芳不喜欢杨红丽,那颗心又悄悄地死灰复燃了,但她口头上还是安慰杨红丽:“才开始,慢慢来,等你跟肖阿姨接触多了,她知道你的优点,肯定会喜欢你的。”
然而背着杨红丽,陈香自己去偷偷争取在肖芳面前多露面,提前到食堂给肖芳打饭,晚上遇上仓库加班,殷勤地做了宵夜给肖芳送去,一听说李泰明母子俩房里缺什么,就马上自掏腰包买了送上门去,总之,变着法子讨肖芳欢心。
而陈香做的这些事,杨红丽是做不来的。
杨红丽有自己的矜持,她觉得自己现在也就是跟李泰明拍个拖,没过门之前就不算是李家人,对肖芳也是客客气气的,再说她也因为工作的事,经常在外头跑,没这个时间处处为肖芳着想,于是在肖芳眼里,跟陈香相比,就渐渐落了下风。
不过肖芳也不傻。
虽然陈香她很喜欢,如果做未来媳妇,陈香肯定会将自己这位婆婆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但跟杨红丽比起来,陈香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文化水平不高。
肖芳自己也就是小学肄业,所以对未来媳妇的受教育程度非常重视,儿子李泰明是个本科生,那未来媳妇肯定要有本科水平吧?杨红丽虽然不是本科生,但好歹名义上也是个大专生,并且听厂子里的人说,杨红丽工作能力很厉害,这样的女人嫁进李家,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所以陈香做了那么多事,肖芳心里的那杆秤还是倾斜到了杨红丽那一边。
陈香看忙活了那么久肖芳还是对自己不咸不淡地,觉得自己吃亏了,再看每次借意接近李泰明,李泰明都以名草有主了疏远自己,而跟肖芳诉苦,肖芳也不帮自己说话,那颗心就渐渐又冷下来,也不跟肖芳来往了。
肖芳平时习惯了陈香周到的伺候,习惯了每天有人给她送热乎乎的饭菜,习惯了有人天天嘘寒问暖,现在突然没了这种待遇,很是不习惯,一不习惯,对陈香就有了怨言,平时跟人家里长短,就不免说起了陈香的不是:“这个香香啊,就是个痴心妄想的主,我们家泰明有丽丽这么好的姑娘了,她还凑上来,真不知羞。”
“哎?”
“她没事就跟我套近乎,别以为我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肖芳这个时候完全把自己对杨红丽的不满忽略了,自傲,“我可是个很开明的妈妈,我家泰明跟丽丽自由恋爱,我从来不干涉,谁也别以为来旧的那一套管用,从我这打泰明的主意!”
肖芳这话一说开,厂子里关于陈香的传言就广播开了,有嘲笑的,有同情的,更多的是觉得陈香不自量力的,陈香脸皮薄,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很快就辞工离开了启明星,这事才慢慢平息下来。
肖芳这一表态,算是把李泰明与杨红丽的关系定了下来,杨红丽心里才变得踏实了点,李泰明就取笑她:“都说了,我妈不会反对我的。”
杨红丽笑了笑,总算是信了。
有了陈香痴心的衬托,更加显得李泰明的炙手可热,一向矜持的杨红丽心里有点急了,她怕有下一个陈香出现。所以跟李泰明再处对象的时候,一再暗示自己愿意做李家的人,就差开口要李泰明快点跟自己求婚了。
但李泰明不急,他此时正忙着处理启明星的意外事故的伤亡事件。
8
启明星这一年接到的单子已经超过了五十万,这不过是仅仅几个月时间的事,而且订单预计还会陆续有来,启明星现有的生产规模跟上生产进度有点吃力,而且如今的拉线工人三班倒的赶,这一赶,就出事了。
启明星的主打产品是不锈钢水壶,五金件是最为关键的,所以五金厂就是重中之重,在购买二手设备的时候,吕宗泽也特意严抓质量,即便是旧设备,也确保每台机器都有审核检测证书,并且还在有效使用期限内,平时也很重视机器的保养,但还是没防得住事故的发生:在冲压车间,有个没戴安全帽的工人,在操作冲压机的时候,被砸了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操作车间的人被这个变故吓坏了,都停了工,等车间组长叫了主任过来,主任又叫了刘庆安过来的时候,整个五金车间都停产了。
刘庆安看到死人了,马上叫人快点去叫李泰明跟钟胜利,同时通知了吕宗泽,再看围观的工人,叫各主任叫他们赶紧回岗位去,这事他会妥善解决。
李泰明先到,在现场看到了死者,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刘庆安已经向隔壁操作机器的操作工问清楚了事故发生的经过。
原来是冲压的时候,机器出现故障暂停了运作,操作工一时忘记叫动力设备组的人过来,擅自上前查看,结果那机器不过是间歇故障,重新运作起来时,就将操作工的脑袋给砸了。
首先,机器故障是疏忽,其次,操作人员在操作重型机器之前,没穿戴劳保防护用具也是疏忽,工厂出现死人了属于重大事故,政府肯定会派人过来检查,轻则罚款重则停产,加班加点在赶货期的当儿,一个处理不当,影响重大。
钟胜利一露面,刘庆安劈头就骂:“你们的人不是管设备检测的吗?怎么没查出来?”
钟胜利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看四周的人,没辩驳。
李泰明下意识地掏出手机,被刘庆安制止了:“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Andy哥,这种事情,当然得报警吧!”
刘庆安看着李泰明,苦笑,一把将他拎了出来,让车间主任把出事现场隔离开来,使了个眼神给钟胜利,而后拉着李泰明进了办公室:“报警当然得报!不过得看时机。”
李泰明懵了,不懂刘庆安的意思,刘庆安看李泰明还是太嫩,摇摇头,但也没说什么,“你去把操作工的个人资料找出来,通知他的家属让他们来一趟,别的什么都别说,我来负责处理,明白吧?这一次,你就看看我是怎么处理的,下次依样画葫芦就行了。”
于是李泰明不得不看着。
安监局很快派人过来了,一个叫何工,一个叫叶工,配合着警方派过来的公安在事故现场勘查,并叫了旁边工位的操作工询问实情。
眼尖的李泰明很快发现邻近两边的工位上,操作工都换了人,而且两位操作工回答的时候,巧妙地避开了机器故障的问题,主因变成了死去的操作工违规操作酿成事故。
那何工跟叶工不虞有他,勘验过机器后,也没说有什么问题,倒是那位公安,进一步向车间主任要工人的排班表跟生产排期,那主任很爽快地找出来给他们过目。看主任毫不紧张的神色,估计,是动过手脚的排班表跟生产排期。
果然,公安看过排班表后,在五金车间转了一圈,找了几个工人问了问,没问出别的,于是就作罢了。
而何工与叶工出具的事故报告书上,造成死亡的原因,也是操作工本身职业素质不够,造成疏忽导致意外。
在送何工与叶工出具事故报告书的时候,刘庆安不停地在旁边做着自我检讨,他一脸的谦卑,让李泰明觉得心里堵得慌。
“何工,叶工,这一次真是麻烦你们了!”刘庆安真诚地说着,让自己的秘书给两人一人送上了一份茶叶,“是我们启明星做得不好,以后一定改进。”
“刘经理你一个人的自我检讨是不够的。”何工与叶工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同时嘱咐:“得全厂上下,都得提高防护意识,尤其要重点教育操作特种设备的工作人员。”
“对对,我刚也看到了,你们启明星的隐患还挺多的,针对这起事故,我们需要看到你们不断完善的良好态度,还得采取切实的安全防护措施。”
“是的,是的。”刘庆安连连称是。
“为了杜绝这种事故发生,安监局会对你们启明星的重型设备做一次全检,时间嘛,等我们回去确定后再通知你们。”何工道,“刘经理啊,你可得小心了。”
“当然,到时候还得请你们两位多多关照。”刘庆安频频点头。
好不容易送走何工跟叶工后,刘庆安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检查事故的公安以及安监局的人到来之前,有处理过这种事故经验的刘庆安就跟钟胜利通了气,替换了操作工,排班表等,对车间的工人,用处理事故的不同结果阐明利害关系,提醒他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最后,是安排好安监局的人。
何工与叶工就是在启明星买进的设备安置之后,政府派来验收的人,幸好在事前启明星就跟他们打过交道,关系维持得不错,而刘庆安在他们到达事故现场之前,已经在接他们时,提前打点好了,事后的打点,也做得恰到好处。
李泰明不是糊涂的人,他自然明白打点的意思。
何工与叶工临走时,刘庆安送的,自然不是两盒茶叶那么简单,否则凭他们的专业水平,不会看不出机器有问题。
“这对死去的人,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李泰明问。
刘庆安笑笑,没有正面回答:“阿明啊,你知道,如果因为这起事故,查出来是机器故障,是我们的责任,如果被迫停产临检的话,损失有多大吗?”
李泰明不作声。
“我们现在就只是一口气吊着,什么纰漏都不能出,直到第一批货款到手,我们才有喘一口气的机会,要是我们第一批货都出不了,启明星就完了,启明星一完,厂里的其他工人,包括你跟我,都没饭吃,你明白吗?”刘庆安说道,“再说了,五金这行原本就是高危的职业,出一两桩伤亡事故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这一次,死去的那个操作工本身也有责任,我们只有将损失控制到最小,以后再对他进行补偿。”
怎么补偿?刘庆安带着他一起去见了死者家属。
操作工是个三十四的汉子,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岁,一个七岁,大儿子陪同母亲到了启明星五金厂,知道父亲的死讯后,两母子抱头痛哭。
当时,李泰明有种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两年前,得知父亲死讯时,他跟母亲的影子,心里苦涩不已。
刘庆安好话说尽,也给俩母子开出了赔偿的金额,三万块,延后三个月赔偿,同时,答应让大儿子进厂工作,如果母亲乐意,也可以去面试装配厂包装拉线的工人。
走投无路的两母子答应了,这事,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等吕宗泽知道这事后,不依了。
其实那设备,一开始就是吕宗泽一手操办买的二手机器,钟胜利来之前就通过了安监局的审核放在了五金厂,跟钟胜利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当时卖他设备的供应商信誓旦旦运作良好他才一咬牙买了一批回来的,现在惹上事端不说,要是下一次安监局的人来检测机器,查出问题了怎么办?或者说,以后,再出现这种间歇性故障闹出人命怎么办?
所以吕宗泽马上就去找那个供应商要个说法。
9
负责卖二手机器给吕宗泽的供应商叫潘勇,就在广州,看吕宗泽带着李泰明上门的时候,还以为大买卖又来了,笑脸相迎,等吕宗泽说了设备故障导致事故的事情,就不笑了。
“我说,潘老板,为了这事,我可花了不少的钱才应付过去的,你卖给我的什么破玩意儿,可把我害惨了!”吕宗泽指着潘勇的鼻子骂,“你说,你怎么赔偿我?”
“哎,吕总,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潘勇一脸无奈,“当初我手头上有一笔好设备,进口货,刚到的,我不是推荐过给你吗?可当时你说你不要……”
“谁他妈不要了?我当时不是没钱嘛,不然谁买你那有问题的二手货!”吕宗泽涨红了脸,说道,“我现在也没钱,是你的机器出的问题害我的损失,你怎么也得给我补上。”
“吕总,你不知道,那批机器其实,也是我从别人手中收购来的,别人跟我说那机器是能用的,你要找人……”
“他妈的,那机器是你卖我的,我就找你。”
潘勇看着显得蛮横不讲理的吕宗泽,苦笑。
潘勇做的是收购机器设备的买卖,他低价买下破产的企业的机器,保修后折价再卖出去,卖给吕宗泽的那批二手机器,是原本是属于一家破产的国营企业的工厂的,这年头有很多做不下去的这种企业,也有很多想要置办机器设备的这种企业,启明星就是其中一家。
潘勇也不知道卖给吕宗泽的那批机器会出故障,所以被吕宗泽指责,他也觉得冤枉。
可是,潘勇听说事故有人死亡后,不知道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想保住吕宗泽这个大顾客,妥协了:“行,行,吕总,这样吧,就关于那台出事的二手机器,我把它回收了,你看怎么样?”
“回收?”
“对,我负责回收回来,再送一台同样的机器给你。”
“二手的我可不要,我现在信不过你介绍给我的二手货了,我要崭新的。”
“没问题,没问题。”潘勇点头,“我订了一台进口的冲压机刚好明天到货,等货到码头了,我马上联系运输公司给你运过去,成吗?”
“那还算潘老板你讲诚信。”吕宗泽点头,“那,死人的赔偿呢?”
“哎?”
“那我五金厂死去的员工可是因为你那台二手机器故障才砸碎脑子的,是你那机器的问题,你不会想着让我们启明星赔这笔款吧?”
“吕总,凡事可得留一线啊!”
“我厂子都快撑不下去了,没日后了,留个屁的一线。”吕宗泽道,“人家家属要我们赔偿他们经济损失十万块,你也知道我在你这里买了多少机器,钱可全花光了,我们启明星愿意赔一半,你作为肇事设备的供应商,也得追责吧?”
潘勇摇头叹息。
“我不想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要是我把在潘老板买了机器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你的生意可难做了。”吕宗泽道,“潘老板你……”
“行,行,吕总,我明白,你是要赔偿吧,五万块,我给你。”
吕宗泽最终从潘勇那里拿到了一台崭新的冲压机,还有五万块现金。
李泰明以为回到启明星后,吕宗泽会先把答应赔给操作员家属的三万块给补上,但吕宗泽说不急。
“现在我们的货款没收到,我们压根儿不够钱给厂里的员工发工资,不然,我怎么会想从潘老板那里敲五万块?”吕宗泽冲李泰明笑,“安仔不是跟他们说会延后支付吗?就按他说的日期给。”
李泰明于是没再说什么。
10
离圣诞还有大半个月时间的时候,作为启明星扩建后所生产的第一批产品抵达目的国,客户验收后,第一批货款打了回来,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启明星扩建不到一年,靠着日夜不休的苦干精神,赚来了第一桶金。
产品在目的国上架后似乎销量不错,更多的订单雪片一样飞到了他们手中,而吕宗泽他们也开始了疯狂的扩张,厂房里新建起了又几条拉线,而后从潘勇那里置办了新一批的机器,整个启明星的员工,也快接近六百人。
吕宗泽没有食言,在元旦之前,找来了刚开始办厂的那四个人,按照每个人出资的份额,送上了分红跟奖金。
李泰明接过吕宗泽给自己的利是封,数了数,足足有两万五千块,震惊不已。
他知道这年头做外贸很赚钱,但他不知道做外贸这么赚钱。
他心头一下就热了。
当初自己的眼光没有错。说服母亲拿出那三万块钱没有错。
吕宗泽看着四个人脸上变幻的脸色,很是得意,而后从酒柜拿出了一瓶酒,放到了桌上,“看,跟着我干准没错吧?”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
刘庆安一巴掌拍在了吕宗泽的肩头:“A哥,还是你技术强人好啊!”
吕宗泽骄傲地道,“那当然,缺了我,安仔你也不敢干!”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启明星能办起来,还是多亏了你们信得过我,今年才是第一年,赚得少,接的订单都得慢慢来,明年我们会比这赚得更多。”吕宗泽放言,“我们的启明星一定会越干越大的,不出五年,我们启明星就会是南方最大的电器公司。”
“可能吗?”
“男足都踢进世界杯了,我们不比男足差,怎么不可能呢?”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来,这一次,我们喝个痛快!”
食堂的人同样给他们送来了下酒菜:卤肉,鸡爪,烤翅,凉瓜,毛豆。
负责开酒的吕宗泽拍着酒身道:“看,你们不用担心酒精中毒了,这是正宗的人头马,我特意叫潘老板从国外订购回来的,今天不醉不归!”
“好!”
11
那天夜里,喝得醉醺醺的李泰明回到宿舍的时候,肖芳也没睡。
明天是2002年的第一天,元旦,工厂不开工,放假。
肖芳心里也很高兴,作为装配仓库总管的她拿到了年终奖金,三百块,加上这个月的工资五百块,四舍五入,那就是差不多一千块,她卖水果从来没一个月赚到过这么多钱。
她觉得当初跟儿子来启明星干活是来对了,然后想到了儿子是副经理,有奖金还有分红,不知道会拿到手多少钱。
这么一想,肖芳就睡不着了,等着儿子回来,想问问他。
“阿明,你看看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啊?你跟谁喝酒去了,是吕总吗?”
李泰明看着妈,笑嘻嘻地,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说,觉得喉咙一阵难受,赶紧地跑进了卫生间,对着水池吐了起来。
“你啊,明知道自己喝酒不行,就别喝,次次喝得半醉,上次酒精中毒的事,那么快就忘了?”
肖芳埋怨着,打来了开水跟毛巾,让儿子漱口,擦脸。
“没事,妈,我今天高兴!”李泰明抹着脸,笑,“啊,今天跟泽哥,Andy哥,还有Tony跟Jacky,喝得痛快。”
“哪里痛快了?”肖芳被儿子高兴的情绪所感染,虽然嘴里说着不是,脸上却笑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嗯,好事,天大的好事。”李泰明说着,一把抱住了母亲:“妈,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啥好日子来了,你这孩子,说清楚一点。”肖芳笑。
李泰明把母亲牵到客厅的桌前,坐下,而后,把自己那两万五千块掏了出来,一张张百元钞铺了一桌子。
肖芳睁大了眼睛,渐渐地,那嘴角就上扬着,合不拢了,最后不得不伸手才能捂住嘴巴:“唉哟,阿明,这,都是你,你的?”
李泰明点点头,把母亲揽过身边,指着那些铺开的钞票,说:“我都已经计划好这些钱怎么花了?”
“怎么花?”肖芳搓着手,笑着期待。
“这些,是给妈你的。”李泰明收了十张,递到了肖芳手里,“过年了,妈你去买点好吃的好用的,再给自己买几件衣服。”
肖芳想起自己自从丈夫死后,自己就没买过新衣服,听儿子说要给自己买衣服,登时眼就湿了。
“这些……”李泰明将五张钱拿了起来,“是下个月的伙食费,然后……”李泰明把剩下的钱几乎都收了起来,“这些,妈,我们拿这些钱去买一套房子。”
“房子?”肖芳瞪大了眼睛。
“对,我们在这里,就在天舟买一套房子。”李泰明笑着道,“我估计,两万左右可以买下一套两房一厅的小房子。”
“何必花这些钱呢?我们现在不是也有住的地儿吗?”
“妈你错了,现在住的地儿不是我们的,是别人暂时借给我们住的,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房子,那样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住。”李泰明笑着,望向剩下的那些钱。
肖芳也望向那几十张钱,问:“那,剩下的用来干啥?”
“聘礼。给丽丽的聘礼。”
肖芳怔了怔。
“妈,我跟丽丽结婚,你不会反对吧!”
“你,够钱吗?”
“应该够,我还有每个月省下来的工资,足够给丽丽办一场好看的婚礼了。”李泰明点头,“妈,你说呢!”
“妈听你的。”
2002年年初,李泰明与肖芳在天舟北空区看中了一套二手的两房两厅后贷款买了下来,2002年2月,趁着公司放假之际,李泰明与杨红丽正式成婚。
中国已经顺利加入了WTO,各个行业对外开放的尺度骤然扩大,出口贸易的商业活动也日益见涨。
日子,似乎正朝着无限美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