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第一次女性主义浪潮与生理决定论

女性主义最初是美、英、法等国受过教育的商人和士绅阶级妇女在西方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内部发起的抗议运动,发生在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20年代,通常被称作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一次浪潮。

1.生理决定论的形成

这一时期“以自由主义的女性主义为主要特征,主要强调男女两性的共性和平等,反对性别歧视,要求对男女同样对待,强调女性应该享有与男性同样的地位。”(李金凤,2004:49)其主要观点集中体现于1848年在美国田纳西州召开的首届女权大会通过的《权利和意见宣言》。受这种思潮的影响,西方语言学家们纷纷致力于男女两性语言各自特点及语言中所反映的性别歧视的研究,探究男女两性由于发音器官的不同所造成的声学或语音学方面的性别差异以及在色觉感知方面的差异,分析了女性的色彩词库的种类与质量大大优于男性的诸多表现形式及其特点,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生理决定论(biological determinant theory),这一理论中的一个重要命题是变异性假说,认为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显著差异是生理决定的、天生的、上帝赋予的,男女两性智力状况的不同是生理因素决定的:男性智力分布比女性大,即女性智力中常,男性智力或者很高,或者很低,更有可能出现天才或智力迟滞者(钱铭怡等,1995:5)。这一假说流行了很长时间,直到20世纪上半叶被推翻:在各种心理能力的分布中,明显的两性差异并不存在,男女两性的智商并无差异。

生理决定论认为,生理性别是自然的分类。这一分类又常常被概括为三个层次的性征区别:第一性征包括染色体、性腺(卵巢、睾丸)、生殖器等;第二性征包括肌肉组织、体毛等;第三性征指发式、服饰等。生理决定论除了用生理因素来解释人的社会行为之外,甚至还会用性别差异来解释身体的疾病,比如,由于男性占领医疗行业,男女受到不同的对待:男性的肺病就是肺病,女性的肺病却被认为是由子宫引起的病(French,1992:132)。这种假说以科学和医学的面貌出现,并没有什么依据。进化论的创始人达尔文在性别问题上也是一位生理决定论者,他说过,男性与女性相比处于进化的较高阶段,赋有更多的智力和理性能力,因此天生应当做领导。男性暴力是男性气质的自然健康的表现。这种观点是西方父权制文化的投影与折射,其传统的男权社会观念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2]的心理分析为代表。

生理决定论的代表性成果当推丹麦语言学家O.叶斯柏森在1922年出版的著作《语言论:本质、发展及起源》,作者用整整一章的篇幅阐述了女性语言的特点,认为女性所使用的语言同男性相比“在词汇上有明显的不同,她们更多地使用委婉语,较少用咒骂语。由此他认为女子在语言的使用方面比男子更加保守……在句法方面,男性较多地使用圆周句和主从复合句,因此他认为男子在智力上具有明显的优势,他们更聪明。”(赵蓉晖,1999:26)有人后来批评他关于男性比女性更优越、更聪明的说法是空穴来风,完全基于个人观察与推测,没有结合社会因素进行探讨,因而缺乏说服力。总的来说,这一时期较普遍的看法是视男性语言为规范语言,而女性语言则是对规范的偏离,带有明显的贬抑色彩。但总体的研究算不上系统,只是零碎的讨论或者个人的观察和体会,推测和假设的成分居多。

2.生理决定论面临的挑战

生理决定论受到女性主义者的批评和挑战,主要理由是: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支持社群之间的差异,证明现存社会秩序不论是否公正毕竟有其必然性。既然在每个社群中,个人与个人的差异远大于社群之间的差异,又何必老是着眼于由出生决定的差别呢?一位美国的电视主持人曾经使两名生理决定论者张口结舌,窘迫不堪,她向他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数学不好的男人是否就不算“真正的男人”了?(斯坦能,1998:98)批评生理决定论的人们强调,生理原因决定的人类行为仅仅局限于生育或身体结构的不同,只对少数活动有影响,如打篮球、钻一个狭窄的洞等等,对于绝大多数的人类活动并无任何影响。

生理决定论不仅导致政治上的保守(如认为一切先天注定,女性不适合做某种类型的工作,不适合做家外的工作,男性天生的强悍和攻击性决定了收入的差异等),而且导致种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滋生。20世纪的纳粹主义就试图从生理上证明女性、有色人种和犹太人的低下。希特勒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好的种族都是笑话(Jackson,1996:57)。有基因学者因此警告说,要对人类行为做基因和生理解释具有一种危险性,那就是希特勒式的种族灭绝。虽然社会行为受到生理因素的影响,但是不宜特别强调生理因素的作用(Wood,1999:47)。

马克思、恩格斯也是反对性别问题上的生理决定论的。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妇女受压迫源于资本和私有财产的存在,而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则认为,在资本主义之前,性别歧视就已产生,妇女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受到压迫的原因不是由于私有财产,不是由于生为女人,而是资本主义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制度压迫的结果,性别的不平等与社会地位、权力关系和社会经济的不平等密切相关。由于有薪水的劳动与家务劳动的分离,妇女受到了更多的压迫是由于被排除在有薪水的劳动之外。“资本主义制度为其自身的存在造成了‘公私分离’的局面。从表面上看,妇女在家里私下为男人工作,而实际上,妇女也是在为资本而工作,尽管地点是在家里。”(张立平,1999:3)

生理决定论的出现以及语言学家对语言性别歧视的发掘也使女性主义者进一步看清了女性受压迫的现实,使他们认识到生理决定论单纯从生物性别的角度来界定女性经验有失偏颇,实质上是雷同化所有女性,因为生理性别只能提供女性多维现实的一隅,仅仅是形成女性经验的维度之一。实际上,这一时期女性主义者的奋斗目标已经从改善妇女的就业、接受教育、家庭和社会地位逐渐转化为争取妇女参政的政治斗争,已经远远突破了生理性别的局限,最明显的例证是全美各州通过了妇女选举权,英国也在1928年达到这一目标。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一次浪潮就此落下帷幕。而帕克、皮特森等人以生理决定论为基础从语言学角度进行性别差异的研究也陷入停顿,他们除了不能对一些假设进行完全证实之外,也无法提供足够的证据说明语言性别差异现象同男女两性的生理结构之间有何种必然联系。

[1] 该章部分内容首次发表于《社会性别语言学的哲学渊源及方法论探究》一文(《外语教学》2011年第4期)。

[2]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5.6—1939.9.23),奥地利精神病医生及精神分析学家,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他认为被压抑的欲望绝大部分是属于性的,性的扰乱是精神病的根本原因。代表作有《梦的解析》《性学三论》《日常生活精神病理学》《精神分析引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