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伸手覆上方青池放在膝盖上的柔夷,缓声劝慰道:“无妨,有你专门调制的解药,我每次发作不也有惊无险?”
方青池反手握住魏泽的手,仰起脸道:“阿泽,关于这毒,燕王妃可有别的信息告诉你?”随着毒发作的频率变短,程度加深,她开始怀疑,这其中另有玄机。
魏泽摇了摇头,戏谑道:“你不必忧心,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哪怕我要死了,也要在死之前完成。不然九泉之下,我可无颜见你。”话虽如此,然而徐仪华的毒非比寻常,每次发作起来,真真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若不是有方青池,若不是为了方青池,只怕他会忍不住一掌击向天灵盖自绝。
方青池默了半晌,自出山以来,因爱兰珠避而不见,魏泽便带着她,先是奔赴云南,解决了元军起兵最大的筹码——沐晟的三十万文家军,顺便还吃了沐晟和段紫萝的喜酒,疏桐也终于留在了云南,与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和族人团聚。
沐晟为表对段紫萝的诚意,以白族的礼仪举办了婚礼,搭彩棚、迎喜神,青松铺地,红烛高照,沐晟和段紫萝的脸上,是一种不可描述的,渡尽劫波、一笑泯恩仇的欢喜与解脱……末了,沐晟还戏谑地当着她的面问了魏泽一句:“要美人,不要江山,你可想好了?”
魏泽仿若无事淡淡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与归宿。归于庙堂,归于山野。并没有所谓的非此即彼的选择,随缘而已。”
彼时魏泽与她并肩而立,春日的云南天气微热,她能感觉到贴近自己的手臂温热,是那种妥帖的温热,直达她的心底,不觉心中一暖。
至于陈伯和姚广孝这两枚朱棣身边的暗子,魏泽用鸿雁为信,徐徐引导。于是朱棣放弃正面战场的冲突,不在计较攻城略地的一城一池得失,转而明攻徐州实取宿州,再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了扬州的投降。无辜将士的伤亡,降到了最低。
魏泽之于自己,这种知心之感,知遇之恩,不可言说,无法言表,只能妥帖地收藏心间,时时铭感。
方青池收起思索,深深凝视了魏泽一眼:“阿泽,我一定会解了你身上的毒。”
魏泽望了望渐晚的天色,深蓝色的天空中,一弯下弦月若隐若现,自己心仪的姑娘,曾经一度如同遥远天河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如今终于伸手可及,那种明灿的光,真心实意的担忧关切,让他减轻了身体上的痛楚,甚至倚着墙立起了身:“接下来,我要一个人去一趟清楼。”
此清楼非彼青楼,乃是清谈之楼,经营之道则是相当奇怪,清楼仅供茶,无水,无果,无吃食,无散座,皆雅间。然则雅间隔音极好,且各个雅间均有自己的通道,出入无需担心遇着熟人。资费甚贵,且仅接受预定,预定无需真姓名,一个代号即可,不收银票,只拿真金白银。但日日爆满,好像是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真有那么多不可在室言的秘密一样。
方青池知道,魏泽将要说服李景隆,彻底从城内终结这一场动荡。同时自己也有两件事情需要完成,当即也立起身,微微点了点头:“好。”
“又过了一年。”魏泽从容地步入临渊阁,提壶以第一泡茶水唰洗茶具,挨个点过盖碗、茶海、闻香杯、茶杯,手法如行云流水,冲好两杯茶水,含笑道,“景隆别来无恙?”
“哥哥放心,明日的金川门,我一定为你打开。”李景隆没心没肺地神采飞扬,完全没有应天府内其他世家的愁绪。
“错,”魏泽纠正道,“是为燕王打开。景隆尤其还要记得,沙场无眼,若是有个万一,自保第一。”
“自保的本领,若我说第二,还有谁敢排第一?黄子澄那个老匹夫,不是还到处笑话我是个长腿将军?”李景隆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只是哥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你放弃了,只怕再没机会问鼎中原。”
“我意已决,景隆不必为我忧心。日后有缘,大漠相见。”魏泽微微一笑,亦是举杯,一饮而尽。
“若是哥哥改变了注意,明日景隆相见,自然还是相助哥哥。”李景隆肃然拱手道,随即又咬牙切齿道,“燕王那个猢狲,每次都诈我坑我。若是明日哥哥不来,我也再没机会一雪前耻了。”
“燕王习惯性攻打左翼,景隆也要长记性啊!”魏泽忍俊不禁,“不过日后,他可能会把自己的战术传授与你。到了那时,你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了。”
“可我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怎会信我用我?”李景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家老爷子一代威名,算是断送在我的手上咯!”
景隆颇有些意兴阑珊地离开了清楼,魏泽站在临渊阁的窗边,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曾经志大才疏、明朗无忧的少年,只怕余生再也没有舒心自在,只愿他永远没心没肺,一世喜乐吧。随即微微一怔,自己的思维,竟越来越像方青池了。
他摇了摇头,摇开琐碎杂乱不必要的思绪,一步一步踏上清楼开楼以来从未启用过的璇玑阁。
璇玑阁之所以从未起用,因为清楼到应天府城外的地道实在太难挖了,朱元璋为人谨慎小心,应天府的城内监察务必严格,因此在洪武年间,挖清楼的地道,比燕王起兵时设立地下的兵器库还要小心翼翼,建文时城内的监察环境方才好了些,然而璇玑阁的地道,也是一个月前方才挖好。
挖好后,便迎来了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的启用。
璇玑阁内仅一几两座,此时阁内的客人已经到了。闻见门口的响动,来人抬起头,见了魏泽,肃颜整衣,行了全礼:“多谢魏公子增援的蒙古兵,若不是魏公子妙计无双,只怕小王早就……”
“燕王殿下不必客气。”魏泽扶起朱棣,“此番燕王冒险潜入应天府,足见燕王的诚意,如此,我也可放心地托付给殿下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