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热血刘寒

创业有多难？在湖南卫视做了6年导演、制片人的欧江曲，跑到湖南省邵阳市城步苗族自治县的山沟里做起了电商直播。出师未捷，合伙人先被毒蛇咬伤。

扶持创业有多难？在阿里巴巴工作13年的社会公益部员工刘寒，到城步担任阿里巴巴驻城步脱贫特派员、挂职城步苗族自治县县长助理。刚报到不久，棱角分明的脸庞两次被蜜蜂蜇肿，再后来，手指头也被蛰肿了，不得不找消防队剪掉戒指。

在这个2020年刚刚摘帽的国家级贫困县，一群来自西面八方的年轻人，抛洒青春热血，在城步绵延不绝的80里大南山上演着另一部创业励志剧《一点就到家》。

“二刘”县长推一流农货

城步县五团镇金童山村，地处湖南南山国家公园的崇山峻岭之中。2019年3月，当时还在湖南卫视工作的长沙女孩欧江曲一到这个村采访，就被吸引住了。“拾径而下，河在左边，清澈无比，飞流直下，错落的苗寨在右边，空气是甜的，山林在云雾中隐隐约约，这不就是我向往的‘南山悠居’么？”欧江曲回到长沙，思考了两个月，下定决心离职。她回到这个小山村，租下一栋破旧民宅，开始做淘宝直播。

谁都知道直播带货是风口，但并不意味着风一定会刮到你这里，即便欧江曲每天都在这座高山上吹着城步大南山的风。“苦苦坚持了3个月，攒的钱花得差不多了，7个主播全走了，我成了光杆司令。”欧江曲原本想，城步山好水好，庄稼无污染，南山牧场牛奶纯天然，没想到这么好的东西就是卖不出去。

四顾茫然，痛定思痛，她决定打道回府⸺就在这个时候，刘寒的电话来了。

就在欧江曲到城步安营扎寨不到1个月的时候，国家商务部派驻城步苗族自治县的挂职县委常委、副县长刘书军告诉她，阿里巴巴有个脱贫特派员快来城步了，她立刻要了电话，直接去长沙见刘寒。刘寒开车拉着她从长沙到城步县政府报到。

刘寒在电话里说了一个让欧江曲兴奋不已的想法，这个想法后来在中国电商直播界蔚然成风。他告诉欧江曲，你是城步不可多得的人才，既然从长沙来了，就别轻易服输。“没有主播，不要紧，我和刘书军一起上。”

刘寒，作为阿里巴巴第一批特派员之一，深知扶持创业带头人的重要性。两年来，阿里已派出11名资深公益员工进驻全国11个县担任特派员，借助阿里的平台资源，在当地教育、健康、生态、电商、女性五大方向播种“致富力”。而要致富，就必须先找到领头雁。

2019年9月，刘书军、刘寒两位县长做客欧江曲的“乡村芝麻官”淘宝直播间。直播间破天荒地设在海拔1800米高的南山牧场，主要推荐南山牛奶和青钱柳茶。两个小时有20万人观看，销售额4万元左右。“南山是全国十大国家公园之一，以前外地人知道得不多，这一下子可成了网红打卡地。”欧江曲说。

刘寒虽在阿里巴巴工作多年，却从未有过直播经历，他边看边学，第一次直播时因紫外线太强，脸一会儿就被晒得乌黑。

“二刘”县长推荐“一流”农货，这次试水，成功打造了“乡村芝麻官”的直播IP，还引发了全国很多县开启县长直播推荐家乡特产的新模式，央视等媒体纷纷报道。“二刘”第二次直播时，围观人数剧增到120万。

刘书军说，城步的县域特点是“两头弱，中间贵”。“两头”是指产业基础弱，市场运营弱；“中间”是指城步距离最近的地级市都在200公里以上，至今没有铁路，物流费太贵。

如何弯道超车？

城步有绿水青山，有灿烂的苗族文化，有独一无二的南山国家公园，有喝着山泉水、吸着甘甜的空气长大的农作物，只是一直面临“酒香也怕巷子深”的窘境。“二刘”找到的突破点是电商。

当时，全县只有一家每月接几单生意的店铺。“现在做电商不是10年前了，走传统路子肯定不行，我们要么做第一，要么做唯一。”刘书军说，产品卖出去是硬道理，商务部在流通领域有优势，阿里巴巴在电商和数字化领域有优势，于是，“二刘”联盟诞生了。

“二刘”白天上班，下班开播，一天直播4个小时，口干舌燥时就直播蜂蜜，顺便品尝。“嗓子一润，就不疼了。”刘寒说。他们渐渐把19.9元的6瓶牛奶套装播成爆款，卖了七八万份，还把适合网销的农商品从原来的一两种扩展到七八十种。

“‘二刘’大概一起直播了70多次，把全县的优质农商品都推荐了，刘寒前后上了200多次直播，最多一次卖了200多单。”欧江曲说。

有一次去户外直播，刘寒爬到树上时遇到一窝鬼蜂。据当地老人说，这种蜂会蜇死人的，刘书军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指挥刘寒避开鬼蜂下树，这才逃过一劫。

说实话，做实事，卖实价，求实效⸺这是“二刘”的直播口号。他们推荐的都是老百姓家的东西，极其看重消费者的反馈。“我们的销量突然上来了，工作人员有时处理客户投诉不专业，我被‘二刘’骂惨了。”欧江曲说。

如今，“乡村芝麻官”有了两名专职主播。李杨，苗族小姑娘，城步儒林镇人，毕业于长沙理工大学。她吃住都在金童山村，一周回一趟县城。她接过了“二刘”的接力棒，一周直播6天，牛奶、蜂蜜卖得最多，平常一天三四十单，高峰时期每天100多单。“最多时，一天拿下400多单。还有一次，在地里直播，不到1分钟拿下43单。”李杨高兴地说。

青钱柳茶、竹笋、蜂蜜、红薯、牛奶……这些可持续的特色产品在“乡村芝麻官”销路良好，仅仅一个红薯产业便带动2000户农民增收，还带动6家农户开了淘宝店。

2020年1―9月，城步苗族自治县电子商务交易额达4.9亿元，同比增长75%。申通快递2018年全县出港单1.6万单，2019年2.3万单，2020年剧增至40万单，快递费从10元多一单降到2元多。

欧江曲说，万事开头难，刚创业时，开坏了两台车。一天深夜，汽车在山上爆缸，前无村后无店，生怕野兽来袭，她简直欲哭无泪。她的孩子才3岁，丈夫在长沙工作，她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创业，与孤寂为伴，实属不易。她的合伙人易蓉，也是从长沙来到这里，这年夏天还被毒蛇咬伤。“一边把易蓉送往医院，一边发动村民找蛇，因为不知道她是被哪类蛇咬的，不知道该打哪一种血清。”欧江曲感慨地说，幸亏村民们找到了那条烙铁头毒蛇，迅速给易蓉打了血清，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至今仍未痊愈。

一个卫视编导，两个“挂友”，三人都来自繁华大都市，却在城步的高山上创造了一番事业。

“能力强，做实事。”这是刘书军对刘寒的评价。“女之柔美，男之刚。”这是刘寒对欧江曲的评价。“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今天。”这是欧江曲对“二刘”的评价。

第十代农民有了自己的“红美人”

“枝头高挂傲寒霜，娇靥艳红裳……蓦然回首，有美伊人，待嫁何方？”

北出城步县，在去茅坪镇的路上，或会想起这阙《红美人》。这里坐落着城步县苗乡“红美人”柑橘种植专业合作社，社长叫肖时炅，他是城步县西岩镇人，从沈阳工业大学毕业后在宁波工作，担任过三江购物副总经理。

“祖上九代是农民，我开玩笑说我爸爸就是‘丐帮九袋长老’。小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离开大山。”肖时炅没想到，斗转星移，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浙江，回到城步老家，当了第十代农民。刘寒到城步几天后，就去见了肖时炅，坚定地说：“第十代农民必须是‘品牌’农民。”

肖时炅放弃浙江的优越生活回到城步，心里并非毫无准备。“我在宁波看到“红美人”柑橘试种成功，当时就想着城步是柑橘主产地，应该也能种。”

肖时炅种“红美人”用的是大棚。刘寒说，以前还从没见过用大棚种柑橘。

这不是多此一举。

“红美人”源自日本，怕冷怕冻又怕热，怕湿怕水又怕干，真的像美人一样难伺候，要种在大棚内恒温滴灌，施农家肥。肖时炅用全国最先进的技术在城步种出了“红美人”，一个平均半斤以上，皮薄，汁多，果瓣大，果肉嫩，嚼之无渣，甘之如饴，当地人称“甜过初恋”。当然，“红美人”的价格也很贵，平均30元一斤，是中国最贵的柑橘品种之一。

2018年，肖时炅试种了470多亩，2019年，产量达到10万斤。可问题是，这么好的柑橘种出来卖给谁？只靠当地销售，显然不行。

“2019年12月，刘寒来直播，卖了两万多单，跟单也有几千单。重要的是，让很多人知道了湖南有‘红美人’。”2020年11月26日，肖时炅说。

“红美人”的采摘期短，需快速完成售卖。在采摘期来临前，刘寒开车拉着肖时炅到长沙与盒马鲜生谈合作，也与深圳盒马建立了联系。“我刚刚给深圳盒马邮去了‘红美人’样品。”肖时炅说。

绿叶超市是湖南最大的水果连锁店，有800多家店。刘寒跑了多次，把“红美人”柑橘送进绿叶超市售卖渠道。“简直太猛了，我刚刚给绿叶发走了两万斤‘红美人’。”肖时炅兴奋地说，“刘寒给了我实实在在的帮助，他是企业出来的人，懂销售，三言两语就知道我的痛点在哪里。”

绿叶超市董事长唐红说，绿叶超市一举两得，拿到了优质货源，还带动了农民增收。肖时炅种植的800多亩果园，土地来源于67家农户，带动750个贫困户增收，加上政府的其他扶持，使贫困户均实现顺利脱贫。刘军原是茅坪镇文田村人，如今，靠着柑橘基地，一年收入有4万多元。

2020年底，肖时炅又找到刘寒说，这么优质的“红美人”，包装箱设计太土。刘寒承诺协调阿里巴巴公益设计的同事帮忙重新设计Logo。“不仅是‘红美人’，我们想把全县的特色产业都进行品牌设计优化。”刘寒说。

在阿里云上养蜂，准确记录蜜蜂进出蜂箱

蒋守良，城步苗族自治县儒林镇大桥村蜂农，祖祖辈辈都养蜂。他家前对界背河，后靠大深山。这些大山历来是野生中华蜂栖息地，他的蜂箱就散落在山中。他腿部有残疾，妻子有病，随着年龄增长，爬山看蜂越来越难。“一个蜂箱，一天至少观察两次。一旦有蚂蚁骚扰，或者蜂王打架，如果不及时制止，那一箱蜂就废了。”蒋守良说，他跑一趟要1个多小时，这里山高、雨多、路滑，实在干不动了。

蜂蜜时而年景好，时而年景差，不好赚钱⸺这不仅是蒋守良的困境，也是中国小农模式的整体困境。小农模式不组织起来，就一定有能力边界。

后来，蒋守良只在家门口留了几个蜂箱，算是对祖传产业有个交代。再到后来，他的养蜂生活竟有了奇迹般的改变。

蒋守良认识了段才太，段才太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成立了养蜂合作社，直接收购蒋守良的蜂蜜。为了蒋守良上山方便，合作社出钱修了一条爬山路，但是，一天两趟对他来说还是很艰难。

这时，又一个人出现了，刘寒。

2020年5月19日，在刘寒的协调下，阿里云公益为城步县700多户蜂农安装了智能养蜂软件，这是中国目前最先进的智能养蜂系统。蒋守良再也不用每天上山两趟了，阿里云帮他时刻守着山上的蜂群。只有手机中的阿里云数据显示有蜂箱出现异常时，他才会去现场查看，劳动强度减少了70%。他还特别感谢薇娅来城步帮卖蜂蜜，来他家送了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刚开始不太适应，现在，我能用手机熟练地看阿里云数据了。”

在城步县城的阿里云智能养蜂大数据中心，只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分布在全县的2万多个蜂箱。

在苗林蜂养蜂专业合作社的电脑端，尾号“555”的蜂箱数据一目了然，其中有包括温度、湿度、产量以及每小时进出蜂箱的蜜蜂数量等数据。“蜜蜂进出蜂箱的数量，是判断蜂箱是否正常产蜜的核心数据，在以前这只能靠蜂农的经验来评判。”段才太说。

这个“555”蜂箱放置在儒林镇一座深山里，看着就是一个木头箱子，装着200多个传感器，山脚下配备一个电子装置，把气象数据以及传感器数据实时传回阿里云物联网平台，阿里云再传递给养蜂合作社和蜂农。

野生中华蜂生存在自然资源十分优越的深山老林中，城步全域近90%被山林覆盖，蜜源植物丰富，并有生产高端蜂蜜的野桂花、五倍子等独特植物。“我们公司管理的27000箱蜜蜂全是野生中华蜂。”汇蜂蜂蜜公司总经理王铸钦说。

在苗林蜂养蜂基地，阿里云数据运行器旁边有一块宣传板，上面写着：没有了蜜蜂，人类只能再活4年，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我国蜜蜂数量减少了32%。这几年，城步蜂蜜产业形成后，至少多了8万群野生中华蜂。

2020年8月，阿里巴巴创意设计团队帮助城步设计了蜂蜜新品牌⸺“蜂舞南山”，充满了苗族文化元素。

“有了崭新的统一品牌形象，城步蜂蜜从游击队变成正规军，销量上升35%以上。”段才太说。副县长刘书军十分看重的城步苗族文化和蜂蜜一起打包被传播到了全国。

不仅是蜂蜜，刘寒正在下一步更大的棋，他在组织城步高山蔬菜合作联社。这些日子，他逐一拜访全县的蔬菜种植大户，见人就分析：城步的高山萝卜等蔬菜种植海拔在1200米以上，没有任何污染。以前，农民种菜随大流，一家种茄子，就都种茄子，种辣椒，就都种辣椒。缺品牌、缺规划，产得好、卖得差。“我们一旦成立高山蔬菜合作社总社，就要把盒马数字化农业基地引进来，让销售数据来引导合作社分工生产。这将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张荣久是在广东打拼20年后回乡创业的蔬菜种植大户，管理着200多亩蔬菜。听了刘寒的畅想后，他说了10个字：创新在基层，我看我们行。

开了一年半车，相当于绕赤道跑了两圈

刘寒因为坐车晕车，便只能自己开车。2019年6月来到城步后，他开着自己的车跑遍城镇乡村，到如今，已跑了9万公里，相当于足足围绕赤道跑了两圈多。

刘寒随身背着一个斜挎包，走到哪里，大家都说这个包好。这款包的品牌叫“七语七诗”，背后有一个很励志的故事。一个叫杨淑亭的女孩，原是城步县城一个美丽的护士，19岁时因遭遇车祸而高位截瘫，只能借助轮椅行动。通过网络，她赚到了“重生”的第一桶金⸺7.7元钱。

“七七”是杨淑亭的人生新起点。她在县城有一个小厂房，做皮包来料加工，尽管有成熟且精湛的皮包缝纫技艺，可卖一个包却挣不到1元。刘寒说她头脑聪慧，有商业才能，建议她做自有品牌，杨淑亭这才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转型。2020年6月，阿里巴巴公益、阿里巴巴设计以及潘虎包装实验室为她量身打造了皮包品牌“七语七诗”，这个品牌一上线，3个月卖了1万多个包。

这就是城步，一个湘桂交界处不太知名的县城，地处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高山⸺老山界。刘寒、欧江曲、肖时炅、段才太、杨淑亭，及活跃在各个村播点的蜂蜜哥、竹笋姐、红薯妹们，以自己的青春在城步上演着另一部《一点就到家》。他们不是电影中虚构的魏晋北、彭秀兵、李绍群，他们是活生生的存在，却有着比电影人物更曲折、更传奇的人生。

作为阿里巴巴派驻城步的特派员，刘寒有一个理想，那就是等结束两年的派驻期，离开城步时，他希望能有一批年轻的人才和一批有特色、有竞争力的品牌留在城步，让这里的电商和产业可持续自运营，让城步有他没他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