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与铁锤（上）
一切法律都是无用的，因为好人用不着它们，而坏人又不会因为它们而变得规矩起来。
——德谟耶克斯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警察是救星，但对于小偷而言，警察是克星。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反贪局是惩贪罚恶的利剑，但对于贪官而言，我们是粉碎前程的“铁锤”。
在很多人的眼中，医生是一份崇高的职业，是“白衣天使”，是“生命的守护者”。也正是这一份期许，使得医生这个形象被神化了，期待每一个医生都是“白求恩”，每一个护士都是“南丁格尔”。当这种幻想被现实挫败、击垮，很多人转而对这份职业产生极度的厌恶感，甚至将对个别人的恶意传达到整个职业群体上，仿佛每个医生都收回扣，每个护士都拿红包，很不理智。
检察人员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也会有大病小病，去医院也希望遇到良医，药到病除，但我们也都知道，医生也只是一份职业而已，任何医生都不是神，他们首先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欲望，也一样会犯错。
前几天因为献血，我休息了一周才来上班。休息前一天，全科围绕行贿人已经通宵了一个晚上，我回来正好赶上第二波“攻势”，接手办了王某的案子。
王某是陈哥带进来的，黑白相间的头发梳得特别整齐，羊毛衫和外套的搭配很得体，我一看就猜肯定是个受贿的，应该还是个知识分子。这种穿着得体、有一些领导气派的人，经常被人吹捧，被人夸奖，很容易被行贿，甚至于很多人受贿后还不以为意，觉得是理所当然，是对他职务或能力的一种肯定。王某看起来有点疲惫，尤其是一双黑眼圈，显得人特别没精神。
王某是某三甲医院的科室主任，这个科室虽然不是该医院的招牌科室，但因为挂着三甲医院的大名，病人络绎不绝，手术天天不断。
王某是科室主任，也是博导，更是科室的主心骨。小马是一个医药代表，主要负责推销几种进口的医疗耗材，这类耗材成本高，利润也高，又是全自费，是小马所在医药公司的重要盈利项目。在小马眼里，王某所在的科室是一块“硬骨头”，小马“攻坚”了数次，都没有打开这个市场。小马用尽了塞红包、美人计、请点心、装可怜等十八般武艺，几乎打通了副主任以下“半壁江山”，但就差王某的一支笔，只要王某一点头，小马负责的这个耗材，就能在这个科室被广泛使用了。本来小马对王某软磨硬泡，已经有了点起色，没料到，王某由于自己所带博士生的疏漏，造成医疗事故，被院长一顿责备，而院长在同王某回科室的路上，又正好看到小马和副主任聊得火热。院长见状脸色一变，一言不发直接扭头走了，自知犯了忌讳的王某进了门就把小马一顿狠批，连带着给副主任和全体医生下了死命令，不准让小马再进科室。
同样怒火中烧的小马，自知功亏一篑，恶向胆边生。小马在从事医药代表之前，本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每逢周三下午，全科不接受门诊，进行手术或者开展行政工作，小马借着熟脸混入医生办公区，在主任、副主任办公室中央空调出风口的角落装上针孔无线摄像头……
过了一个月，王某看着U盘里自己从一个又一个医药代表手中接过信封的画面，直接蒙了。
小马向王某开出了一千万的买断价码，准备收钱之后立马辞职，然后远走高飞，换个城市发展。
王某连着三天没有睡上好觉。
王某左思量，右考虑，最后还是选择了报警。
估计之前王某已经想得很通透，整个讯问过程很顺利，仅一个多小时，他就对全部事实供认不讳。由于有视频等资料，接下来只要再核实一下几个行贿人的情况，这个案子也就基本告破了。
随着案子的侦办，两个副主任也先后被立案侦查。之后我们又去了几次医院，向院方收集一些文书材料和证人证言，顺便也了解一下案件的侧面情况。王某是这个科室的元老级人物，坐镇主任近十年，虽然没有非常大的成就，但也没有出过大的事故。他为人随和，对下属没什么架子，对年轻人也很关照，口碑很不错，医院里对他最多的评价就是“可惜了”。
王某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小马因敲诈勒索罪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
更让我难过的是两个月后从其他渠道传来一个消息，在王某的科室，由一名原来不主刀的副主治医师主刀的一台手术失败了，病人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若无意外，这台手术本来应由王某主刀……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有点难受，寻了个机会和陈哥聊了起来。
“陈哥，你说我们抓了这个人，到底对不对？”
“怎么了？”
……
“你心里觉得难受了？是因为死的那个病人？”
“嗯，是有点，如果我们晚几天抓他，是不是那条命就不会没了？”
“谁让他做坏事呢？”
“但这也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啊？”
“你别钻牛角尖，不是杀人放火，就不是犯罪了？就不抓了吗？”
“嗯……那这个病人呢？”
“这就是命。”
“嗯。”
“我们的活儿，本来就不是救死扶伤的好事，人家公安办案，还有可能抓了一个人，找回些赃物，救了几个人啥的。我们呢，只有抓人、抓人和抓人。你也可以这么想嘛，现在他受贿金额还不多，判了七年，要是我们晚两年抓他，说不定他的金额就可以判十几年了呢，早抓也不一定是坏事嘛。”
“嗯，好像有点道理。”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我们不是来衡量人的善恶的，只甄别他们所做的事是对是错，错了就应受罚，这就是法律。而且，如果他不贪，不拿钱，我们也管不着他，那这个病人可能也不会死。”
这个病人，的确死得有点冤，但是，王某入狱，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