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杯酒人心

客厅内和院坝中一共坐满了八个席桌,人们热情地劝喝酒劝吃菜,好不热闹。

我被安排在主要席桌的重要位置上,席上有谭叔和他家德高望重的亲友,和两个村干部,还有从广东回来的王刚和汪正友。

我顺着长幼、尊卑的顺序先给长辈们、谭叔敬酒,然后就绕过汪正友先给王刚敬酒,感谢他两年前在我最艰难时候对我的收留。全桌的人都不敢相信我还有这个经历。

这杯酒才下肚,汪正友就帮我把酒倒满。“江冰,我一直很佩服你,”汪正友把酒杯端到我面前,“我早就看出你是不会久居人下的!来,我敬你一杯!”

“过奖了,正友,咱们彼此彼此。为我们同事一场,干怀!”我们一饮而尽。

汪正友又问:“钟婷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听到这话满桌的人都望着我。谭叔问我:“江冰,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过?”

“哎呀,你们不知道,”汪正友抢话道,“她女朋友可漂亮了,是我们厂里的厂花!”汪正友以前和田大雷关系很好,没想到他现在却来恭维我。

“正友,你怎么这么说?她如果是我女朋友,肯定我就把她带到我们的厂里去了。”

“是呀!你怎么不带走她?哦,对了,你那边还要人吗?”汪正友的关注点变得挺快:“把我安排到你们厂里上班如何?听说东莞那边的工资可比龙岗的工资高!”

“你是机加车间的老师傅了,哪里都能找到工作。我们厂里如果今年开工后如果有员工没返岗,你来就肯定没问题。”我还不想把这事儿答应得太快。

“那好呀!我如果进了你们厂,就能把小丽也介绍到厂里来上班吧?你看我们厂的少老板,我都说了是我女朋友,他都不给机会!也太不耿直了。”

我想汪正友一定不知道以前我与袁小丽的那些瓜葛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汪正友的话,旁边桌上的袁小丽突然“咔咔咔”地猛烈地咳起嗽来,坐在她旁边的母亲猛拍她的后背道:“哎呀,你为啥吃鱼不慢点!”

谭婶急忙端来一杯水:“喝口水吧!”小丽喝水后依然咳个不停。

“吃点叶子菜就能把它一起吞下去!我以前被鱼刺卡就是这样做的!”袁母蛮有把握的样子,说完就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青菜。青菜下肚后小丽咳得更厉害,手摸着喉咙,眼泪都咳了出来。

“醋!喝醋!醋能软化鱼刺!”汪正友叫道。谭婶又去倒醋。还是咳嗽。汪正友叫还喝点,还咳。汪正友正准备说让她再喝点醋时,袁小丽马上背向桌子“噢、噢”两声差一点就呕吐了出来。

我对汪正友说:“这样不能解决问题。吃东西都没能把鱼刺吞下去的话,鱼刺有可能刺得更深了。醋就是能软化鱼刺也不能让它出来呀。还是得想其它办法。你让小丽张嘴看一看,到底能不能看到鱼刺。”

汪正友正想去抬袁小丽的下巴,袁母一下挡开他的手,她叫女儿张开嘴。

“看不到呀!”袁母把目光投向我来。

我只好慢慢给她解释:“你要用筷子压住舌头,拿手电筒来看。如果还看不到,可能就得去医院取刺了。”看到他们一脸惊愕,我又说道:“一般来说只要能看到,就能够取出来。有一年我婆婆被鱼刺卡过,我就是这样帮他取出来的。”

谭婶拿来电筒。可袁母拿着筷子还是操作不来。这时好些亲友都围过来看,可是都没有办法。

“江冰你来帮一下忙行不?”袁母祈求道。谭叔、谭婶都说让我来吧。

我让袁小丽长大嘴巴,叫她别怕,放松点。袁小丽已经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被鱼刺卡的或是害羞。但我顾不上这些,左手拿着一双筷子伸进小丽的舌根处,使劲往下一压,然后右手再取过谭婶手里的电筒,在小丽的嘴边晃晃,眼睛凑得很近,马上就要碰到小丽的张开的牙齿上,仔细地瞧着她嘴里还在颤动的润舌和时隐时现的咽喉。

“看到了!这刺真不小。”我的话让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谭叔,你家里有摄子吗?这位置的鱼刺只能用弯头摄子才能取得出来。”

“没有呀!”谭叔、谭婶遗憾道。我把伸长的脖子收了回来,取出在袁小丽嘴里的筷子,放下电筒。看到大家又有些不安起来。

“我家里有,我原来学修理钟表时用过的,”我说道,“我回家去取吧。”

二十分钟后,我从家里拿来了工具箱。袁小丽已经蹲在院坝外的草坪边,还在“咔咔”地咳个不停,地上一滩呕吐物,看来没少折腾。

谭婶和袁母还围在袁小丽身边帮她拍背,谭叔和汪正友在安慰着她。我叫汪正友拿凳子来给袁小丽坐下,这次我让汪正友来帮忙照电筒。我取出工具箱里的弯嘴摄子,让袁小丽准备好后,压住舌根,摄子伸进去,很轻松地一下子就夹出来一根大头针一样的鱼刺出来。

“好了!”随着我收起工具,大伙儿的悬着的心总算都落了下来。

袁小丽进屋喝了口汤,再吃了一口菜试了试,轻轻点头说“好了”。这总算让谭叔和谭婶舒展开眉头,直说多亏有我在。

酒桌上,汪正友又端起酒杯来给我敬酒:“江冰,没想到你还会修钟表,真是个人才!来,我敬你一杯!”

“呵呵。正友,喝酒的理由有很多,但你可千万别说这点小能耐就是什么人才,”我笑着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你不知道当年我让多少人看不上眼啦!你可千万别学我!”

只有汪正友不知道这话有所指。在场好多人听到这话后都知道我是在隐射当年袁母讽刺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大家都暗自觉得好笑。而袁家母女俩只能低头扒饭吃。

谭叔举起酒杯来对我说:“来,江冰,看到你在外面取得了成功,我们很高兴!我陪你喝了这杯酒!”我才跟着谭叔和汪正友把酒喝了。

突然袁小丽端着一个酒杯来到桌前我的旁边,红着脸说道:“江冰,谢谢你!我敬你一杯酒!”

汪正友忙站起来说:“小丽,酒就让我来帮你喝吧!”

没想到袁小丽呵斥道:“不关你的事儿!”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我笑着说:“小丽,这酒可不能化鱼刺哟!”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缓解了气氛。

“谢谢你,江冰!我先干为敬。”小丽一仰脖子酒就下去了。

“不客气!”我也把酒一饮而尽。

“哇,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小丽喝酒,”谭叔说道,“小丽怎么这么有兴致?”

“江冰帮了我,他还是我的同学,我应该跟他喝酒!”

“哇,你们是同学?怎么没早点告诉我?”汪正友问道,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和小丽。

“江冰,读书的时候我就很佩服你,你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一个。来,我再敬你一杯!”袁小丽说着拿起酒瓶又往酒杯里倒酒。

袁母过来要夺袁小丽手上的酒瓶:“小丽,你不会喝酒,不要再喝了!”

袁小丽一抬胳膊把她母亲挡在一边,大声道:“妈,我的事儿不用你管!”说完头一抬,一杯酒又倒进她的嘴里。

因为这时已经在酒席尾声,好些看热闹的亲友们围在了这桌子四周,似乎都在观望今天这场面会不会失控。

我拿着酒杯,感觉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袁小丽她的脸已经通红,她一手持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马上又倒上满满一杯酒,对着我说道:“江冰,过去那个事情肯定使你难堪了,对不起!这杯酒是我向你道歉的!”我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事情上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完她又是一仰脖子酒杯子就空了。而她喝酒后突然有些站立不稳,袁母过来扶她:“你不能再喝了!”

袁小丽又是一抬胳膊甩开母亲,脸红脖子粗地叫道:“你走开!”醉意已经相当明显。

谭婶过来把她扶着她的肩,轻轻说:“小丽,你坐下来慢慢喝吧。”袁小丽根本不坐,谭婶就把持着她的肩站着。

汪正友一会儿看着小丽,一会儿看着我,一脸茫然。

袁小丽又开始给自己倒酒。我站起身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袁小丽说:“小丽,这杯酒我喝了,以前的一切,都在这杯酒里!喝了这杯酒,就什么都别说了!”说完我就一饮而尽。

“江冰,这杯酒,我替我妈妈跟你赔个不是!”袁小丽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她面红耳赤,声音颤抖,“对不起了!”说完又是一杯酒喝了下去,然后还要继续倒酒。

谭叔和汪正友他们忙劝说:“小丽你醉了!”谭婶连忙扶着袁小丽往后面退,袁母也来抱她的女儿。

“我没醉!”袁小丽昂着粗红的脖子,被强拽着走的时候还手举酒杯在喊,“我还要喝!我还要喝——”

谭婶一边拉着小丽一边跟扛着小丽肩膀的袁母说:“把她放进我的卧房床上,让她睡一觉。”她们才到谭婶卧室门口的时候,只听到“噢——”地一声,袁小丽吐了。

“哎呀,你怎么吐的?叫你别喝你偏要喝!”袁母的肩背上被吐得一遍污龊不堪,十分恶心,她大声责怪道。

旁人准备来帮忙的人看着这脏污都捂着嘴往后退。只有谭婶上前说道:“等一下你换一件我的衣服穿吧。”

然后又听到袁小丽“噢、噢——”的呕吐声,“哎呀,你——”袁母还没说完,只听到小丽“哇——哇——”地大哭起来,后面接着又是“噢——,哇——哇——”一边吐,一边嚎啕大哭,把袁母的抱怨声全都淹没了。

我想此刻袁小丽全部的压抑都彻底地排放了出来。

随着袁小丽在谭婶卧房里安静地睡着后,大家的酒桌上的兴致已经全无。

汪正友又号召刚才的几个牌友打牌,说要把饭前输出去的钱赢回来。我想,汪正友也应该赢点钱,本来情场上已经失意,如果赌场上还不能得意,那就太倒霉了。

我和谭叔坐在桌边聊着天。谭叔说:“江冰,你看我们家谭轩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学的电子电工专业,他就一职高文化,也不好找工作。你看能不能介绍他到你们广东的厂里去上班?”

“谭叔,到广东上班是很辛苦的。虽然看起来工资比内地高,但离家远,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

“年轻人辛苦点好,他们就该多磨练一下!”

“要说磨练是没问题的,就怕他在正年轻的时候,在该学一些东西的时候什么都没学到,把时间浪费在那些眼前的收益上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在浪费青春。广东那地方工作细分化很严重,流水线作业,每个人都只能在很局限的领域里做事情,不适合年轻人学到更系统、更全面的知识。我觉得他还是先由学校引荐内地的企业里去上班。开始的时候,辛苦一点,工资低一点,都没关系,主要是要能学到本事,能学到以后能发挥出来的专长上来,那就最好了!”

“嗯,有道理。”也不知道谭叔有没有听明白,他只是一直在点头。

这时袁母已经换好了一件谭婶的衣服出来,听到我们在讨论工作,就问:“江冰,你看,你跟小丽也是同学,你能不能帮小丽也找一份工作呢?”

我被袁母的这一突然要求惊住了。

谭叔见袁母过来,就去端来茶杯,让他们边喝茶边聊,然后自己又去查看其他亲友的茶水。

我想了想说:“阿姨,新年后广东那边工作还是比较好找的。汪正友在广东那边干了这么多年,比我干的时间还长,他既然已经在想办法帮小丽找工作了,就一定能找到。”

“江冰,”袁母望了一眼在那边麻将桌上玩得正开心的汪正友,然后把声音压低了说话,“你不知道那汪正友脸皮有多厚,你看他和小丽才交往有几天,我和小丽都还没答应什么,他一天就软磨硬泡硬说要小丽跟他一起去广东,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哼!”说完又偷偷往麻将桌那边斜视了一眼。

“呵呵,”我只想笑,开始还想配合着袁母笑轻声一点,又觉得完全没必要,就开始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阿姨,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陪着小丽一起去广东那边打工。那样岂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啊?不行不行,我年纪这么大了!”

“广东那边有比你年纪还大的,也在打工!”我见汪正友在望着这边看,就大声对他说道:“你说是不是呀,正友?”

汪正友麻将桌上刚刚自摸管三家,见我在叫他名字,他赶忙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呵呵,阿姨想叫你帮她也找一份工作!”我说。

“哦,”汪正友感到有些意外,“我看还是先把小丽的工作稳定下来了再说吧。”然后去拿保温瓶,准备给袁母和江冰添点茶水。

我又说:“阿姨,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你也可以让小丽缓一步去广东,先让他在就近的地方,BR县城里,先去找点事情做,去适应一下外面的工作。”我这是真心地在为她想办法。我知道袁小丽一直闭塞地呆在农村老家,如果突然就跑广东那么远去生活和工作,可能一时会难以适应。

“江冰,你是不是现在混得好瞧不起我们来了,都听你在广东管了一个大厂,就帮这样一个小忙,你就不愿意了?好歹小丽跟你也是同学呀!”

“不敢、不敢!阿姨,只会有别人看不起我的。我哪有管什么大厂呀,我也是一个打工仔。并且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县城离家近,小丽可以随时回来,你们也可以随时去看望她,那你不就可以完全放心了?虽然县城里工资低一点,但正友能在外面挣大钱来给她用呀!你说是不是?”

汪正友正在给袁母的茶杯里添开水,听到我说了些不利于他把袁小丽带走的话,连忙插嘴道:“江冰,不对哟,你怎么——”他正在说话时一不小心就把保温瓶拿低了些,瓶口突然就把茶杯压倒了,一汪滚烫的开水从茶杯和保温瓶里倒了出来,顺着桌面一下就流淌到桌下袁母的大腿上,袁母“啊——”地一声跳起来,大骂道:“在干嘛呀!你真是个废物!”

汪正友连声道歉说“对不起”,马上又拿张毛巾来擦拭她的裤子。

哪里有用,这季节袁母穿得厚实,开水早就浸入到里层皮肤上,包在里面烫,痛得袁母在那里直跳。

谭婶连忙过来叫袁母到卧房里去,让她再去换一条裤子穿。袁母一边龇牙咧嘴喊痛,一边抱怨:“我今天真是撞了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