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成宝“及第”

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苦情。

李成宝，河北省巨鹿县张王疃乡大留庄村民，41岁，身患极为罕见的低磷性佝偻病，身高只有1.1米。“兄弟姐妹4人，成宝排行老小，除了二姐，其他3人都是佝偻病患者。”高泉第一次到李成宝家时感慨地说，“见过艰难的家庭，从没见过如此艰难的家庭。”

没上过一天学，却学会了普通话和读书认字

高泉，阿里巴巴社会公益部员工，花名“及第”，现任阿里巴巴派驻巨鹿县脱贫特派员、巨鹿县扶贫开发和脱贫攻坚领导小组副组长。2020年3月，刚刚来到巨鹿的高泉，从大留庄村驻村第一书记孟洋口中听说李成宝一家人的遭遇，就赶紧到村里看望。

这次看望，让高泉和李成宝成了好朋友。

李成宝遗传了母亲的佝偻病基因，10岁之后便不能正常行走，没进过一天学堂，却酷爱学习。“听广播，看电视，查《新华字典》，熬了无数日夜。我大姐也教我认了不少字，她上了两三年小学。”李成宝说。

在城市里，说普通话是再正常不过了，对于一直生活在农村的李成宝来说，实属不易。“成宝坚持练习了20年，现在能说一口特别标准的普通话，也能读书写字。”高泉说。

15岁之前，李成宝借助拐杖还能用膝盖缓慢移步，随着年龄增加，他全身变形萎缩，已彻底无法行走。父亲给他做了一张小板凳，16厘米高。这张小板凳不仅是他的座椅，也是他的行走工具。“现在，成宝全身只有双臂和双手可以艰难地动弹。走路时，只能用双手缓慢地挪动小板凳。”高泉说。

日久天长，李成宝的小板凳上竟然磨出了深深的手印。李成宝一直保留着被他双手磨平的第一张小板凳，如今，他已开始使用第三张小板凳，并尝试加快走路的速度。他乐呵呵地说：“别看我的两条腿萎缩到只有瓶装水这么粗，几乎没有一点力量。但是，我用双手移动板凳的时候，稍微用两条腿做一些照应，就会顺畅很多。”

哥哥李成亮也是高泉的好朋友，他的身体比弟弟稍好一点，双臂变形轻，可以用双手移动着两个板凳走路，速度比弟弟快一些。

李成亮也十分好学，年轻时曾学无线电维修，基本上能养家糊口。后来，电器维修没了生意，他就去石家庄打工，还考取了残疾人驾照，弟弟去医院检查，都是他开车去送。李成宝担心哥哥的身体：“我的小侄女已经开始走路不太正常了，哥哥在拼命挣钱，给她用最好的药来延缓病症，真怕他身体吃不消。”

接触时间长了，高泉对李成宝的人生轨迹十分熟悉。高泉说，20岁是李成宝人生的分水岭。此后，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睡床，腿部变形萎缩到爬不上床，只好睡在比较矮的门板上。李成亮也有一张特别的床，床腿是四个大喇叭音响。

2007年，对李家来说是有如晴天霹雳的一年。父亲患癌，第二年离世。一年后，母亲去世。父亲去世前特别担心地说：“孩子，我走了，你们咋办？”

母亲生前一直瘫痪在床，睡的是一张带有滑轮的铁床。母亲走后，李成宝让人把滑轮截掉，从此睡在了铁床上，床腿18厘米高，正适合他从板凳移动到铁床上。高泉说，李成宝睡在铁床上也是表达对母亲的一种思念。

李成宝的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健康的劳动力，他的去世对李成宝打击很大，连续几年都走不出悲痛。高泉说，李成宝一度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没有阳光”。

不过，两个月后，李成宝又把微信名改为“阳光”。他说，国家对残疾人的帮助一直很大，不仅每月发放低保和残疾人补贴，还帮他翻修了房子。屋里不再漏雨的日子不就是充满阳光吗？

第一次上网，两家合用一根网线

就在母亲去世那年，李成宝的表弟送给他一台破电脑。“那一年冬天都在学电脑，刚开始连复制粘贴都不懂。”后来，李成宝拉上了网线，“上网费用700元，我和一个邻居分摊，两家合用一根网线。上网费是慈善机构捐的。”李成宝永远记得他第一次上网是在2000年的腊月二十六，那天大雪纷飞，他说他在雪中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

上网之后，李成宝凭着心灵手巧和聪明好学，开始做游戏代练、淘宝云客服等活，每月挣几百元钱。后来，他在家里开起了网吧。为了节省成本，他学会了自己维修电脑，安装系统。后来，智能手机兴起，他不得不关闭网吧，等待下一个风口。李成宝说，这是他相对苦闷的一段日子。

“2019年，村里来了第一书记，我坐在轮椅上在村里溜达，正好碰上他，这一次照面改变了我的人生。”李成宝说的第一书记是孟洋。孟洋是国家外汇局派驻大留庄村第一书记。他一直记得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轮椅上的李成宝是我在村里见到的第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人，他掀起裤管，我看到扭曲变形的双腿，真是感到触目惊心，但同时又钦佩他的坦荡胸怀。”

孟洋说，命运总眷顾那些准备充分的人。高泉来到巨鹿后，一听孟洋的介绍，便马上去见了李成宝，说：“你普通话这么好，一身正能量，还不怕吃苦，我来帮你做电商直播，你愿意吗？”李成宝一听，第一反应是自己作为一个残疾人，哪会做直播，颜值也不行啊。他对高泉说要先考虑一下。

高泉没有放弃，先帮李成宝报名参加淘宝主播网络培训。“第一次考试，有点懵，没过，第二次考了85分。”李成宝说，他通过考试后，信心倍增，决心开淘宝店，“开店押金是赵棣华副县长付的，直播设备是高泉组长买的，孟洋书记帮我量身定制了一身西服，还提供了一部手机。”

李成宝特意为自己的淘宝店取名为“巨福庄园”，第一个字是巨鹿的“巨”；第二个字“福”，是因为村里有个干部，名字中有个“福”字，帮助他很多。

淘宝店刚开张，没有人气，第一单好不容易卖了出去，还是他表妹买的。李成宝不免有些失落，高泉鼓励他要每天坚持做直播，一天都不要停，还给他出了一个点子，让他直播村里的街头巷尾、乡土人情和四季庄稼。

高泉在阿里巴巴工作了12年，见过无数人做直播，但像李成宝这样的真是很少，他要付出比正常人多百倍的艰辛。比如，李成宝直播展示金银花水，那一箱水对他来说实在太沉了，根本拿不动，他只好把水喝完，用一箱空瓶做直播，并把真实原因告诉粉丝，没想到，赢得了大家的理解。小米杂粮放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他双手艰难地移动板凳去拿，把小米放在大腿上，再用移动板凳回到直播镜头前。时间长了，粉丝们被他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打动，给他起名“板凳哥”。还有些人就算不买东西，每天也来看他的直播。“一看见‘板凳哥’就能燃起激情，我这点困难跟成宝相比，啥都不是。”一个粉丝说。

残疾三姐弟走上致富路

几年前，在大留庄村曾有一句顺口溜：贫困县里有个贫困村，贫困村里有个贫困户，李成宝这样的残疾人何时能致富？

李成宝兄弟姐妹四人都是不向命运低头的人，他们感情特别深厚。父母去世后，李成宝的二姐，作为四人中唯一一个体格健康的人，为了支撑起整个大家庭，到外地当保姆。她临走前问大姐，你确定能照顾好弟弟？大姐说，你放一百个心。嫁到邻村的大姐李彩宁为了照顾一直未婚的李成宝，父母去世后，她和老公一起回到大留庄村开了一家小卖部，负责李成宝的一日三餐。

2020年11月17日，高泉和李成宝去李彩宁的小卖部，当时她正在粘密封圈，胶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粘一个密封圈能赚1分钱，一天下来能挣10元钱。高泉说：“大姐，你再忍忍，我正在巨鹿落地一个假发钩织项目，你熟练的话每天能钩两三个，一个能挣20―50元钱。”李彩宁一听很高兴。她的小卖部是租的房子，房东特别好，看到他们家的情况，没要租金，但是村民都习惯赶集买东西，小卖部的生意一般。“为了照顾弟弟才开的小卖部，如果钩假发能挣这么多钱，我就能把小卖部一直开下去。”

李成宝特别感谢姐夫，姐夫有劳动能力，但是视力听力都不行。有一次浇完地，已经深夜11点半了，李成宝坐在轮椅上在前面领路，姐夫在后面听着他的声音骑三轮车回村，差一点掉进了沟里。“我们尽最大努力生活。”李成宝笑着说。

李成宝的淘宝店主卖金银花及杂粮。金银花、枸杞和红杏是巨鹿“三宝”，金银花在巨鹿有着400年种植历史，巨鹿是名副其实的“金银花之乡”。为了让巨鹿农产品上行更顺畅，高泉组织县电商协会成立了优品研究所，把巨鹿优质农产品孵化成适合网上销售的农商品。李成宝就是这个优品链路上的一个终端环节，他在淘宝店卖出一款产品，由巨鹿县电商协会一键代发，帮他完成后续所有流程。

在优品链路上，农产品深加工是关键。巨鹿县旺泉食品公司是当地最重要的金银花加工企业，在高泉到巨鹿之前，他们基本没做过电商。“作为巨鹿县为数不多的能将巨鹿‘三宝’深加工成标准商品的企业，我非常重视它的数字化转型。”高泉说。

为此，高泉建议企业对产品包装进行重新设计，让金银花水“瘦身”，从一瓶500毫升变成一瓶350毫升，一箱20瓶变成一箱6瓶，以此来降低产品单价和物流成本。然后，通过明星叶璇及淘宝公益主播直播带货，建立用户心智。“没想到，不到5分钟卖了3600多单。”旺泉食品公司总经理姜孟杰高兴地说。

不管啥商品，树立品牌和拓展渠道是王道，高泉积极推荐巨鹿金银花水成为上海外滩大会接待用水。“高泉来巨鹿后，让我真正了解到互联网数字化的力量，我们公司今年产值已经超过去年三倍了。”姜孟杰说。

高泉和巨鹿县电商协会副会长马杰为巨鹿金银花茶搞了一个“变形记”：大包装改成精美小包装，重量从50克变成25克，价格从40元变成13元，更适合网络销售。“薇娅带了一次货，5分钟卖了8万瓶金银花茶，销售额超过100万元。最关键的是，随着销量的大幅提升，巨鹿物流价格降下来了，以前5元一单，后来降到3.5元一单，现在可以拿到2.5元一单。”马杰说。

“这一系列变化，其实是把基础农产品变成了标准农商品。”高泉说。完成这些优化后，旺泉公司的金银花水在李成宝的淘宝店迎来了收获。2020年11月18日上午，马杰兴奋地说：“成宝今天上午收成不错，8单。”

在李成宝开淘宝店的背后，高泉像是一个“麦田的守望者”，暗地里推进了“四步走”：第一步是让李成宝参加电商和直播培训，并考出证书；第二步是帮他搭建直播间；第三步是整合供应链，让电商协会帮他一键代发，无须进货、无须发货，李成宝就能做电商；第四步是在李成宝的淘宝店做出品牌时，帮助他开发销售自己的产品。

经过几个月的坚持，李成宝的淘宝店越来越红火，粉丝们都叫他“板凳哥”。李成宝说，他的目标是每月挣1000元，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了，不但他的生活不成问题，还能帮助其他人，到那时，借用高泉的花名，没上过一天学的他就“及第”了。“其实，成宝现在已经开始帮助村里销售黄金小米了。”高泉说。

李成宝的屋里有一句话：犒赏奋斗的青春。在村里，李成宝一边学习，一边通过残疾的身体自食其力，他还受邀参加了优酷“新主播新文旅”大赛，获得了“家乡带货王”潜力主播奖。以前，村里曾有人看不起他，而现在，很多村民都愿意来他家玩耍。“成宝身残志坚，懂技术，会电商，你看他家，灯都是声控的……”他的邻居说。

2020年冬天，人民网、《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媒体纷纷报道了“板凳哥”李成宝在国家政策扶持下靠电商改变命运的事迹。高泉看到后特别高兴，收藏了每篇文章。

临近寒冬，巨鹿天气渐冷，李成宝要从村里搬进养老院，大家帮他协调解决经费，他的直播场地也从家里搬进了养老院。在搬走之前，高泉又来看望他，李成亮带着女儿也来了，四人一起在院子里做了一次直播，这次是卖他家的玉米。李成宝对着镜头说：“这是我姐夫种的玉米，他视力不行，浇地时经常浇到别人家……”

孟洋在大留庄村担任第一书记1年多了，他说，巨鹿已经摘了贫困县的帽，大留庄已经摘了贫困村的帽。原本没有任何劳动能力、只能依靠政策兜底的最贫困的残疾人，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美好生活。

李成宝小时候曾抱怨母亲，也曾感叹命运不公，低磷性佝偻病发病率为二十万分之一，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懂得了感恩父母、感恩社会。他想让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李成宝的人，没有虚度人生。

在去养老院之前，李成宝本来想给父亲上坟，无奈天气不好，没去成。他本想告诉父亲一句话：“爸爸，您不用担心，我现在挺好的。”

李成宝的手机里一直存着一首歌，那是他最喜欢的歌⸺《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