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春河松开手臂,不再抱住古芸,独自往前走向悬崖边,下面是幽深的峡谷,只要再往前迈几步,就会马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春河!小心!危险...”背后是古芸的惊叫声。
春河回头看一眼古芸,一脸轻松,大笑说,“不怕,不怕...我们挣了亿万身家,不比悬崖边一跃而下来得轻松吧。”
“别,别,别再往前走了...”古芸见春河还想往前走,心里一片慌乱,连忙阻止他。他若不止步,她真以为他会大发神经,自寻短见了。
她喊了几声,春河依然不理她,久久立在悬崖边,不肯回来。她天生有恐高症,情急之下,顾不上恐惧,马上跑过去,拉住春河的手臂,用力把他拽回来。
“你怎么啦?这样吓人!”把春河远远拉离悬崖后,古芸眼含泪花,生气说,“我快要被你吓哭了!”
春河忽然长叹一声,说,“你说得对,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生活,我们已经厌倦了,不想这样下去了!”
“你想死吗?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干完自己想干的事儿呢!”说着,春河呵呵一笑。
“你别再吓我了呀!好不好?”古芸说,一脸认真。
“你不让我死,哪敢死呀?”春河还是玩世不恭的样子。顿了一下,陷入回忆,问古芸,“如果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让我走了,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怎么了?第一次遇见你...那么久的事了...你还想那么久的事做什么呢?”
“回忆一下吧。”
古芸爽朗大笑,慢慢回忆起来,说,“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有点儿像我爸爸…”
她忽然沉下脸,似乎有点儿伤心。
“像你爸?”春河脱口而出,大笑道:“哈哈,我哪里像你爸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我没见过你爸,你这么说,我很想见你爸了!希望他还活着!”
他想起以前古芸跟他说过她有恋父情结,不知道她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忽然担心提起她爸,古芸就会落落寡欢,整天心情不好。
春河立刻知趣,道:“嗯,不说了,不说了…怪我啰嗦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有时间了,是时候去寻找他的下落了…”古芸没有回避春河的话题,竟然说了开去。
“他从偏远的山区出来,考去京燕大学,他走后,尽管遭到别人的嘲笑和歧视,我的爷爷奶奶一直以他为骄傲…因为他们的儿子是自由的,愿为梦想而死……”
“你爷爷奶奶还健康吗?”
“我爸出事后,没几年,爷爷奶奶因为孤苦伶仃,过度思念儿子,就走了,先奶奶,后爷爷…很多年前我回去爸爸的老家,只有一间破落的老屋,没人打理了。我想哪天有空了,去帮他们扫一扫墓吧!”
“哦…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家境呢!有空我陪你去你爸爸的家乡吧。”
“好啊,好啊!”
古芸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春河又感慨起来,说:“从没想过十年后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啊,每天跟钱打交道,忙忙碌碌...更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就有那么多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赚了那么多钱,你不高兴么?很多人辛苦拼打一辈子,也赚不到大钱。”古芸朝他撇撇嘴。
“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天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钱够用就行了,不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可是...没想到就去做外贸了,一眨眼就是十年!”春河说的有一搭没一搭的。
“春河,你真可爱…”
“不,不,我说真的。”
“我相信啊,你说的是真的。”
“你后悔了?”
“不后悔。”
古芸马上朝春河撅嘴,一个转身,搁下他,一个人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我嘴巴笨,不会说话,别怪!”春河一边大声说,一边笑着跑过去,紧跟在古芸的背后。
“太阳快下山啦,还不快走呢。”古芸在前面催促春河。
春河抬头望一望天空,太阳正在缓缓沉落下去,山色越来越暗了。
于是他说,“好吧,走吧,走吧!”很快追上古芸,紧紧拉住她的手,一起下山。
回到旅馆房间,已是深秋的月亮爬上山头的时候了。窗外的空气微微发冷,偶尔几只夜鸟倏地掠过蓝色的天空。古芸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直喊,“脚好痛,好痛。哎呀,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
春河笑了,说,“还是很缺乏运动呀。没事,没事,痛一下,明天就好了。”然后走过去,弯下腰,蹲在地上,慢慢托起她的脚丫,替她轻轻按摩了一会儿脚背脚后跟。
“芸,我好久没回老家看看了,”春河一边按摩一边看着古芸,说,“毕业后一直到现在,没回过家了。家里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梁山,还有...”
“那抽个时间回去吧。我陪你。”古芸说,闭着眼睛,疲惫不堪。
“好呀...”
“嗯,你刚说还有,还有什么呢..”古芸忽然问,满脸迷惑。
“没有谁...田园,不知道田园现在怎么样了。”
“呵呵,春河,我以为你还想着依依呢!”
“没有,没有,那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
“是吗?”
“是呀!”
春河看着眼前的古芸,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自从他们确定关系后,偶尔不经意说到依依的地方,哪怕不痛不痒擦个边儿的事儿,他都会被古芸穷追不舍,打破沙锅问到底。
帮古芸按许多遍脚心脚背后,看见古芸脸色好了许多,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他就说,芸,先去洗澡吧,很晚了,明天还要出去玩呢。古芸慢慢睁开眼睛,说,嗯,嗯,朝他露出快意的微笑。
古芸进去浴室洗澡时,他忽然下意识打开手机,快速寻找那个许多年没有登录的邮箱,那个梁山时常给他写信的邮箱。他想,应该堆积很多很多页的信件了吧。
他登录进去,发现这么多年来梁山写给他的邮件竟然有二三十封之多,越早的时候梁山的邮件越多,越往后就越稀少了,像一只天空中慢慢飘落的断线风筝。
可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很多邮件点击后就打不开了,或者干脆显示一大堆看不懂的乱码,故意吊他的胃口,让他急得直跺脚。
他不得不低下头,眯着眼,一一点击梁山的邮件,只有一封邮件是可以打开的。他看看邮件的发送日期,大约一二年前的信了。
他一边读邮件,一边默默流泪,顾不得拿桌子上的纸巾,直接用手背擦去眼眶里的泪水。
春河:
四月的广州,应该是一片暖融融的天地吧,偶尔一阵子倒春寒,过几天又阳光普照,然后掉进去漫长的炎热夏天。
而BJ的春末,寒意凛冽,我路过的大街小巷里白絮乱飞,宛如下雪。
你究竟去哪里了?收到邮件后,尽快回复我,好吗?
许多年了,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没要求你回信,这一次很特殊,很特殊......
前几天,我去BJ出差之前,你爸打电话跟我说,他生病了,病的很重,需要马上住院手术,身边没有熟人可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你妹妹大学毕业后远嫁外省,跟着老公一起生活,一年回来一趟,赶回来海县照顾你爸非常麻烦,何况她的工作那么辛苦繁忙,恐怕抽不出时间回来了。
那时我刚从县委门口出发,在奔往海县机场的路上,看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钟吧,急忙让司机掉头回来,去看望你爸。
我爸妈早早去了你家,在你家里煮饭做菜,帮忙照看你爸。走前,我打电话联系医院,还托付身边几个要好的同事,有空时候就去医院里帮我看望你爸。
我记得你爸见我来时,失声痛哭了,哭的像个小孩子。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问我,“春河,春河那孩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好多年了,自从他大学毕业去广州找不到工作,被我臭骂了一顿后,就再也没看见他的音信了,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唉,唉...梁山,你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他要是像你这样懂事,有作为多好啊…”
我安慰他说,“叔叔,别这么说,在我心目中,春河是优秀的,他只是太忙,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从没见过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这样孤独无助,伤心欲绝。
这一次我出差去BJ,需要一个多礼拜,回到海县的时候,你爸的手术可能已经做完了。
春河,我还没跟你说呢,去年春天我去广州出差,谈完公务后想去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在哪儿,也联系不上你。真遗憾。
在广州市区走了一个多小时,路过永辉大厦时候,我特意停下脚步,驻足看了一会儿,身边的同事奇怪的问我,“梁县长,你怎么了,你在等谁呢?”
哎,我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呢!只能对他们一笑了之。
抬起头来,望见三十几层写字楼上的落地玻璃窗,阳光照射玻璃窗反射过来,非常耀眼。
那时,一阵风吹乱我的头发,有点儿冷。我想春河,古芸,应该还在那里上班吧,能见一面该多好呀。我不太确定,又想到那些讨厌的人,他们应该还在吧,算了,算了!
最终,我放弃见你的念头了。
这次跟我一起去BJ出差的还有张文清以及一些省府要员。张文清在海县干了几年后,调上去了,现在是省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BJ之行是张文清安排的,每次只要上面有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他都会向海县县委推荐我。他经常跟我说,小梁啊,咱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有机会上来当领导了,一定要替老百姓办好事,不忘出身,不忘初心。
我们走访许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不妨你说,还去了一趟我们的母校京燕大学。学校领导出来接待我们,有时看见我坐在张文清身边,许多领导夸赞我说这位梁校友啊真是年轻有为呀,说得我好像人在梦里一样。
我从没想到,一晃大学毕业几年,竟然以这样耀眼的方式重回母校呢。
我还抽空去大学时我们经常一起游玩的几个地方,回忆起在BJ读书的日子,非常感慨…
期待你的回信。
问好!
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