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驗

“六月一日!金家明天都要到海濱去,我就空了。三個月的假期——我將怎樣享受一番呀!”梅格回家時高聲說。那是個暖和的日子,她接著就發現喬完全筋疲力盡地躺在沙發上,貝思替她脫掉骯髒的靴子,而艾米正在為大家準備提神的檸檬茶。

“馬奇叔婆今天走了,啊,為此而高興啊!”喬說。我怕得要死,生怕她要我和她同去;如果她要我去的話,我倒會覺得我是應該去的。但你知道,普倫菲爾德就像教堂墓園那樣乏味,因此我很樂意免了這趟差使。我們為打發那個老太太走著實忙亂了一陣子,每次她跟我講話,我總是膽戰心驚,因為我急於把事做完,就顯得特別賣力、殷勤,所以怕她會覺得少不了我。我一直哆嗦著,直到她穩穩當當坐進了馬車為止。最後我還是吃了一驚。車都走了,她還伸出頭來說,“約瑟芬,你要不要——?”我沒聽她再說什麼,狼狽地轉身就跑。我真是一個勁兒奔起來,急忙轉過街角,在那裡我才放下心來。

“可憐的老喬!她進來時像熊在追趕她。”貝思帶著母親般的神情,捧住了姐姐的雙足。

“馬奇叔婆是名符其實的海蓬子[31],可不是嗎?”艾米說,一面挑剔地品嘗著檸檬茶。

“她的意思是吸血鬼,不是水草;但這沒有關係,天氣這樣熱,也不去對誰的話咬文嚼字了,”喬咕噥著。

“你將怎樣消磨假期?”艾米機靈地換了個話題。

“我要睡懶覺,什麼事也不幹,”梅格從搖椅深處發出回答。“整個冬天,我從床上被叫醒,不得不終日為別人工作。因此現在我要休息,盡情地玩。”

“不,”喬說,“睡懶覺不配我的胃口。我有一大堆書,我將利用白天躲在我那棵老蘋果樹[32]上讀書,如果我不遇到l[33]——”

“別說百靈鳥!”艾米央求道,作為對喬剛才糾正“海蓬子”一詞的報復。

“那麼我就說‘夜鶯’吧,還有勞裡;這樣說是得當的,因為他是一個歌手。”

“不要叫我們做功課,貝思,暫時不要,而是玩耍和休息,正像姐妹們想要做的那樣,”艾米提出建議。

“好,我願意,只要母親不管。我想學幾支新歌,而我的孩子們[34]也需要穿上夏裝了,它們現在很不像樣,真的為缺少衣裳而苦惱。”

“我們可以嗎,母親?”梅格轉身問道,因為馬奇太太正坐在她們稱之為“媽媽之角”的地方做針線。

“你們可以試驗一星期,再看看你們喜歡不喜歡,我想到了星期六晚上,你們就會發現老是玩耍而不工作就像老是工作而不玩耍一樣不妙。”

“啊,親愛的,不!我相信這肯定是有趣的,”梅格自鳴得意地說。

“我提議乾杯,正如我的朋友和搭檔沙利·甘普說的,永遠快活,不做苦工!”喬邊嚷邊舉杯站起身來,把檸檬茶向每個人敬了一圈。

她們大家都喝得很高興,並且以瞎混掉這天的其餘時間來開始這個試驗。這兩天早晨,梅格直到十點鐘才露面。她獨自一人吃早餐的味道並不好,房間裡顯得冷清而雜亂,因為喬沒有在花瓶裡插上新鮮的花,貝思沒有撣灰塵,而艾米的書撒了一地。除了“媽媽之角”一如平日外,沒有一件東西是乾淨和令人喜歡的。梅格就坐在那裡“休息和看書”,實際上是在打呵欠,在想像用她的薪水能買些什麼漂亮的夏裝。喬在河上消磨了一個早晨,和勞裡在一起;下午高高地棲身在頂樓上邊讀《茫茫世界》邊流淚。貝思一開始把她那住在壁櫥的一家子全都倒騰出來,但弄了一半就感到勞累,她頭昏腦漲地離開了那亂糟糟的小家庭,去彈她的琴了,一邊還慶幸她沒有碟子可洗。艾米整理了她的遮蔭棚,穿上她最好的白外套,理了理鬈髮,然後坐在忍冬下畫圖,希望有人看見她,並詢問這位年輕的美術家是誰。由於沒有人出現,只有一隻好奇的長腳蜘蛛懷著很大的興趣看著她的作品,她就散步去了,結果遇上陣雨,回到家中渾身濕透了。

到了吃點心時,大家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這是愉快的卻又是特別長的一天。梅格下午出去跑鋪子,買到一塊“可愛的藍薄紗”,但是裁開幅面之後,發現它不耐洗,這一失誤使她有點光火。喬劃船時曬掉了她鼻子上的一層皮膚,並因為看書太久而頭痛欲裂。貝思為她壁櫥裡的亂七八糟以及一下子要學會三四支歌的困難而憂心忡忡,艾米則為了她的外套受到污損而深深遺憾,因為凱蒂·布朗的舞會明天就要舉行了。現在她就同弗洛拉·麥克弗林賽[35]一樣,“沒什麼可穿”了。但這些都不過是些區區小事,她們要母親放心,試驗進行得很好。母親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並且在漢娜的幫助下,補做了她們忽略了的工作,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使這架家庭機器運轉順利,可是真叫人奇怪。這個“休息和行樂”過程竟造成了令人不快的古怪事態。日子變得一天比一天長;天氣變化無常,人的脾氣也是如此;大家都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對於空閒無事可做的人,撒旦發現可以使他們多遭不幸。當奢華之心達到極頂時,梅格取出她的針線活,隨後又覺得時間過得很沉悶。於是她便想仿照莫法特的式樣,把衣服翻個花樣,卻把衣服剪壞了。喬看書看得眼睛吃不消,對書也厭惡了,脾氣變得焦躁不安,連性情一向很好的勞裡也跟她吵了一架。這時她精神消沉,反而巴不得自己當初跟馬奇叔婆一起去了。貝思過得還不錯,因為她常忘記應該只玩耍,不工作,不時回覆到她的老習慣中去。但是總有一種氣氛影響她,不止一次地大大擾亂了她內心的平靜。她受到的影響是如此之大,以致有一次她竟搖著可憐的寶貝瓊娜,罵她是“醜八怪”。艾米的情況最糟,因為她的消遣的辦法少,而當她的姐姐們讓她一個人玩和照顧自己時,她馬上就感到那個有才華和重要的小小的自我是個沉重的負擔。她不喜歡娃娃,神仙故事是幼稚的,而且人總不能老是畫圖呀。茶會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思,野餐也沒有什麼趣味,除非是辦得很好的。“要是有一個漂亮的房間,裡面盡是些好姑娘,或者去旅遊,那麼夏天可能過得很開心。但是待在家裡同三個自私的姐姐和一個大男孩在一起,那麼哪怕有波阿斯[36]的耐心,恐怕也受不了。”過了幾天的舒適、安逸和厭倦的日子後,別字小姐抱怨道。

沒有一個人肯承認她們對這個試驗已厭倦了。但是到了星期五夜裡,每一個人心裡都承認自己在為這一星期快要完了而高興。馬奇太太是很富幽默感的,她希望使這個教訓更深刻些,就決定以適當的方式結束這試驗,因此她給漢娜放了一天假,讓女兒們領受一下這種玩樂的全部效應。

當她們星期六早晨起床時,廚房裡沒有火,餐室裡沒有早飯,就連母親也不見了。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喬嚷嚷起來,沮喪地四面張望。

梅格跑到樓上去,過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看來鬆了一口氣,但是十分困惑,並且有些羞赧。

“母親不是生病,不過十分疲倦,她說要靜靜地在房間裡待一天,讓我們盡力而為。她這樣做是十分奇怪的,一點也不像她的為人,但是她說一星期來她非常辛苦,因此我們千萬別發牢騷,還是好好地照顧自己吧。”

“那很容易,我喜歡這主意,我正渴望要幹些什麼——那就是某種新的消遣,你知道,”喬很快接上去說。

事實上,對她們各人來說,有事可做的確是大大的寬慰,她們就堅決地幹起來了,但不久她們就領會了漢娜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幹家務不是鬧著玩。”在食品柜裡有的是食品,當貝思和艾米擺桌子時,梅格和喬準備早餐,她們邊幹邊納悶傭人們會談論工作艱苦。

“我送點早餐去給母親,雖然她叫我們不要為她操心,說是她會照顧自己的,”梅格說。她主持早餐,坐在茶壺後面,滿像是位主婦。

因此在大家還沒有開始用早餐以前,就裝滿了一隻盤子,並且帶著廚師的問候送到樓上去。煮的茶味道極苦,煎蛋餅焦了,餅乾上沾滿了發酵粉,可是馬奇太太連聲道謝地接過了,等到喬走後便對著這份美餐縱情大笑。

“可憐的小人兒,我擔心她們將苦一陣子了;但她們不會受苦,這將對她們有好處。”她說著便取出自己準備的可口的食物,同時為了不傷女兒的感情,把那份糟糕的早餐也處理掉了——這是母親耍的一個小小把戲,對此她們是感激的。

樓下的埋怨可多了,而大廚師對她的失敗也惱火透了。“不要緊,我來準備午餐,我當傭人,你們都當女主人,別弄髒了你們的手,招待客人和發號施令好了。”喬說,而她對炊事的知識還不如梅格。

這個與人方便的建議被高興地接受了。梅格退到客廳裡去,她把地上的碎屑匆忙掃到沙發下面去;為了避免撣灰塵的麻煩,把百葉窗都關上。喬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又懷著和解的友好願望,馬上寫了一張字條丟在郵局裡,邀請勞裡來吃午飯。

“你還是先看看自己有些什麼東西,然後再想到請客吧,”梅格聽到這個好客而又魯莽的舉動時這麼說。

“啊,有咸牛肉和很多土豆!我還要弄一點蘆筍,一隻龍蝦‘作為美味’,正如漢娜所說的,我們將吃萵苣並做一盤色拉。我不知道怎麼做,可是書上有的。我要用牛奶凍和草莓作為甜點心,如果你們要高雅一點的話,還要喝咖啡呢。”

“不要弄許多菜,喬,因為你除了姜餅和蜜餞以外什麼也不會做。我不管這頓午宴,既然你自作主張請了勞裡,那麼你去照管他吧。”

“我什麼事也不要你做,只要你對他客氣點就是了,並且在做布丁時幫幫我的忙。如果我搞錯了,你給我一些指點,你肯嗎?”喬有些不快地說。

“可以,但我知道得也不多,除了做麵包等等小事之外。你想幹點什麼,最好先征得母親同意,”梅格謹慎地回答。

“那當然,我又不是傻瓜,”喬聽到人家對她的才能表示懷疑,氣沖沖地跑開了。

“你要弄什麼就弄什麼,不要來麻煩我。我要出去吃飯,不能為家裡的事操心。”當喬去對馬奇太太講時,她這樣說。“我從來不樂於管家務,今天我要休假一天,看看書、寫寫東西,出去看看朋友,消遣一下。”

平日忙忙碌碌的母親,這回一清早就坐在搖椅上舒適地看著書。這一罕見的景象,使喬感到仿佛某種不尋常的自然現象出現了,因為日食、月食、地震或火山爆發都沒有這樣奇特。

“好像一切都有點不對勁了,”她下樓時自言自語。“貝思在哭,她那家子肯定出毛病了。如果艾米在製造麻煩,我要狠狠把她搖一通。”

喬自己也覺得很不對勁,迅速跑到客廳裡,發現貝思正在為那只叫做皮普的金絲雀而嗚咽。它躺在籠子裡已經死了,它的小爪子可悲地伸開在那兒,好像在乞食——它是因未放鳥食而餓死的。

“這是我的過錯——我把它忘了——籠裡沒剩下一粒食或一滴水。啊,皮普!我怎麼會對你這麼殘忍?”貝思邊哭邊把那可憐的小東西捧在手裡,還想救活它。

喬看看它那半睜的眼睛,摸摸它的胸口,發現它已經僵硬冰冷,就搖了搖頭,並主動提出把她的骨牌盒子獻出來當棺材。

“把它放到爐子裡去,也許它暖和了還會活過來,”艾米懷著希望說。

“它已經挨了餓,現在它死了,可不能再放在爐子裡烤。我來給它做一塊裹屍布,應該把它葬在花園裡。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養別的鳥了,再也不養了,我的皮普!因為我不配養鳥,”貝思咕噥著。她坐在地上,把她的寶貝握在手裡。

“葬禮將於當天下午舉行,大家都去。好了,貝思,別哭了!的確不幸,但是這個星期裡沒有一件事是對頭的,皮普是這次試驗中最倒霉的。把裹屍布做好,讓它躺在我的盒子裡。等到午餐以後,我們將舉行一個像樣的小葬禮,”喬說,她覺得自己已經處理得很妥帖了。

她讓別人留在那裡安慰貝思,自己去了廚房,那裡亂糟糟的叫人看了泄氣。她系上一條大圍裙後開始工作,把盤子疊起來準備洗,可是她發現火滅了。

“真是一派美妙的景象!”喬咕噥著,把爐門打開,用撥火棒在灰燼裡用力地搗。

喬把火重新點著後,想在燒水時去菜場一趟。一走路她又來了精神。回家時,她一路走一路為自己買到了便宜貨而洋洋得意。她買了一隻很嫩的龍蝦,一些很老的蘆筍以及兩盒酸草莓。等她把一切都弄好,午餐的時間已經到了,爐子也燒旺了。漢娜原先留下一盤發了酵的面團,梅格過早地把它捏成麵包,放在爐子上發第二次,過後卻把此事忘了。現在,梅格正在客廳裡招待薩莉·加德納,突然門被打開,一個身上滿是麵粉、煤灰,滿面通紅、蓬頭散發的人出現了,並且尖刻地問:

“我說,麵包都脹到盤子外面來了,還沒有發好嗎?”

薩莉開始笑了,但是梅格點點頭,眉毛揚得高高的好像都要離臉而去,於是那個鬼消失了,馬上去把酸面團放進爐膛。馬奇太太出門前到處看看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也安慰了貝思幾句。貝思坐在那裡做一條裹屍布,而那可愛的死者靜靜地躺在骨牌盒子裡。馬奇太太出去了,當那頂灰色的女帽在街角上消失時,姐妹們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幾分鐘之後,克羅克小姐來了,說她是來參加午宴的,她們更是驚慌萬分。這是位瘦小、多疑的老處女,有著尖尖的鼻子和東張西望的眼睛,她什麼事都看得見,而且把看見的到處傳播。她們不喜歡她,但被關照過要待她和善,只是因為她又老又窮,又沒有什麼朋友。因此梅格請她在安樂椅上坐下,設法招待她,而她問這問那,對什麼都要妄加批評,並且講了她一些熟人的瑣事。

言語不足以形容喬那天上午的焦慮、遭遇和努力,而她端上來的午餐成了一個長期的笑柄。她不願再請教別人,就盡力單獨幹,並發現要做一個好廚師,光有精力和好意是不夠的。她把蘆筍煮了一個小時,結果傷心地發現尖兒都被煮掉了,而莖部卻老得要命。麵包烘黑了,因為做色拉使她惱火萬分,她把別的事都丟開不管,最後她明白這玩意兒是沒法吃了。對她來說,龍蝦是一個紅色的不解之謎,但是她把它敲打和撥弄,直到它的殼被剝開,那一點點蝦肉,混在一大堆萵苣葉子中都看不出來了。土豆要趕快煮,不能讓蘆筍等著,結果也沒燒好。牛奶凍成了塊,而草莓不像看來的那樣熟,上了水果商人的當。

“好吧,要是他們餓了,可以吃牛肉、麵包和黃油。令人感到難堪的是,花了一個上午而一事無成,”喬想。她比往常遲了一個半小時才打吃飯鈴,站在那裡又熱又累,情緒低落。她審視了一下桌子上為勞裡和克羅克擺下的宴席。勞裡是各方面考究慣了的,而克羅克小姐的愛東張西望的眼睛會注意到一切缺點,她那喋喋不休的長舌會把事情到處傳播。

當一盆盆菜被嘗過而又剩下來,喬真願意鑽到桌子底下去。艾米嬉笑著,梅格神情痛苦,克羅克小姐噘起了嘴,而勞裡盡情談笑,給這個筵席場面增添一種歡樂氣氛。喬的一張王牌是草莓,因為她用糖把它漬得很好,並且還有一罐奶油用來調了吃。當那只美麗的玻璃盤子沿著桌子傳去,每個人都親切地看著漂在奶油之海裡的一個個玫瑰色小島時,她火燙的臉才涼了一點,她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克羅克小姐先嘗,扮了一個鬼臉,急忙喝了一點水。喬生怕不夠而不肯吃,因為這道甜食經過大家挑去了一點之後減少得很多。她看了看勞裡,但是他正在勇敢地吃,雖然他的嘴角稍微皺起,眼睛直盯著盆子。艾米是喜歡甜食的,滿滿地舀了一匙,立刻噎住了,把臉藏在餐巾後面,並且跌跌沖沖地離開了桌子。

“啊,怎麼了?”喬發抖著問。

“是鹽,不是糖。奶油也是酸的,”梅格以一個悲劇般的姿態回答。

喬一聲呻吟,倒在椅子裡,回憶起廚房桌子上有兩隻盒子,她拿起一隻就匆匆在草莓上撒了撒,並且沒有把牛奶放在冰箱裡。她臉色緋紅,差點要哭出來。這時她見到勞裡的眼神,儘管他努力克制,那雙眼睛仍不免有含笑的神情。喬突然感到了這事滑稽的一面,於是笑得淚流滿面。大家都笑了起來。甚至被姑娘們叫做“聒囉聒”的克羅克小姐也笑了。這一場不幸的午宴在麵包、黃油、橄欖和打趣中愉快地結束了。

當大家站起來時,喬說,“我現在沒有心緒收拾杯盤,還是讓我們舉行一次葬禮以清醒一下頭腦吧。”克羅克小姐準備走,急於把這新鮮事在另一隻餐桌上講說一番。

他們的確由於貝思的緣故而清醒了自己的頭腦。勞裡在樹叢的羊齒草下挖了個墓穴,小皮普被放了下去,它的軟心腸的女主人淚如雨下,為墓上蓋了青苔,一隻用紫羅蘭和繁縷做的花圈放在一塊寫有墓志銘的石碑上。這幾句墓志銘是喬在拼命準備午餐時寫出來的:

這裡長眠著皮普·馬奇,

它逝於七月七號;

它叫人憐愛又使人哀傷,

不會被人很快忘掉。

儀式結束後,貝思回到自己的房間,悲愴之情和剛吃下的龍蝦使她受不了,但是沒有地方可供休息,因為床還沒有鋪好。她拍打枕頭和整理床鋪,覺得自己的悲痛已經減輕了許多。梅格幫助喬清除宴席的殘羹剩肴,花去了半個下午。她們幹得筋疲力盡,一致同意就以茶和烤麵包充當晚餐。勞裡帶艾米出去兜風,這是一件慈善之舉,因為那酸奶油對她的脾氣有著很壞的影響。馬奇太太回來時,看到三個大女兒在下午兩三點鐘還在拼命幹活,再一看碗櫥,她知道這一部分的試驗取得了成功。

這些家庭主婦們還沒來得及休息,有幾個人來訪了,因此又忙亂了一陣子準備去見他們。要弄茶,要跑幾趟腿,還要作一點到最後才想起來的必要的縫補。當暮靄降臨時,濕潤而又寂靜,她們一一來到門廊裡,那兒六月的月季正美麗地含苞待放,每個人坐下來都好像疲憊、煩惱得很,發出了呻吟或嘆息。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天啊!”喬開始說,她總是第一個開口。

“今天好像短些,但是多麼難受,”梅格說。

“一點也不像個家,”艾米補充說。

“看來沒有媽媽和皮普是不會像個家的,”貝思嘆氣說,她圓睜了兩隻大眼看了看頭上的空鳥籠。

“母親在這兒,親愛的;明天你就可以有一隻新的小鳥,如果你要的話。”

馬奇太太說著就走了過來,在她們中間坐下,看來她的假日過得不比她們的愉快。

“你們對這試驗滿意嗎。孩子們?要再試驗一個星期嗎?”她問道。貝思偎到她身上,其餘的人都把快活的臉轉向她,好像花朵轉向太陽。

“我不要!”喬堅決地叫道。

“我也不要,”其餘的人都響應著。

“那麼你們認為還是擔負起一些責任,並且為他人著想一點比較好,是嗎?”

“閒蕩和玩樂沒有好處,”喬搖搖頭說。“我對它討厭極了,決心馬上去做點事。”

“或許你去學學做家常菜,這種有用的本領是每個女人必須具備的,”馬奇太太想到喬的午宴就暗暗好笑,因為她已經遇到克羅克小姐,聽到她所講的一切。

“母親,你出去是不是為了對一切事聽之任之,看看我們到底搞得怎麼樣?”梅格叫道,她有這種猜想已經一整天了。

“不錯。我要你們懂得,大家的舒適有賴於每個人忠誠地盡自己的職。當漢娜和我為你們工作時,你們生活得不差,但你們不見得很快樂很融洽。因此我想給你們一個小小的教訓,讓你們見到,當每個人都只想到自己時,會發生些什麼。你們是否認為這樣比較愉快些:相互幫助,有日常的責任,從而當空閒來臨時覺得分外甜蜜,並勇於承擔和克制,使這個家對於我們每個人都顯得舒適可愛?”

“我們是這樣認為,母親,是這樣認為!”姑娘們都喊起來。

“那麼讓我勸你們重新把你們小小的包袱背起來吧,因為它們雖然有時似乎沉重,但對我們有好處,並且當我們學會背這些包袱時,它們就顯得輕了。工作是有益的,每個人都有許多工作,它使我們不致膩煩和胡鬧,有助於身心健康,並且比金錢和時裝更使我們有一種力量感和獨立感。”

“我們將像蜜蜂一樣地工作,並且愛我們的工作。我們不這樣才怪呢!”喬說。“我將把學做家常菜作為我假日的任務,下一次我辦的午宴一定大大成功。”

“我將為父親做一些襯衫,你就不用做了。媽媽,我能做,我願做,雖然我不喜歡縫紉。這要比我為自己的衣服而忙亂好得多,因為我的衣服現在這樣也夠好的了,”梅格說。

“我將每天做好功課,不在音樂和娃娃上多花時間。我是個笨蛋,應該學習而不是遊戲,”這是貝思的決心。艾米也學著勇敢地宣稱,“我將學會開鈕子洞,並且注意用詞造句。”

“好極了!那麼我對於這次試驗十分滿意。我想我們再也不必重復這種試驗了。只是不要走向另一個極端,別奴隸似地埋在工作裡。要有一定時間的工作和遊戲,使每一天過得既有意義又愉快,以善於利用時間來證明你們懂得時間的價值。這樣,你們年輕時就會快活,年老時也不致有什麼遺憾,生活即使貧窮,人生也將是一個巨大的成功。”

“我們一定記住,母親!”的確,她們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