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勞倫斯野營地
- 小妇人
- (美)路易莎·梅·奥尔科特
- 13603字
- 2021-03-10 17:20:14
貝思是郵政局長,因為她在家的時間最多,可以經常照料這事,她也愛每天打開那小門和分發郵件。在七月的一天,她兩手捧得滿滿地回來,往屋裡的各處送信件送包裹,就像英國的一便士郵政制那樣。
“這是你的花束,母親!勞裡從來不忘記這個。”她把花束插進放在“媽媽之角”的花瓶裡,充滿深情的勞裡不斷給這隻花瓶供應鮮花。
“梅格·馬奇小姐,一封信和一隻手套,”貝思繼續說,把兩件東西遞給坐在母親邊上縫袖口的姐姐。
“啊,我丟了一副手套在那裡,可是這裡只有一隻,”梅格說,看著那只灰色的棉手套。
“你沒有把另一隻手套丟在花園裡嗎?”
“沒有,我肯定沒有。因為郵局裡只有一隻。”
“我最恨單只的手套!不要緊,另外一隻也許可以找到的。我的信只不過是我所要的那支德國歌的譯文罷了。我想是布魯克先生譯的,因為不是勞裡的筆跡。”
馬奇太太對梅格看了一眼,只見她穿著格子布的晨衣,顯得十分秀麗:小小的發卷在她額前拂動,富有女子風韻,正坐在她小小的工作臺前做針線活,臺上滿是整潔的白線團;她邊縫邊唱,十指如飛,頭腦裡馳騁著像她腰帶上的三色堇一樣純潔新鮮的少女的幻想,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她母親心中的想法。馬奇太太滿意地微笑了。
“兩封給喬博士的信,還有一本書和一隻滑稽的舊帽子,它把整個郵局都占滿了,還戳出一些呢,”貝思笑著說,走進喬正在寫作的書房。
“勞裡這人真狡猾!我說過我巴不得流行大帽子,因為大熱天我的臉被曬得厲害。他說,‘管流行的式樣幹嗎?戴頂大帽子,舒舒服服的!’我說如果有大帽子,我會戴的。現在他送來這一頂,想試試我。我一定戴它,為了尋開心,也為了向他表示我不在乎流行不流行。”喬把這頂老式的闊邊帽掛在一座柏拉圖的半身雕像上,就開始看她的信。
一封是母親寫的,讀了使她臉發紅,眼睛濕潤,因為這封信裡說——
我親愛的:
我寫這短信是要告訴你,看到你努力控制你的脾氣,我感到多麼滿意啊。你對於你的嘗試、失敗、成功都一字不提,可能就以為除了你天天求他幫助的朋友之外,誰都看不到這些——如果我能信賴你那本封面磨舊了的指導書[37]的話。我自己也曾遇到過這一切,並且打心底裡相信你的決心是真誠的,因為它已經開始結出果實了。親愛的,繼續下去,耐心地,勇敢地,並且永遠相信沒有人對你的同情更勝於愛你的
母親
“這對我很有益!抵得上幾百萬金錢和許許多多讚美。哦,媽媽,我真要努力下去!我將繼續努力,永遠不厭煩,因為我有你的幫助。”
喬把頭擱在手臂上,幾滴幸福的淚水濕了她一篇短短的小說。因為她以前認為沒有人看到和贊賞她為善的努力;而這次的慰勉加倍地可貴,加倍地鼓勵人,因為事先沒有預料到,而且來自這樣一個人,她的表揚是她最為珍視的。喬感到自己比往常堅強多了,足以降魔辟邪,她把這張信箋別在衣服裡面,既用來保護自己,也用來提醒自己,免得自己有喪失警惕的時候。接著她開始拆另外一封信,不管消息是好還是壞。勞裡以粗線條的大字寫道:
親愛的喬,你好!
有幾個英國女孩和男孩明天要來看我,我打算好好樂一下。如果天晴,我將在長草地支起篷帳;大家乘船過去,在那兒吃午飯和打槌球——生起篝火,像吉普賽人那樣做飯,做各式各樣的遊戲。他們都是好人,喜歡這些玩意兒。布魯克也去,使男孩子們安分守己,而凱特·沃恩將給女孩子們做出榜樣。我希望你們都來,無論如何不能丟下貝思,誰也不會難為她的。別為食物操心——這事和其他的事兒一樣,我會注意的——只要一定來,這才是好樣的!
你永遠的朋友 勞裡
寫於一片忙亂之中
“多麼有趣啊!”喬叫了起來,飛奔進去把這消息告訴梅格。
“當然我們可以去,是嗎,母親?這將大大幫了勞裡的忙,因為我會劃船,梅格會照料午餐,妹妹們也能幹點兒活。”
“我希望沃恩一家子不是什麼裝模作樣的成年人。喬,你對他們有點了解嗎?”梅格問。
“我只知道他們一家子有四個人。凱特比你年紀大,弗雷德和弗朗克(孿生兄弟)跟我的年紀差不多,還有一個小女孩格雷絲大約九、十歲。勞裡在國外認識他們,並且喜歡兩個男孩子。看他講起凱特就要噘嘴,我猜想他大概不太欣賞她。”
“我很高興,我的法國印花布衣服是乾淨的。穿這件衣服正好,而且這樣漂亮!”梅格得意地說。“你有合適的衣服嗎,喬?”
“紅灰相間的劃船服對我已經夠好了。我將劃船和到處溜達,不需要考慮拘泥什麼禮節,你也去嗎,貝蒂[38]?”
“只要你們不讓男孩子跟我講話,我就去。”
“男孩子不會的!”
“我願使勞裡高興;我也不怕布魯克先生,他是那麼和氣。然而我不願玩或唱歌,或講什麼話。我將努力工作,不給任何人添麻煩,而且你們既會當心我的,我就去,喬。”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你真的在試圖克服你的害臊,我為此而愛你。我知道,跟錯誤作鬥爭不容易,而一句興高采烈的話好像給人以一種鼓勵。感謝你,母親。”喬在她母親瘦瘦的面頰上印上一個感恩的吻,對馬奇太太來說,這比讓她恢復青春的紅潤還要寶貴。
“我收到一盒巧克力球糖,還有一張我要臨摹的圖畫,”艾米說,把她的郵件拿給大家看。
“我收到勞倫斯先生的一封短信,要我今晚上燈之前到他那裡去為他彈鋼琴,我一定去,”貝思補充說。她和那位老紳士的友誼非常深厚。
“現在讓我們趕快到處行動起來,今天做兩天的工作,明天就可以毫無牽掛地玩,”喬說,準備丟下筆桿,去拿掃帚。
第二天一早,當太陽窺視姑娘們的臥室,預告是個晴天時,它看到一片可笑的景象。每個人為這好日子做了她認為必要和適當的準備。梅格在她額前添加了一排卷發紙;喬用大量潤膚霜塗抹在她曬黑的臉上;貝思把喬安娜帶到床上睡,以補償即將來臨的分別;艾米的一招最絕了,她把一個夾子夾在鼻子上,以改善形象。這是美術家用來把紙夾在畫板上的一種夾子,因此用於現在這個目的既很合適也很有效。這一滑稽的景象似乎使太陽感到興趣,因為它大放光芒,把喬照醒了,她看到艾米的裝飾品,不禁大笑起來,把姐妹們都驚醒了。
陽光和笑聲是一個歡樂集會的好兆頭,不久兩家人都開始活躍地行動起來了。貝思第一個做好了準備,不斷地報告隔壁進展的情況,她從窗口頻頻打來電報,使姐妹們的梳妝打扮更加活躍。
“那個人帶了篷帳去了!我看見巴克太太把午餐裝進食品籃,放進大筐子了。現在勞倫斯先生正在抬頭看天和風信雞;我希望他也去。那是勞裡,看上去像個水手——真是個好小伙子!啊,我的天!這裡來了一輛滿載著人的馬車——一個高個子女士,一個小女孩,還有兩個可怕的男孩。一個是瘸子。可憐的傢伙,他帶著一副拐杖。勞裡沒有告訴我們這點。快呀,姑娘們!要晚了。哎唷,那是奈德·莫法特,我敢斷言。瞧,梅格,那天我們出去買東西時,那個向你鞠躬的人是不是他?”
“不錯。真怪,他竟然會來。我以為他在山區呢。那是薩莉,我很高興她及時回來。我行嗎,喬?”梅格心神不寧地叫道。
“真是個美人兒,把你的衣服穿挺,再把你的帽子戴正了,戴得那麼歪有點多愁善感的樣子,而且一陣風來馬上會把帽子刮掉。好,快來吧!”
“啊,喬,你不會戴那頂可怕的帽子吧?那太荒唐了!不要把自己搞得怪模怪樣的。”眼看喬用紅緞帶縛上那頂勞裡為了開玩笑而送來的老式寬邊草帽,梅格責備道。
“可我就是要戴,因為它好極了,又遮蔭,又輕巧又大。戴著它很有趣;只要我感到舒適,我不怕成為一個怪模樣的人。”喬說罷就大踏步走了,其他人跟在背後。這一小隊容光煥發的姐妹穿著夏裝,帽檐下滿面笑容,顯得美極了。
勞裡跑來迎接,以最親切的態度,把她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草地就是接待室。好幾分鐘內,一幕生氣勃勃的景象在那裡出現。梅格愉快地見到凱特小姐,她雖已二十歲,可是穿著十分樸素,這很值得美國姑娘們學習。還使梅格感到榮幸的是,奈德先生向她保證說,他是特意為了見她才來的。喬明白為什麼勞裡一提到凱特就嚴肅起來,因為那位年輕的女士有一種“冷若冰霜”的神氣,這與其他姑娘無拘無束的隨和舉止形成強烈對比。貝思對陌生的男孩子們觀察了一陣子,斷定那瘸腿的男孩並不“可怕”,而是溫文而軟弱,因此她要好好地對待他。艾米發現格雷絲是個舉止文雅、愉快的小人兒。兩人默默地相互凝視了幾分鐘後,突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帳篷、午餐和槌球用具事先已送出去了,一群人不久上了船,兩條船一起劃了出去,留下勞倫斯先生在岸上揮著帽子。勞裡和喬劃一條船;布魯克先生和奈特劃另一條船;而弗雷德·沃恩,那個喧鬧的孿生子之一,像一隻不安的水生蝽坐在一隻單人艇裡亂劃槳,盡力想把兩條船都弄翻。喬的滑稽可笑的帽子值得大家鼓掌感謝,因為它的用處太大了。這頂帽子一開始就引起了笑聲,從而打破了冷場。當她劃船時,帽檐扇來扇去的,扇出一股振奮精神的微風;而且她說,如果有陣雨,還盡可以讓大家躲在帽檐下面。對於喬的舉止,凱特小姐露出頗為驚訝的神色,特別是當她丟失了槳時,大叫“克裡斯托弗·哥倫布!”還有,當勞裡就座時在她腳上絆了一下時竟說,“我的好伙計,我碰痛你了嗎?”凱特戴上眼鏡仔細地看了這怪姑娘幾次之後,斷定“她有點怪,可是相當聰明”,並且從遠處對她微微地笑了。
在另一隻船上,梅格面對著兩個劃船者高興地坐著。兩個劃船者欣賞著眼前的美色,以非凡的“技巧和機敏”平劃著他們的槳。布魯克先生是一個嚴肅而沉默的青年,有著漂亮的褐色眼睛和悅耳的聲音。梅格喜歡他文靜的舉止,認為他是一本有用的活的百科全書。他從不對她多講話,但朝她看得很多,她確實感到對方肯定對她有好感。奈德正在念大學,當然擺出一副大學一年級生覺得應該擺出的架子。他不太聰明,但脾氣非常好,是個共進野餐的好伙伴。薩莉·加德納則一心一意不讓她那件白色的凸紋布衣裳弄髒,一邊同那無所不在的弗雷德喋喋閒談,他那些玩笑話使貝思不斷擔驚受怕。
長草地並不遠;但是當他們到達時,帳篷已經支了起來,球門已經裝好。這是一片綠茵茵的場地,中間有三棵濃蔭密蓋的橡樹,還有一條平整的可以打槌球的草皮。
“歡迎來到勞倫斯營!”年輕的東道主在他們歡呼著上岸的時候說道。
“布魯克是總指揮,我是總監,其餘的人都是參謀;而你們各位女士是客人。帳篷是給你們專用的,而那棵橡樹底下是你們的休息室;這棵樹底下是餐室;第三棵樹底下是廚房。現在趁天還沒有熱起來,先來打一場槌球,隨後我們來準備吃飯的事。”
弗朗克、貝思、艾米和格雷絲坐下觀看其他八個人的球賽。布魯克先生挑了梅格、凱特和弗雷德;勞裡要了薩莉、喬和奈德。英國人打得好,但是美國人打得更好,而且寸步不讓,頑強戰鬥,好像一七七六年的精神[39]在激勵著他們。喬同弗雷德有過幾次小衝突,一次差點對罵起來。喬沖過最後一個球門,但球沒有打進,這一失誤使她大為光火。弗雷德緊跟在她後面,現在輪到他打,他打了一下,球打中了球門,但是停在球門外一英寸地方。大家都不在近處。他跑過去察看時,狡猾地用腳趾輕輕一撥,使球正好停在球門裡一英寸的地方。
“我打進了!現在,喬小姐,我將使你就范,並首先進入,”那年輕先生大叫道,一面揮起槌子準備再打。
“你把球踢進去的,我看見的;現在該輪到我打。”喬一針見血地說。
“說真的,我沒有動它,可能它滾了幾下,但這是容許的。所以請你站開,讓我來打標樁。”
“我們在美國不搞欺騙,如果你要這樣做的話,你可以這麼做嘛,”喬憤怒地說。
“誰都知道,美國佬最狡詐,去你的吧!”弗雷德回答道,把她的球槌得遠遠的。
喬張嘴想講一些粗魯的話,但是及時地克制了自己,臉紅到了額頭上,站了一會兒,使出全身力氣把一個球門槌倒,在此同時弗雷德擊中了標樁,得意洋洋地宣布這一結果。她走過去拾自己的球,費了好長時間在矮樹叢中找到了它,回來時,她顯得平靜而安詳,耐心地等候輪到她打。她打了好幾下才恢復到原來的位置;而這時,對方已快獲勝了,因為凱特的球是倒數第二個,並且靠近標樁。
“哎喲,我們結束了!再見凱特。喬小姐輸我一球,因此你是垮臺了,”當大家都走近來看這個結局時,弗雷德激動地大叫道。
“美國人有一種對敵人寬宏大量的本事,”喬帶著一個使弗雷德臉紅的表情說,“尤其是當敵人擊敗他們的時候。”這時她巧妙地一擊,一點沒有碰到凱特的球,贏得了這場比賽。
勞裡把帽子拋到了空中,隨後覺得不該因客人輸球而歡欣鼓舞,就停止歡呼,轉而對朋友悄悄地說:
“你幹得好,喬!他確實是在欺騙,我看到的,我們不能對他直說,但是請相信我,他以後不會再幹了。”
梅格把喬拉到一邊,假裝為她別住一股鬆散了的辮子,讚許地說:
“那是十分惹人惱火的,但是你克制了自己的脾氣,我是多麼高興,喬。”
“別夸獎我,梅格,因為現在我還會打他的耳光。假如我沒有在矮樹叢中待得久,使我能把怒氣壓下去而閉口不言,我肯定會大爆發的。我現在還餘怒未息,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到我的眼前來。”喬回答時咬著嘴唇,從她的大帽子下怒視著弗雷德。
“午餐時間到了,”布魯克先生看看他的表說。“總監,是否請你生火和汲水,同時由馬奇小姐、薩莉小姐和我來鋪桌子?誰會煮咖啡?”
“喬會,”梅格說,很樂於推薦她的妹妹。喬感到她最近學習的烹飪課將使她臉上有光,於是走過去主管那個咖啡壺。這時孩子們拾幹樹枝,而小伙子們生起了火,並從附近的泉水裡取水。凱特小姐在寫生,弗朗克同貝思談話,貝思正在把燈芯草編成的草辮做成一片片的小草墊,用來充當盆子。
總指揮和他的助手們不久就把桌布鋪好,上面那一大排吸引人的食物和飲料都漂亮地用綠葉襯托著。喬宣布咖啡已經煮好,於是各人都坐下盡情用餐,因為年輕人是不會消化不良的,而經過運動之後,更是胃口大開。這是一頓吃得極為高興的午餐,因為什麼事都新鮮而有趣,不時發出的縱聲大笑驚動了一匹在附近吃草的老馬。桌子上是一片使人愉快的混亂,杯子裡和盤子裡連連出現災禍。橡樹子掉到牛奶裡去,小小的黑螞蟻未經邀請就來分享各種點心,而毛毛蟲從樹上吊下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個戴白帽子的孩子從柵欄外張望,一隻討厭的狗隔著河向他們拼命吠叫。
“這兒有鹽,如果你喜歡的話,”勞裡把一碟漿果遞給喬時說。
“謝謝你,我喜歡蜘蛛,”她答道,抓起兩隻不當心死在奶油裡的小蜘蛛。“你怎麼敢向我提起那次糟透了的午餐會,而你的卻是辦得如此無懈可擊?”喬說得兩人都大笑,並且從同一隻盤子裡吃東西,因為杯盤不夠用了。
“那天我快活極了,到現在還沒有忘記。眼下這不是我的功勞,你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幹。是你和梅格、布魯克使之成功的。我對你們感激不盡,我們吃飽之後該做些什麼呢?”勞裡問,覺得一吃完午餐,他的王牌已經打掉了。
“等涼快些再做遊戲吧。我帶來了‘作家’牌紙牌,或許凱特小姐知道些有趣的新玩意兒。你去問問她,她是客人,你應該多陪陪她。”
“你不也是客人?我原以為她會同布魯克合得來,可他一直同梅格講話,而凱特只能通過她那副可笑的眼鏡盯住他們看。我這就去,你不必試圖來教導我禮節,因為你是教不來的。”
凱特小姐的確知道幾種新遊戲。由於姑娘們不願再吃,男孩不能再吃,他們都轉移到休息室去玩一種“胡說八道”的遊戲。
“一個人開始講故事,你愛說什麼廢話都行,只是要注意,說到緊要關頭時就停止,於是另一個人繼續把廢話說下去。如果做得好,這是很有趣的,並且形成一大堆可悲可喜的材料,使人大笑特笑。布魯克先生,請你開始吧,”凱特說時帶著一副命令的神氣,這使梅格感到驚奇,因為她對待這位教師非常尊敬,一如她對其他先生們。
布魯克先生躺在這兩位年輕姑娘的腳後的草地上,很聽話地開始講故事了,他漂亮的褐色眼睛凝視著反射出閃爍陽光的河面。
“從前有個騎士出外去尋找財富,因為他除了劍和盾以外一無所有。他旅行了好長一段時間,差不多有二十八年之久,吃盡了苦頭,最後他來到了一個善良的老國王那裡。老國王有一匹沒經過調教的心愛駿馬,誰能馴服和訓練它,就有重賞。騎士同意一試,他進展雖慢,但很穩;因為這馬倒也有騎士風度,雖然脾氣古怪而暴躁,不久也知道愛他的新主人了。每天當他訓練好國王的這匹愛馬,就騎了它在城裡到處轉,尋找他在夢中多次見到的一張美麗的臉,但總是找不到。一天當他騎馬走過一條僻靜的街道,卻在一座頹敗的古堡的窗口見到了這張可愛的臉。他高興極了,打聽誰住在這古堡裡。人家告訴他是幾個公主被符咒禁錮在這裡,並且終日紡織,以便積攢錢財贖回自由。騎士巴不得能解救她們;可是他窮,只能每天到那兒去等著看那甜美的臉,渴望它在陽光下出現。最後,他決心進古堡去問問,怎樣才能幫助她們。他去那裡敲門,大門打開了,只見——”
“一個令人陶醉的可愛少女,她狂喜地喊道,‘總算來了!總算來了!’”凱特接口說,她讀過不少法國小說,愛慕它的風格。“‘這就是她!’古斯塔夫伯爵叫道,快樂得跪倒在她的腳前。‘啊,起來!’她說,伸出一隻玉手。‘不!除非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們,’仍然跪著的騎士發誓說。‘唉,我殘酷的命運注定了我得留在這兒,直到那暴君被殺死為止。’‘那惡棍在哪裡?’‘在紫色之廳裡。去吧,騎士,請把我從絕望中解救出來。’‘遵命,我要麼勝利歸來,要麼死掉!’他說了這些令人激動的話之後就飛奔而去,把紫色之廳的大門推開,正要進入時,他受到了——”
“突如其來的打擊,那是一個身穿黑袍的老頭朝他扔來的一部希臘大詞典,砸得他頭昏眼花,”奈德說。“那位不知其名的騎士一回過神來,便把那個暴君叉出窗外。他勝利了,準備去與少女會面,只是額角上腫了一塊。他發現門被鎖上了,便撕下窗簾做成繩梯。他剛下了一半時,繩梯斷了,他倒栽下六十英尺跌到護城河裡。他能夠同鴨子一樣地遊泳,在城堡周圍遊啊遊,最後到了一扇由兩個胖傢伙守衛的小門。他把兩人的頭對撞,撞得兩個頭像一對硬果似的裂開,隨後他稍稍施力,砸碎了門,走上幾級積塵盈尺的石階,那上面的癩蛤蟆和拳頭一樣大,還有會把你嚇瘋的蜘蛛,馬奇小姐。在石階的盡頭,他突然看見一幅使他氣透不過來和血液冰涼的景象——”
“那是一個高大的人影,全身白色,罩著一層面紗,一隻消瘦的手提著一盞燈,”梅格接著講下去。“這個人影向他點頭招呼,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飄過一條陰暗得像墳墓的通道。兩旁立著黑影幢幢穿著鎧甲的雕像,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燈發出藍幽幽的光,那個鬼似的人影不時回過頭來看他,在他的白的面紗後面,透出一雙可怕的眼睛的閃光。他們到了一扇掛著門簾的門前,門後傳來美妙的音樂。他正要跳過去進門,那個鬼怪把他拉了回來,嚇唬人似地在他面前搖著一個——”
“鼻煙盒,”喬用一種陰森森的語調說,這使聽眾大為震動。“謝謝你,”騎士有禮貌地說,他嗅了一點,就打了七個大噴嚏,以致他的頭掉了下來。“哈哈!”那個鬼怪笑著,從鎖孔裡望進去,只見那幾個公主為了寶貴的生命正在拼命紡織。惡鬼抓起被害者,把他放進一個大的鐵箱子裡,其中已有十一個無頭的騎士沙丁魚似的被裝在一起。這些騎士都站了起來,開始——”
“跳起了號笛舞[40],”當喬停下來喘口氣時,弗雷德插嘴說。“而且,當他們跳舞時,這座破爛不堪的城堡變成了一艘張著滿帆的戰艦。‘升起船頭三角帆,收緊頭帆升降索,立即轉舵,乘風前進,炮手們各就各位!’艦長吼道。這時一艘葡萄牙海盜船出現了,前桅飄著一面墨黑的旗。‘猛烈攻擊,取得勝利,我的伙伴們!’艦長說罷,一場大戰就開始了。當然,英國人勝利了,他們總是獲勝的。”
“不,他們不總是獲勝的!”喬在一旁說。
“他們迅速追上了那艘雙桅船,把海盜船長俘獲,那船的甲板上堆滿了死屍,後面的排水槽中流著血,因為原來的命令就是‘腰刀和斷氣難!’‘水手長,用三角帆的布做一個繩扣,如果那惡棍不盡快坦白他的罪惡,就幹掉他,”英國艦長說。那個葡萄牙人守口如瓶,在興高采烈的水手們發瘋似的歡呼聲中走上跳板。但是那條狡猾的惡狗跳下水去,在戰艦的底部鑿了個洞,於是戰艦整個兒沉沒,沉到了海底,那裡——”
“啊,天哪!我將說什麼呢?”薩莉叫道,這時弗雷德結束了他的胡說,其中他把自己從一本愛讀的書中看來的航海用語和故事情節亂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他們統統沉到了海底,卻有一位善良的美人魚來歡迎他們,但是一見那箱無頭的騎士,她感到十分悲傷,就好心地把他們泡在海水裡,希望能發現關於他們的秘密。因為她是一個女人,難免好奇。不久,一個潛水員來了,美人魚說,‘我給你這箱珍珠,如果你能把它拿上去的話。’因為她想恢復這些可憐蟲的生命,而自己無法把這件重物拿上去。潛水員就把它托了起來,可是打開一看,裡面並沒有珍珠。他非常失望,把箱子丟在一片荒涼的土地上,在那裡箱子被一個人發現了——”
“一個牧鵝少女,她在那片土地上放牧一百隻肥鵝,”當薩莉胡謅完畢後,艾米接著說。“少女很可憐他們,就問一個老婦人,怎樣才能救他們。‘你的鵝會告訴你的,它們什麼事都知道,’老婦人說。因此她問應該用什麼來做新的頭,因為原來的頭已不見了。一百隻鵝張開了一百張嘴,尖聲叫道——”
“捲心菜!”勞裡很快地接下去說。“‘說得對,’少女說著便去她的園子裡拿來十二棵好的捲心菜。她把捲心菜裝上去,騎士們立刻復活了,謝過她之後就高高興興地走了,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兩樣,因為世界上有許多頭跟他們的相像,所以對此誰也沒有什麼想法。我所關心的那個騎士又回去找那張俏麗的臉,知道公主們已靠紡織贏得了自由,並且除了一個以外都出嫁了。他聽了非常緊張,便騎上身邊那匹與他患難與共的駿馬,趕到城堡去看看是誰留下了。他從樹籬上望去,看見他心目中的女王正在花園裡採花。‘你肯給我一朵玫瑰花嗎?’他說。‘你必須自己來拿,我不能到你那裡去,這不合適,’她的聲音像蜜一樣甜。他想爬過樹籬,但它好像越來越高,於是他想穿過去,但它好像越來越厚,絕望之餘他只得耐心地把樹籬上的枝條一根根折斷,直到弄成個小洞。他從洞中窺視,懇求道,‘讓我進來!讓我進來!’但是美麗的公主好像聽不懂,仍在靜靜地採玫瑰花,讓他自己設法進去。他究竟進去了沒有,弗朗克會告訴你們。”
“我不能,我沒有參加這個遊戲,我從來沒有玩過,”弗朗克說,因為要他從這個傷感的困境中解救這對可笑的情人,他頗感為難。貝思早已躲在喬的背後,而格雷絲睡著了。
“那麼就讓這個騎士嵌在樹籬中不管他了,是嗎?”布魯克先生問時,目光還是注視著河水,並且撫弄著插在紐洞裡的野玫瑰花。
“我猜想這公主給了他一束花,並且過了一會兒開了門,”勞裡說,微笑著把橡子丟向他的老師。
“我們說了多少胡話啊!只要經過練習,我們就可以做一種機智的遊戲,你們會‘說真話’嗎?”薩莉問,那時他們對剛才所講的故事已經笑夠了。
“我希望我會,”梅格一本正經地說。
“我是指一種遊戲。”
“是什麼樣的遊戲?”弗朗克問。
“喏,你們把手疊起來,選擇一個數字,輪流抽簽,抽著這個數字的人必須如實地回答其他人所提出的任何問題。這是十分有趣的。”
“我們來試試看,”喬說,她就愛新花樣。
凱特小姐和布魯克先生、梅格和奈德拒絕參加;但弗雷德、薩莉、喬以及勞裡疊起手來並抽簽;勞裡正好抽中。
“你心目中的英雄是誰?”喬問。
“爺爺,還有拿破崙。”
“你認為這裡的女士中哪一位最漂亮?”
“瑪格麗特。”
“哪一位你最喜歡?”弗雷德問。
“當然是喬。”
“你提的問題多無聊!”當大家對勞裡的毫無猶豫的口氣放聲大笑時,喬鄙夷地聳了聳肩膀說。
“再來呀,說實話這遊戲不壞嘛,”弗雷德說。
“對你來說,這是個很好的遊戲,”喬低聲嘀咕道。
接下來輪到喬了。
“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弗雷德問。他想用詢問喬的辦法來看看自己缺乏的品德。
“脾氣急躁。”
“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麼?”勞裡問。
“一副靴帶,”喬回答,她猜到他發問的用意,並且擊敗了他。
“沒有如實回答。你必須講出你真正最想要的東西。”
“天賦;你不希望自己能給我這個嗎,勞裡?”她看著他那失望的臉調皮地微笑了。
“在一個男子身上你最愛慕的是什麼品德?”薩莉問。
“勇敢和誠實。”
“現在是我了,”弗雷德說,他挨在最後。
“讓我們給他這個,”勞裡輕輕對喬說,她點點頭,他馬上發問:
“你在槌球戲中耍過欺騙手段嗎?”
“啊,是的,耍過一點兒。”
“好!你是不是從《海獅》這本書中學來這種假話的?”勞裡說。
“是有一點。”
“你是否認為英國民族是十全十美的?”薩莉問。
“如果我不認為如此,那麼我將愧對自己。”
“他是一隻真正的約翰牛。現在,薩莉小姐,你不必等待抽簽就可以挨到你了。我將向你提出的這個問題,說不定會有傷你的感情;你是否認為自己有幾分賣弄風情?”勞裡說時,喬向弗雷德點點頭,表示言歸於好。
“你這個無禮的男孩!我當然沒有,”薩莉大聲叫喊,可是她的神情恰恰證明相反。
“你最恨什麼?”弗雷德問。
“蜘蛛和米粉布丁。”
“你最喜歡什麼?”喬問道。
“跳舞和法國手套。”
“啊,我認為說真話是一種很無聊的遊戲。我們來玩一種很有意思的牌戲,來清醒清醒我們的頭腦吧,”喬建議。
奈德、弗朗克以及小姑娘們參加,而當這個遊戲進行時,三位大姑娘坐在一旁閒談。凱特小姐又把她的寫生本拿出來,瑪格麗特則看著她。布魯克先生躺在草地上,手中拿著一本書,但並沒有讀。
“你畫得多美啊!但願我也能畫,”梅格說,她的話音音裡既有羨慕,又有惋惜。
“你為什麼不學呢?我倒認為你對繪畫有眼力和天賦,”凱特小姐謙和地回答。
“我沒有時間。”
“你的媽媽更喜歡別的技能,我猜想。我的媽媽也這樣;但我私下裡去學了幾次,證明給她看我有這天賦,後來她就願意讓我學下去了。你不也可以跟你的家庭女教師學嗎?”
“我沒有家庭女教師。”
“我忘了,比起我們來,美國的年輕小姐們到學校去的多。都是些很好的學校,爸爸說的。我猜想,你進的是私立學校吧?”
“我根本不上學校,我自己就是個家庭教師。”
“哦,真的!”凱特小姐說。可是她的真正意思是在說,“我的天,多麼可怕呀!”因為她的語氣中包含著這種意思,而且她面部的某種表情使梅格臉紅了,心裡在怪自己不該如此坦率。
布魯克先生抬起頭來,很快地說,“美國的小姐們愛獨立自主,一如她們的祖先。她們由於能獨立謀生而受到尊敬和愛慕。”
“哦,是的。她們這樣做當然是非常好的。我們也有許多可敬而高尚的年輕婦女也這樣做,並且受雇於貴族,因為她們是上等人的女兒既有教養又有才華,你知道。”凱特小姐說。她那種降尊紆貴的語調傷害了梅格的自尊心,使她的工作看來非但乏味而且卑微了。
“那支德國歌合你的意嗎,馬奇小姐?”布魯克先生打破尷尬的停頓問道。
“哦,是的!這支歌非常甜蜜,並且對為我譯出這支歌的人非常感謝,”梅格講這話時,她那俯著的臉煥發出歡樂的光輝。
“你不能閱讀德文嗎?”凱特小姐問,面部露出驚異之色。
“不怎麼好。我父親教我的,現在他走了,我自學時進步不快,因為沒有人糾正我的讀音。”
“現在就來試試看。這是一本席勒著的《瑪麗·斯圖爾特》,還有一個教師樂意教你,”布魯克先生帶著鼓勵的微笑把書放在她的膝上。
“這本書很難,我怕念。”梅格說,心裡感激,但對著身邊這位富有學識的小姐又感到害羞。
“我來讀一點給你鼓鼓勁吧。”凱特小姐讀了詞藻最優美的一段,讀得完全正確,但是毫無表情。
布魯克先生不作評語。凱特把書還給梅格,梅格天真地說,“我原以為這是詩。”
“某些部分是詩,試讀這一段。”
布魯克先生把書翻到可憐的瑪麗大放哀聲的那一段,嘴角現出一種奇怪的微笑。
這位新老師用一根長長的草點在書上,梅格就順從地跟著念。她念得緩慢而膽怯,不知不覺地用她音樂般的嗓音柔和的語調把文字很深的句子念成了詩。起著導引作用的草在書頁上往下移動,她很快被那凄婉的文字迷住,忘記了有人在聽她念,好像是她一個人在朗誦,並給那苦命女王的話添上一絲悲劇的意味。如果當時她看到那雙褐色的眼睛,她一定會念不下去。但她一直沒有抬頭,因而那一課沒有被破壞。
“真的好極了!”當她停頓時,布魯克先生說。對她不少念錯的地方置諸不問,看來他真是“循循善誘”。
凱特小姐抬起她的眼鏡,對眼前的戲劇性場面觀察了一下,合起了她的寫生簿,以一種屈尊的態度說:
“你發音很好,日後會成為一個伶俐的朗讀者的。我勸你學習,因為德文對於教師們是一種可貴技能。我得去照顧格雷絲,她正嬉鬧著呢。”凱特小姐起身走開,並且聳了聳肩膀自言自語地說,“我並不是來陪伴一個家庭教師的,雖然她確是年輕美貌。這些美國佬是多麼奇特的人呀;我怕勞裡會給她們搞得很糟的。”
“我先前忘記了,英國人對家庭女教師是不屑一顧的,不像我們這樣對待她們,”梅格邊說邊看著那個帶著滿臉不高興神情走開的身影。
“男的家庭教師在那裡的光景也不見得好,不幸我知道這一點。對於我們幹活的人來說,沒有哪個地方比得上美國,瑪格麗特小姐。”布魯克先生看來是這樣地心滿意足和歡愉,以致梅格覺得羞於為自己的艱難命運而悲嘆。
“那麼我為生活在這個國家而高興。雖然我不喜歡我的工作,但我到底從中得到了不少滿足,因此我不抱怨,我只希望能像你那樣喜愛教書。”
“我認為如果你有勞裡那樣的學生,你是會喜歡教書的。我為明年將不教他而感到十分抱憾,”布魯克先生說,一面不斷用手在草皮上挖洞。
“我想他是上大學去吧?”梅格嘴裡問這個問題,但是眼睛補充說,“那麼你將怎樣呢?”
“不錯,他是該上大學的時候了,因為他已作好準備。一等到他去了,我將從軍,軍隊裡需要我。”
“我為此高興!”梅格叫道,“我倒想每一個青年人都願意去從軍,雖然對於待在家裡的母親和姐妹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她悲傷地說。
“我既無母親,也無姐妹,連朋友也很少,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布魯克先生苦澀地說著,一邊心不在焉地把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放在他打好的洞裡,蓋上了土,就像一座小小的墳墓。
“勞裡和他的祖父會很關心你的,我們大家如果聽到你受到任何傷害,也會感到非常難過的,”梅格熱誠地說。
“謝謝你,這些話聽來令人愉快,”布魯克先生開始說,神情又顯得高興起來。但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奈德騎著那匹老馬蹣跚而來,為了在年輕的婦女面前顯示他的騎術。那一天從此就再也不得安寧了。
“你愛騎馬嗎?”格雷絲問艾米,那時她們跟著奈德在那野地四周騎了一圈之後站著休息。
“我熱愛騎馬。過去爸爸有錢時,我姐姐梅格常常騎馬,但是我們現在除了埃倫特裡以外,不再養馬了,”艾米笑著答道。
“告訴我埃倫特裡是什麼樣的,是匹驢子嗎?”格雷絲好奇地問。
“嗨,你知道,喬是愛馬若狂的,我也是。但是我們只有一副橫鞍,沒有馬。在我的花園裡,有一棵蘋果樹,樹上有一根高低正好的低樹枝,因此喬把鞍子放在那上面,把韁繩系在樹枝往上翹起的地方。我們什麼時候高興,就騎在埃倫特裡上顛個夠。”
“多滑稽呀!”格雷絲笑道。“我家裡有匹矮種馬,我和弗雷德、凱特差不多每天在公園裡騎,真好玩,因為我的朋友們也去,在羅歐[41]多的是女士和紳士。”
“哎呀,多美啊!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出國去。但是與其到羅歐還不如去羅馬。”艾米根本不知道羅歐是什麼地方,又不肯問人。
正坐在這兩個女孩後面的弗朗克聽到了她們的談話,又看到其他活躍的小伙子們在進行各種有趣的體育活動,便不耐煩地把拐杖推開。貝思正在收集散落在地上的紙牌,抬頭一看,便羞怯而又友好地說:
“你怕是累了吧,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請跟我談談,一個人坐著真沒有味兒,”弗朗克答道,他在家裡顯然是嬌養慣的。
對於羞怯的貝思來說,這簡直同要她用拉丁文演講一樣困難。可現在無處可逃,也沒法躲在喬的背後,而這可憐的男孩如此渴望地看著她,她也就勇敢地決心試一試。
“你喜歡談些什麼?”她問,一面摸弄著紙牌,本想把它們扎好,可是跌落了一半。
“啊,我喜歡聽關於板球、劃船、打獵的事,”弗朗克說,他還不懂量力而行。
“我的天!我該怎麼辦?對這些玩意兒,我一竅不通,”貝思想;在慌亂之中,她忘掉了這男孩的不幸,只希望他能講講,便說,“我從來沒有看過打獵,但我猜想你都懂得的。”
“我打過一次獵;但我再也不能了,因為我在跳過一個該死的五柵門時摔傷了,從此同馬和獵犬就無緣了。”弗朗克說時嘆了一口氣,這使貝思為自己的冒失而痛恨自己。
“你們的鹿比起我們醜陋的野牛來是漂亮多了。”她把話題轉到草原,以解救這個尷尬局面,心裡為自己讀過喬喜愛的一本男孩子的書而感到高興。
事實證明野牛能起慰藉和滿足的作用,而貝思既急於逗樂對方,便忘掉了自己,毫未覺察姐姐們看見她同一個可怕的男孩在談話,這一不尋常的情景引起她們的驚訝和喜悅,而在過去,見到這種男孩,她是會要求別人保護她的。
“祝福她那一片好心腸!她憐憫他,因而待他好,”喬說,從槌球場上向她微笑。
“我一向說她是個小小的聖徒,”梅格補充說,好像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我好久以來沒有聽到弗朗克這樣笑過,”格雷絲對艾米說,那時她們正坐著邊討論娃娃,邊用橡果的殼做茶具。
“我姐姐貝思只要她願意,是個十分愛挑剔的姑娘,”艾米說,對於貝思的成功非常高興。她本想說“討人喜歡”[42],幸好格雷絲對這兩個詞的正確意義都不懂,“愛挑剔”聽起來悅耳,就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表演了一場即興馬戲,下了狐鵝棋[43],又打了一場槌球友誼賽,這就結束了這個下午。日落時撤了篷帳,收拾起籃子,拔起球門,乘上了小船,整隊人順河而下,放聲高歌。奈德動了感情,用顫音唱了一支有著這種憂鬱疊句的小夜曲:
孤獨,孤獨,啊!苦惱,孤獨,
接著又唱道:
我們大家都年輕,我們大家有顆心,
哦,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冷冷地分開?
他以一種假裝傷心的表情看著梅格,引得她馬上哈哈大笑,使他唱不下去了。
“你怎麼能對我這樣殘酷?”他在一片生氣勃勃的大合唱的掩蓋下輕輕說道。“你成天跟那個高傲古板的英國女人親密地在一起,眼下又故意冷落我。”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那副樣子看來實在滑稽,我忍不住就笑了,”梅格答道,對他那責備的第一部分不予回答,因為記得莫法特家那次舞會的事以及後來的閒言碎語,所以確實是在躲避他的。
奈德生氣了,轉而在薩莉那兒求得安慰,不無慍怒地對她說,“那個姑娘一點兒風情也沒有,是嗎?”
“一點也沒有,但她是個可愛的人兒,”薩莉回答;她甚至在承認朋友的缺點時也為朋友辯護。
“她無論如何不是一頭受過創傷的鹿,”奈德說,試圖顯示他會說俏皮話,並且說得與年輕的紳士們通常所說的同樣成功。
在這一小隊人曾集合的草地上,大家親熱地互道晚安、再見而分手了,因為沃恩一家要到加拿大去。當這四姐妹通過花園回家時,凱特小姐在後面望著她們,以毫不高傲的語氣說,“儘管她們感情外露,但當你熟悉她們之後,美國姑娘還是挺令人愜意的。”
“我完全同意,”布魯克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