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依然记得,那一年春天,他和古芸搭飞机一起去巴西参展。当时南美的出口市场,对公司来说,是一块未开垦的商业处女地。
那时,广州和巴西之间没有直达航班,要先坐大巴去香港,然后飞去法国,中转后直飞巴西,路途遥远,几乎绕了地球一圈。
只要和古芸在一起,他就不觉得劳累,仿佛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明亮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
只是,在她面前,他越来越觉得心塞了,憋在心里的那些情话,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每次他想跟她说,就像要走上刑场的犯人一样,心情异常沉重。一次一次鼓起勇气,一次一次放弃了。
回国时候,飞机从巴西升空,穿越风波浩渺的大西洋,折转欧洲大陆,然后才能从那里返回中国。
飞行至大西洋上空的时候,忽地一声巨响,飞机马上左右上下摇晃起来,在天空中像一只受伤的大鸟。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周围混乱不堪,交织着恐慌的叫声,哭泣声,救命声,杯子摔落地上的声音,箱子砸人的声音。
广播里,提示飞机撞上不明物体,正在努力寻找目标,就近降落。
“春河,我们会死吗?”古芸恐惧的声音。
“不会...不会...”
“我还不想死,我不想丢下我妈妈,也不想离开…..”
“呵呵,不会有事的,不会有的...”
“真的吗?好怕啊!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我们都不会死的!”他镇定自若地安慰她。可是额头上微微出汗。
高空中,飞机机身摇晃越来越厉害了。机舱里弥漫着越来越绝望的情绪。工作人员奋力营救,降落伞准备一件一件派发出去了。
每个人生死不卜。
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
他感觉生命的尽头即将到来,情不自禁紧紧握住古芸的手,然后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说:
“Mary,有些话我忍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什么话?”
“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觉得再不说,永远没有机会了。不管如何,哪怕她拒绝了,只要坦白了,就不会后悔。
“春河,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古芸说,眼里闪烁泪光,“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为什么呢?…”
“唉,我一直想说,可是,可是,犹豫了很久很久,害怕你会拒绝我...说不出啊。本来我,没钱,人低微,也不相信还有什么爱情降临了,想你对我没那种意思,可能只是利用我,帮妈的企业上市…哈哈,我真的没想太多,那些只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肥皂剧吧,忽悠人的!”
他毫无顾虑地打开心扉,看见旁边古芸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然后,在一阵阵剧烈的摇晃中,他紧紧抱住古芸,闭上眼睛,等待飞机爆炸的声音,死亡的到来。
“你真傻啊,一直没理解我,误会我了...”古芸也抱紧他,闭上了眼睛。
在等待飞机爆炸的时候,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当时真想离职走了,我为什么坚持留下来,知道吗?因为我喜欢你,爱你。”
“唉,可是,可是我们都要快死了...”古芸在他怀里流泪,大声叹息。
“说出来了,就算今天去死了,我也不后悔了。说出去了,我现在好开心啊!”
......
回到广州后的那几天,结婚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
一转眼,他三十四岁了,古芸还比他大一点儿,无论如何,都属于大龄剩男剩女了。
想想跟他一起从海县出来的杨花同学,毕业后就嫁了钱龙,过着阔太太的生活,一对儿女早就上小学读书去了。而自己,打拼那么多年,除了刚刚上市股价爆发的公司股权,没房没车,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只跟女朋友在公司附近租一套大房子,过着同居的生活。再不结婚,过个几年,杨花的大儿子估计都大声笑他打酱油了。
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他仔细规划自己和古芸的度假攻略。下班后,想了许久,有点儿困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近窗前,活动几下身子。
隔着高大的落地窗,可以俯视缓缓流动的珠江江面。时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落日余晖笼罩下的广州城区,愈发雄浑了。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走进来了,是他的女助理,瑶琴。关好门后,瑶琴走近他,低声问他,“春河总,还没下班么?”
他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说,“没有,有点事儿忙,你怎么啦?”
“没,没,没事。”瑶琴笑了说。
“没事,你先走吧。”
瑶琴硕士毕业,人漂亮,单身。平时听他的话,百依百顺,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
可是瑶琴不走开,顿了一下,有点儿害羞,嗫嚅地说,“今晚想请你吃饭,有空么?一直想请你吃饭可是没机会,想请教你工作的事情,业务还不太熟...”
“什么事情?你说吧,在这儿也可以说!”他把脸转向窗外,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也没啥事...呵呵,只是想跟你吃个饭。谈谈心。”
“瑶琴,把工作做好了,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人。其他的事,别想了,没那么复杂啦。”
最终,出外度假的攻略,由古芸预定下来了。他们决定去不太遥远的环境清幽的风景区,歇息几天,看看风景,静静心。
重要的是静静心,在繁忙工作重压中,给自己挖一个小小的口,好好喘一口气。
他们多年的习惯,周末去逛一逛市区的寺庙,公园,名人旧居,或自驾车去郊外爬山登高,大口大口呼吸山里新鲜的空气。长途旅行太消耗时间和体力,很少考虑。
那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人烟稀少,山上种着很多松树,山涧里流淌潺潺的流水。山下有许多现代舒适的旅舍,租金不菲。
古芸订了两天两晚的房,房间宽敞舒适。早上起床推开窗户,可以望见青色的连绵山峰,干净的风带着山草的味道扑面而来,非常惬意。从东边的山头缓缓升起的深秋太阳,有一点儿寒意,可是日光斜斜倾泻在脸上时,柔和而温暖。
到了晚上,秋天的月亮挂在幽蓝的天空中,四处寂静,耳边回响山鸟和蝉虫的鸣叫声。
他们到达山下时已是落日黄昏了,匆忙登记入住,在旅馆里住一晚。
次日上午他们徒步上山,平路上他们笑着抓起手机自拍,或让路过的人帮他俩拍合照,途中遇到陡峭的山路,就一边拉着手一边前行。
他们爬了大半天,不知道拐了几弯山路,只觉得山顶越来越近了。看看身边的古芸,已经香汗淋漓,只听见她叫,“哎呀,好清静啊,好想在山上盖栋房子住下来,不回去了。”
快到山顶时候,春河望见很多白色的鸟儿,一行一行绕飞在山间里落光了叶子的松树上。他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宛如梦中。
他马上停下脚步,对古芸说:“咦,我怎么感觉来过这里呢?白色的鸟,光秃秃的松树,山涧流水...好熟悉呀!”
“不是吧?你会不会记错了?”古芸也站住了,极目远方。
“嗯…嗯…应该是记错了,没来过吧。”春河沉思了一会儿,说,“可是...为什么又那么熟悉呢,见了它们,就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很多年前,自己曾经来到这里!”
“呵呵,那你再想想吧,莫非穿越了?”说到这,古芸郎朗笑起来。
“穿越了,真穿越了。”春河也嘿嘿笑了。
古芸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吐出来。忽然问:“春河,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一定要登记结婚才行吗?”
“芸,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春河被问住了,满脸困惑。
“呵呵,没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不一定呀。”春河笑说,“不就是一张纸么?如果有一天心里没有对方了,那张纸还有什么用呢?”
“嗯,嗯…”古芸点头,只顾着低头走路,不说话了。
“你想咱们什么时候去拿证?”往上走一段路后,春河问。
“哦,我再想想...”
“好的,想好了,告诉我。”
“不结,行吧?”古芸盯着春河的脸。
“也行!”春河笑了。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远远望去山顶上依然蒙着一层薄雾,可是等他们到了山顶,白色的雾气慢慢消失了。
眼前是一片寂静的空旷,无声流淌的珠江就像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色绳子,穿行于茫茫大地之间。
春河直立在一块灰色的大岩石上,双手叉腰,放眼眺望远方,感叹说,“好风景啊!”
古芸也爬上来了,站在春河的背后,感慨说,“风景真好啊。空气太好了。来到这儿,感觉自己真的自由了。不累了。以后每天都有这样的生活多好呀!”
春河转身,笑着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说,“芸,我们会自由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山顶上忽然刮起瑟瑟的秋风,吹起了他们的头发。山下的景物显得更加迷茫不清了。耳边响着哗哗啦的风声。古芸也拥抱春河,说:
“我不想接我妈的股份,不是怕钱克海会怎样怎样...”
“去!他能怎么样?”春河说,不屑一顾的语气。
“我只是担心接手家福,被束缚住了,永远脱不了身。像我妈这样辛苦打拼那么多年,几乎没时间好好享受生活,很可惜啊。何况,要跟钱克海父子这些讨厌的人周旋下去,唉,我真的不想…跟他们你争我斗十几年了,太累了!挣很多钱,也觉得没什么意义…”
“那是,那是...人生短暂,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春河说。
“是的。”
“可是你妈确实老了哦,迟早得有个人接班呀。”
“这个,我一直在想,要不就把股权卖了,要不就请优秀的职业经理人过来管吧。”
“卖了?你妈肯定不同意。请职业经理人,可以考虑…”
“我跟我妈说一说了,如果她不同意,我也不知道怎办好啊...算了…先不说了!”古芸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