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黄子澄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兀自出神的朱允炆。
战报十分不利,盛庸已经丢了东阿、东平两座城池,退守东昌。如今看来,盛庸与铁铉在济南的一场胜利,不过是一场侥幸。燕王果然是继蓝玉、李文忠之后,不世出的神勇战将,黄子澄的内心无比后悔,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为了凸显自己,压制方青池和齐泰,若是他们早早地收拾了燕王……只可惜如今已没有回头路。虽然叔侄之间依然隔了一层脉脉亲情的面纱,然而
望着一言不发的朱允炆,黄子澄也开始神游太虚,细细想了自己推行主张的那些策略,忍不住冷汗直冒,汗流浃背。若是朱允炆秋后清算,或者万般无奈下学了汉景帝,那自己可就……
朱允炆只是微微出了一会神,便接过黄子澄手中的战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淡淡“哦”了一声,便立起身向殿外走去。
黄子澄缓缓舒了一口气,突然殿外传来一个长长的嘹亮声音:“报——!”
新的战报来了。
朱允炆顿住了脚步,黄子澄心中也咯噔一下。
“陛下,东昌大捷!”军令官风尘仆仆入殿,匆匆跪倒,双手递上最新的战报,微微仰起脸看着接过战报的黄子澄,憔悴的面色挡不住眼中的喜色。
黄子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庸明明不善带骑兵,又多次败给朱棣,这次居然……胜了?!在他看着手中的战报,迟迟不敢打开之时,朱允炆已经快步走过来,从他手中拿过战报,一手打开,一目十行浏览起来。
阅毕,朱允炆缓缓合上手中的战报,又递给了黄子澄:“燕王麾下的猛将张玉战死,确实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黄子澄打开战报,快速读了一遍,击掌嗟叹道:“只可惜还是让燕王跑了!若不是要活捉他,恐怕盛将军可以在朱能找到他突围之前就击毙燕王了!”
朱允炆抬了抬眼,抿紧了唇,面色微微一黯。不得诛杀燕王,这是他伐燕前的嘱托,历代将帅,除了铁铉这个半路出家临危守城的文人,从耿炳忠到李景隆,再到如今的盛庸,不过是严格遵从了他的要求。他已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不能再背负弑杀亲叔叔的恶名,否则九泉之下,以何面目见他的皇爷爷朱元璋?
黄子澄见朱允炆面色难得的凛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道:“微臣的意思是……”
朱允炆抬了抬手:“卿家不必解释,传朕旨意,犒赏三军,待他们回朝之时,朕另会重重封赏。”只是他心中知道,那天,是永远也不会来到的。在奉天殿论功行赏之人,也不会是他。
春光倏忽即逝,又是一年初夏。金水池边的合欢花早早开了,如烟如雾,金水池波光粼粼,映照着傍晚的晚霞光照,恍若蓬莱仙境。朱允炆经过此处时,忆起方青池与魏泽,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如同一滴水归入大海,又好像一粒尘回到沙漠,哪怕是文家,也许久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消息……他驻足良久,微微嗟叹一声,方才缓缓回了谨身殿。
“阿嚏!”踟蹰在应天府繁华如昔的外市,方青池顿住了脚步,睁大眼睛,凝望着那个熟悉的“不才书肆”招牌,忽然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
魏泽微微侧目,缓缓笑道:“看来有故人惦记阿池了。”
方青池揉了揉鼻子:“还是不要被惦记的好。”抬脚便进了不才书肆的门。
魏泽笑意不减,跟着方青池一起步入书肆大门。
不才书肆陈设一如蜀州,博古架上按照书籍的类别整齐地排放着各类书籍,《神医传》赫然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方青池微微恍然了一下,一时之间,仿佛时光倒退,她又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那时的她绚烂绽放,在蜀中、在不才书肆与方府的那条不长不短的路程中,她路过充满烟火气的市场和小巷,从中汲取故事和灵感,在《神医传》中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哪里想得到,这世间,天下之势易测,但人心之势难测。哪怕自己观尽先机,也无法完全阻止这一场本不该发生的纷争。
“这位姑娘想看《神医传》吗?”书肆的老板依然圆头圆脑,憨态可掬,朴实中透着一丝精明,可惜不是袁老板。
方青池被这个书肆老板唤回了神,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有《金瓶梅》吗?”
“《金瓶梅》?!”圆圆的书肆老板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边不敢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所听没错,一边睁大了眼睛,似乎要透过面纱看清光天化日之下购买《金瓶梅》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如今果然世风日下,不仅有藩王犯上作乱,就连大姑娘买艳情小说也如此泰然自若了。
“应该是这个名字吧……”方青池有些困惑,她自然记得袁老板推荐,但被朱棣横生枝节未看成的书名,只是这个老板的反应,似乎自己记错了?
“可是有什么不妥?”魏泽原本在一旁闲闲翻看着字帖,听见书肆老板夸张的嗓音,不觉皱了皱眉,信步转了过来。
书肆老板见到幕后老板,慌忙向魏泽行了一礼,再也不敢多看方青池一眼,一边快速地从博古架上找到一本《金瓶梅》,递给了魏泽,一边瞥了方青池一眼:“公子,这位姑娘在找这本书。”
魏泽随手翻开书册,翻看了几页,脸腾的一下通红,一手将书交还给了书肆的老板:“咳咳……”
在书肆老板来不及反应之前,魏泽一手掩口,一手拉过方青池,慌不择路逃也似的出了不才书肆,只留下书肆老板探究而寻味的目光。
“那本书,究竟有什么不妥?”方青池跟着魏泽穿过一条巷子,方才徐徐开口。
“阿池,你为什么要看一本艳情小说?”魏泽脸色有些苍白,抚了抚胸口,反问道。
“艳情小说?!”方青池睁大了眼,自己可是要一本脂粉气的书,不曾想袁老板……脸上顿时显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不想神鬼莫测的莫先生,竟然是一个书肆老板戏弄了!”魏泽看着方青池精彩的表情,难得地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了两声,突然捂住胸口,倚靠在小巷中的墙上,缓缓滑了下去,此时的他面色青紫,呼吸不畅,随时有性命之忧。
方青池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她蹲下身,从袖中迅速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药丸,捏住魏泽的下巴,将药丸放入他的口中,双指一戳他的喉间,见他吞咽下去,脸上痛苦的表情缓缓退了下去,方才叹道:“这毒,发作得越发凶险了,可惜我还是没有探出它的成分,配不出除根的解药。”
魏泽熬过了最危险的那阵痛楚,又吃下了方青池特地为他调制的解药,此刻已经缓了过来,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此时距离徐仪华告诉他的殒命之期,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