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亚当·沃林斯基上将凝视着空旷荒芜的沙漠。目光所及皆是漫漫黄沙,唯有木槿基地壁垒森严的大院,打破了茫茫无际的灰黄色寂寥。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办公桌后的大窗户上。沃林斯基没有转身。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坎蒂丝?”他问道,每个元音都拖出浓浓的得克萨斯口音,“他们说不可能出任何问题。你也这么说。”

“看来我错了。大错特错。戴安娜基地正在传输图像过来。”

沃林斯基总算转过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坎蒂丝·赫克博士娇小的身影。尽管她穿着一身卡其军装,看起来依旧像个平民。她的齐肩褐发披散着,短外衣第一颗扣子也没系上。沃林斯基没有看她的军靴,不过他知道,她并没有把它们擦亮。

“我想不想看到那些图像呢?”他问道。

她耸耸肩,“我倒是想。就像你说的,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那些图像或许能给出答案。”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长官。”

两人走进赫克的办公室时,打印机正吐出第一张照片来。上面是一具穿着红雨衣的女尸。赫克手下的几个人围了过来。格拉哈姆·海恩斯从打印机的出纸盘上拿起墨迹未干的照片放到赫克的桌上,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明显是重大系统故障。”海恩斯说。

“贝基·斯塔莫,”坎蒂丝说,“三十四岁,没有孩子,真是天可怜见。她丈夫说她每天中午都会出门遛狗,而且风雨无阻——那个,呃,出事时也在下雨。”

“加勒特几点联系的我们?”沃林斯基问。

“下午五点三十二分。”一个人说。

沃林斯基指着图像上的女性,“这是几点的事?”

“她是在我们这边的下午五点五十三分被发现的。”赫克告诉他,“加勒特没按时执行半小时一次的汇报任务,卡莱尔少校开始担心了。于是,她就亲自前往第四区的监视廊察看。”

“这些照片呢?”沃林斯基问道。此时,海恩斯把第二张墨迹未干的照片放到了第一张旁边。

“大约十分钟后,德夫尼什上校匆忙组织了一队戴安娜基地成员去回收那些尸体。”

“那些?复数?”沃林斯基说。

他得到的回答,是海恩斯放在桌上的第三张照片。

沃林斯基盯着那些照片,摇了摇头,“她还牵着一条狗……事情还能变得更糟糕吗?”

人群外围有人清了清嗓子,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因此并非军人。“狗的名字叫波奇。”他说,“带走加勒特的驻英国特工们事后询问了女人的丈夫,和那个巴宾格尔的同事。我刚收到他们的报告。”

“CIA万岁。”沃林斯基咕哝道。随后,他又大声说:“谢谢你,詹宁斯特工。你还有别的消息吗?最好关于波奇的主人,而不是它的祖宗十八代。”

詹宁斯特工挤到前排。现在桌上摆着三张照片。他指向第一张,照片上是个侧卧的女人。她的金发散落在脑袋周围,被雨水打湿的红雨衣上沾满了灰色尘土。詹宁斯敲了敲第二张照片,那是一条黑斑白毛小狗的特写。小狗同样是侧躺的姿势,张着嘴,双眼圆瞪。

“可怜的老波奇。”詹宁斯毫无感情地说,“人们都说狗似主人形,不是吗?”

第三张照片是女人的头部特写,灰黑的地面衬得她的金发恍若一道光圈。

“她几天前刚染过发根。”詹宁斯说,“所以我猜,现在是她最好看的时刻。”

“除了她已经死了这点。”沃林斯基说。

“除了这点。”

他们都凝视着桌上的照片。贝基·斯塔莫的红雨衣就像一抹鲜血——那最为浓烈的色彩,与背景的灰色对比鲜明,格格不入。

而背景的灰色,是月球暗面的灰。

贝基·斯塔莫跟她的小狗,就僵硬地躺在一座环形山边缘,死于非命。

“你知道吗?”坎蒂丝·赫克平静地说,“今天下午,月球上真的下了一会儿雨。来自英国的雨……”

片刻之后,赫克与沃林斯基分别坐在上将的办公桌两侧。方才那些照片胡乱摆在他们中间。

“加勒特上尉正在赶来的路上。”赫克说。

“或许他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会面临如此困境,却无计可施。”沃林斯基说。

“希望有人能够解答。如今我们已经沦落到需要利用卫星反射无线电信号了。中间有将近一分钟的时延,而且频宽惨不忍睹。”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沃林斯基问道,“整个系统已经运行三十多年了,它怎么会突然崩溃?”

赫克摇了摇头,“我是这里资历最老的技术人员,可就算在系统运行正常的时候,我也弄不明白它的工作原理。”她坦言道,“所有设备都保养良好,所有组件都定期更换。戴安娜基地的杰克逊教授还告诉我们,那边已经替换了所有主要设备,还是没能修复。不管怎么说,就算出事,系统也只会停止运行,而不会搞出这些名堂。”她身体前倾,指着那张贝基·斯塔莫死在月球上的照片,“更不会把马蒂·加勒特突然变到一家英国商场里。”

沃林斯基点点头,“见鬼,如果他出现在外面那片沙漠里我还能理解。”他挥了挥手,指向身后的窗户,“可是英国?这跟英国有什么关系?”

有人敲了一下门,沃林斯基让他进来。詹宁斯特工把门打开。

“视频联网了。他们正在回收女人的尸体,还有那条狗。你要看吗?”

“应该找不到什么线索,”沃林斯基说,“但总比干坐在这儿强多了。”

“连线时延是多少?”赫克问。

“看上去有一分钟左右。”詹宁斯说。

“出什么问题了?”沃林斯基问。

“实时通信在发生量子位移时就失效了。”赫克解释道,“现在无线电波必须实打实地从月球传过来,不再是只需传过一片沙漠了。”

当他们到达开放式办公室时,已经有一群人聚集在大平板显示器前。他们恭敬地让开一条路,让沃林斯基和赫克看得更清楚些。詹宁斯站在人群之外——毕竟他对这个倍感压力的小团体而言,是个外人。

画面不停地抖动,整体色彩灰暗,满是噪点。那上面映出几名宇航员,全都穿着臃肿的白色太空服,跟加勒特出现在完美汉堡门前时的装束一模一样。那些宇航员正围绕着贝基·斯塔莫那一抹红色,笨拙地蹦来跳去,完成各自的工作。

手持摄像机的宇航员转过身,画面上掠过月球表面那一望无际的单调的灰白。随后画面转了回来,此时,贝基正被抬上担架。

几名宇航员把小狗放在死去的主人身旁,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个白色身影抬起担架,走向一片荒境。

负责摄像的宇航员跟了上去,画面又开始抖动旋转。一片荒芜的光景闪逝而过,紧接着,远处出现了戴安娜基地外围那些低矮的模块化盒状建筑。

“等等。”赫克说,“能倒回去吗?”

“我们正把实时画面压制到光盘上。”海恩斯说,“给我一小会儿,我们就能用录像来仔细研究了。”

“怎么了?”沃林斯基问,“你看见什么了?”

“可能没什么,”赫克让步道,“只是一抹颜色,看起来是格格不入的东西。我就想看清楚那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科学组成员、沃林斯基和詹宁斯特工凝视着屏幕上的定格画面,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再往回倒一点儿。”詹宁斯说着,挤过人群走到屏幕前,“拿摄像机的人大概一分钟前往那个方向转了,把那个画面调出来看看。”

海恩斯挪动鼠标,电脑迅速倒放光盘上刻录的画面。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更担心哪个。”沃林斯基终于开口道。他指向屏幕上那片荒芜空旷的灰色月面,“是一个蓝色大盒子出现在戴安娜基地旁边,一个它绝不该出现的地方……”

“还是片刻之前,那个盒子还不存在。”赫克接过他的话说。

“不管怎么说,”詹宁斯平静地说道,“我劝你马上派一队人过去察看。”

沃林斯基转身看向那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这是你的高见,对吧?”

詹宁斯扬起眉毛,“只是个建议而已,上将。嘿,我只是个观察员。你才是这里的总指挥,你知道的。”

可他的说法不容置疑地告诉了所有人,谁才是这里真正的总指挥。

沃林斯基上将转向海恩斯,“派一队人去回收那个蓝盒子。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