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间咖啡馆——“钟塔”

关于寒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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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之后,他们沿着最北边的地方,离开那片冰寒之地,朝着西南方向一直前行,一路走走停停,跨过江河,穿过荒凉,路经繁华。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细窄热闹之地,这里街道的、建筑古老而质朴,充满悠远的年代感。一路上汪海东看看西瞅瞅,一会儿去买个糖葫芦,一会儿又窜到前头去,果真热闹的地方更开心一些。他们穿过一座座牌坊,畅游漫步在这里用石砖铺就的街道上,从人山人海中穿行过,汪海心中升上一种预感,接下来,他们可能会在这里停留住。

比想象中更迅速,在一个时辰之后,这条街道上最大的那家铺子就被老板用重金盘下了。

看着原店铺老板双手捧着大把钞票,站在那里的惊愕表情,汪海不地道的笑了。要知道,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最容易积攒的,恐怕只有金钱这种东西了吧。

此种场面倘若让旁人看见定会倍感惊异,两个看起来极其年轻的人,让这个奋斗半生的中年人顷刻之间拥有了一笔巨款,实现了提前退休的愿望。同样,他们也在片刻时间拥有了整条街上最好的、最适合做茶店和咖啡店的一间铺子。

“汪海,我们留在这里,你可喜欢?”老板站在店前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在店的斜前方有一个高高耸立的钟塔,它是这个城市中心地带的标志性建筑。

“是的,老板。”汪海点点头,同时他也有觉悟,这一留不知道会是多久,可能是十几年,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这人世间某个人的一辈子。

那个北方大地、苍茫旷野中的‘明月茶馆’,他们的第一间店铺,几个月前还在如常运营着,若不是那个常来店中的孩子忽然说道:“你们两位为什么没有变老呢?以前喊你们叔叔,可现在感觉叫你们哥哥也可以啊。”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要离开了。

那个地方已不能停留,总不能让原本叫着他们叔叔的人慢慢再变成他们的爷爷……是啊,在那里待得时间也有点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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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新的城镇,新的地方,汪海想把茶馆改做一间咖啡馆,这源于老板之前和他讲过关于他的一个经历。

此前,老板曾喝过一种饮品,这种饮品与酒的功效正好相反,酒使人沉醉,而它却会让人清醒。

就在不久前,汪海颇费周折从西洋彼岸引进回来了原材料,那是一种类似于植物的果实,这种果实实际上是一种豆子,经过后期的炒制烘培,原先白色的豆子就会变成咖啡色,继而研磨成粉,味道奇香无比。用手工或是机器过滤加热冲制之后,出来一种深褐色的液体,初尝,苦不堪言;再尝,余味奇妙不已。这种饮品,喝过之后果然能使人提神,犹如良药,老板称它为‘咖啡’,也是迄今为止,他最爱喝的一种东西了。所以,这次重新开店,估计不再是茶为主,将这种名叫‘咖啡’的饮品推出已经成了汪海的心愿。

咖啡豆也是一种古老的植物果实,如果将它展现于世,让更多的人去认识它,品尝它,应该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于这条繁华的古街上开上一家咖啡店,估计也算是独创一格了。

“我们的第二家店取名‘钟塔’吧……”老板的话音刚落,对面钟塔上的古钟响起了几声清远深沉的钟声。

“倒是应景的很。”

“‘钟塔水铺’,供应这世上最好的茶水和咖啡,也给所有过路人提供歇息之地。”安之沉又看了一眼那钟塔,用汪海早已习惯的冷到不能再冷的语气说道。

“是,大人。”汪海当然明白,面上肃然。这些个‘过路人’,自然也包含了另外那些世界的‘赶路人’。

“称呼真乱。”安之沉笑了笑。

汪海向他鞠躬施礼:“外人面前,我会注意的。”

水铺开张的第二天就很是热闹了,相比在第一家茶铺,这里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多的真是超乎想象。

而这里可能距离某个停靠站比较近,每次古钟响起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赶不上车掉队的‘人’也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或赶去‘天路’,或到达‘地路’,也或许搭乘去往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的荒漠入口。

那些去往天路的灵魂,尚在为人时大多功德圆满,来接他们的车也都是各种豪华的小轿车,直接通向去往云梯的入口。而选择去往地路的灵魂,则要坐上类似火车,实则是一辆形状比较长的大巴车,它没有轮子,时在水中滑过,时在火间穿行,在各种不同的站点停靠,有着不同的灵魂选择上车或是下车。能登上这两种车的‘人’都意味着选择了重生。而那些最终进入荒漠入口的‘人’,大都充满着执念,因为各种原因或是解不开的怨念而流连其中……

这些需要等待的‘赶路人’,通常都会进入这家可以接待他们的咖啡店,他们会自觉的收拾好本体可怖的模样,安静的坐下,喝着免费提供的茶或咖啡,安分守己等待着下一班车的到来。当然,每当这个时候,汪海总会将门口的牌子翻到‘停业’状态,怕普通人的进入,偶尔造成相互的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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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咖啡店,不管是曾经建成的还是现在盘下的店铺,通常都会被老板规划做成两层或三层的房子,一层用来经营,二层三层提供居住、日常生活。这种一边开店,一边生活的模式,已经成为他们多年来的习惯,当然达成这些的硬性条件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会具备任何难度。

汪海对于经营多年的老本行早已轻车熟路,有没有老板在身边丝毫不受影响,如此这般,对于某个只是看看风景,喝喝咖啡的人来说,多余和无聊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多。

“倒是可以去见见老朋友?”安之沉在喝完早上的第一杯咖啡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浮上一丝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忖,十年没见,也不知他活的可还好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铜镜置于他的手掌之中,椭圆的形状和他的掌心几乎重合,镜面中映出了他俊美的样子,他伸出手在镜前轻轻一挥,自己的影像瞬时在镜中消失了,紧接着镜前的人也在慢慢虚化,接下来的他的人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地方……这正是人界流行盛传,所谓传说中的‘瞬间转移’。

再次睁开眼睛之时,那张俊美的脸又重新出现在铜镜之中,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将镜子重新放进怀中。来到的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显然并不陌生,他的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自在的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顺便伸了一个懒腰。

这里是某国的一个偏远小镇,这座小镇有一个很漂亮的名字,名叫巴比松。

男人沿着迷宫一样弯曲的小路缓缓前行。

风起,长长的黑色风衣随风轻摆,他漫步走到一栋被藤蔓环绕着的老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不管经过多久回到这个地方,它总会和从前一模一样,像一个记忆里魂牵梦绕的地方,一个有着温度的保护壳。这里包容过他落魄的魂,拯救过他诀死的灵,也修补过他支离破碎的心,所以,这里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他的‘家’呢?

他伸手推开木门,手掌触碰到的厚重沧桑,经过岁月浸透的古老,在惊觉它醇厚的同时,也感受着这里曾经拥有过的年轻美妙。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是熟知的,穿过木门,经过长廊,来到内厅,隐藏在最深处的竟然是一间咖啡馆,所以知道这里的人,无非是跟这里颇有渊源的一些人。曾经的这里,经常集聚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也是很多名人、名品汇聚的地方。几经辗转之后,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将这里购置为私有,当然谁都没有见过他,据说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神殿的‘往生门’的结界就设在这里。

当年,浑身上下都已经碎成渣渣的安之沉,就是从这里推开那道‘往生门’走了进来,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这里将自己修补完全。在下一个推开‘往生门’进来的人之前,这里便只是留有他自己往生的秘密花园。

吧台的服务生在他经过时,纷纷鞠躬行礼。他点头微微致意,径自来到楼上最里面的房间,守候在此处的是一位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步履缓慢的为他打开门。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老人欠身回礼道:“他已经等您很久了。”

“我自己进去,您去休息一下吧。”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笑意。老人缓缓鞠躬,转身下楼。

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墨绿色的窗帘,暗红色的地毯,壁炉,圆桌,靠椅……所有的陈设都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还有那幅油画也一如往昔,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停靠在原地,画中有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清风皓月,一个笑容灿烂……

此时,一个身穿酒红色天鹅绒西装站在窗边的男人,听到走进来的脚步声,转过身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红酒杯,同时微笑起来,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安静清澈,而笑容又像春风一样温柔迷人,刹那间,整个房间都似乎被点亮了。

“好久不见啊,安之沉。”他的声线温和迷人。

“寒苏木,你活的可好?”抱以一如既往的冷淡。

对方真心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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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天中最好的阳光下,喝着咖啡,自然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又正好坐在你面前,可以让你不孤单,或许便是世上最好的温暖了吧。

然而看似可以温暖的人,有可能等到一开口便入冰窟或被噎死……

“我们居然久到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安之沉看着面前的男人,冷冷的说道。

寒苏木笑意盈盈,习惯性屏蔽掉他的冷言冷语:“你可要知足,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该是多么无趣。”

“现在看到你,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有总比没有强吧?!”

“你开心就好。”

“……”

“十多年没见,这性格还真是原汁原味,一点都不变啊啊……啧啧啧,也是难得。”寒苏木摇摇头,目光忽然闪动,“你是想回来了吗?”

“我才刚刚开始呢……”他瞥了他一眼。

“看来,你是执意要等到呢。”

“不然呢!”

寒苏木忽然笑了,优雅间又带了些许无奈:“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安之沉用冒着冷气的眼神看向他:“你在笑我?”

寒苏木的笑更热烈了些,而对面男人身上的冷气并不见丝毫减少。

他敛住笑容,摇摇头,“大名鼎鼎的安之沉,谁敢笑话,谁又能笑话?”

安之沉握紧的拳头,不由放松下来,“我不似你,甘愿浸在这不老不死之中,如泡在防腐剂中,日复一日……”

“任何的存在都是有理由的,其中包括你和我。我来问你,几百年前,你典当回来的破碎记忆可真正帮助过你?”

安之沉不再言语,身子向后靠去,仰着头静静地看着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旧日油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如果岁月真的可以在那一刻定格,或许,他便可以知道更多,或许,他可以阻止一切………

“你又在想那一个人了吗?”

安之沉看着寒苏木的脸,一时间感到茫然。那时的他,应该没有这个能力,不然怎会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全然知道?

他最终摇摇头:“没关系,你不是说过,反正我有大把的时间么……”

空气中弥漫的苦恼,第一次,让寒苏木有些拒绝咖啡,他索性放下了杯子,“咖啡的苦嘴巴可以品的到,但谁又能知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就是真实的呢?如何辨出真假?分出好坏?”

话音刚落,寒苏木一挥手,眼前景象瞬时变了样。刚才的舒适房间和旧日油画,哪儿还见得半点踪影?

此刻的两人,正置身于一片荒芜之中,飞沙扑面,沙砾划过肌肤的触觉让安之沉有些晃神,他发现自己正处在荒漠的最深处,不一会的功夫,沙土已经将小腿肚陷没进沙子里,他费力的往外拔,这时依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仔细看清楚,透过风沙,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不正是孤风吗?十九岁的孤风正站在那里,和从前一样看着自己。

他挣扎着想上前,可怎么也动弹不了,只听孤风在说:“少爷,画师正在等着了,您快一点啊,我们不要再喝那个苦的不行的汤药了,好不好?……”说完话的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下意识里,不想让他离开自己那么远,于是,安之沉大声喊道:“孤风!等等我……”

他一边费劲的向外拔着腿,一边说着:“说了多少次了,那不是汤药,是咖啡,咖啡!你这个土包子……”

而孤风只是轻轻笑着,转过身,径自向前,并不理睬他的呼唤,两个人相离越来越远……

突然听到一个响指,周遭的一切瞬间消失,当他意识恢复的时候,自己仍在这间屋子里,对面的寒苏木,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们喝了一半的咖啡,正在冒着热气……

“幻象!”

“某些幻像其实是自己内心的深层影像。”

“置于虚妄之中有何意义?”

“不过,你怎可知,哪副景象才是真实的?”

“故弄玄虚!”

“你要的样子,向来都是你心中认定的样子。你不是知道吗,在我们的世界里,一切皆幻象。”

“都是幻像?可孤风不是,他,不是,他不是幻像……”安之沉冷到极致的声音到最后开始有了颤抖,“我答应要寻他回来,他也定会回来!”

然而这里,没有荒芜,没有满目飞沙,也没有孤风啊……安之沉不禁内心怆然,闭上双目,心似被撕裂,你到底在哪儿?

寒苏木的目光转向那幅油画,那个旧日画作中清风皓月,一身白衣的少年依稀可辨的俊美面容,正是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而那一个笑若星灿的少年,让安之沉费尽几生几世在寻找的人,是否有幸寻得那轮回转世的重现?

那个‘逐梦’里,黑色暗纹墨绿色长袍的男子,鬼魅却坚定的身影,是否还是安之沉心中那个旧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