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道探微:与国医大师一起守望中医
- 叶放
- 2464字
- 2021-03-26 08:16:02
(二)“审证求因是一种逻辑悖论”吗?
曾收到团队一篇博士论文外送盲审的反馈意见,评审人提出两点意见:“一是所谓病机辨证概念存在逻辑缺陷;二是审证求因是一种逻辑悖论。”
对于前者,博士论文作者希冀表述的思想是“辨证的关键就是病机分析”,或者说依据四诊信息通过司外揣内、司内揣外、取类比象等方法进行病机分析,从而进行辨证。这一表述突出强调的是辨证论治过程中“病机分析”的重要性,体现中医的整体、动态特色,而不是“分证型论治”。但评审人却把“辨证”与病机的动态变化对立起来而认为二者不能混谈,显示博士论文表述不清或评审人没能认真仔细评阅;对于后者,评审人反复提出证型确立之后不必进行求因,并作为举例来说明前者的表述。想必评审人作为某中医药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其认识具有一定代表性,即古今不少学者对中医理论许多概念存在模糊认识的客观事实。
评审人称“审证求因存在逻辑悖论”,认为既然已经确立了“证”何必再去“求因”?而应该是先“求因”,然后才能确立“证”,再然后才能确立治法用药。果真如此吗?
1.“审证求因”之“证”并非“证型”之“证”。
近几十年,许多学者的论文和多种教材都已形成较为统一的认识,大致把“审证求因”的内涵做了界定,并约定俗成。如孙广仁教授主编的《中医基础理论》即明示:“审证求因是指中医在整体观念的指导下探求病因,除了解发病过程中可能作为病因的客观条件外,主要以临床表现为依据,通过收集、分析病证的症状、体征来推求病因,为治疗用药提供依据,亦称辨证求因,为中医探究病因的主要方法,也是中医病因学的主要特点。”吴荣祖等许多学者也撰文指出:“所谓审证求因,即应用四诊为手段,收集患者临床所表现的各种证候(反馈信息),并对其进行综合分析,再作出判断以推演病因,为进一步修正治疗提供依据。”
简而言之,“审证求因”的本质是依据证候进行病机分析,其中的“证”当是指证候/证据而言。
2.明“证”之后仍需求因
假设按评审人所理解“审证求因”之“证”是“证型”之“证”、“因”是病因之“因”,就不需要再进一步“求因”了吗?
众所周知的例子是当通过各种四诊信息确立患者存在“血瘀证”,并非只要采用活血化瘀法就能够解决全部问题,而是要进一步分析血瘀形成的原因,是气虚而血瘀?或火热煎熬而血瘀?或寒凝而血瘀?或阴虚而血瘀?或痰湿久羁而血瘀?或气滞而血瘀?同时,还要分析血瘀之所在,血瘀在何脏何腑、何经何络?否则活血药物的选择必然没有针对性。又如,临床确立患者为“肝气郁结证”,是否就可以通过疏肝解郁法治疗而取得疗效?显然不能,此时不仅需要了解患者肝气郁结之“因”,采取包括心理疏导、移情易性等方法,还要了解肝气郁结之兼夹(对此,王旭高治肝三十法论述颇详),否则,也不会有很好的疗效。
进而言之,同样确立了某证之后,如果不分析其形成该“证”的原因及其兼夹和转化,既不针对原因这个“本”来施治,又忽视其兼夹和转化这个动态变化来用药,疗效肯定难以取得最优化!
临床上,某些形成“证”的“初始病因”有时可能成为影响疗效的关键环节。名老中医孟景春老曾提出:“治疗上强调辨证论治,这是中医特色在治疗学上的反映。但在实际临床工作中,单纯注重这一点,有时是不够的,还应重视引起疾病的原因,从原因进行针对性的治疗,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这可称谓审证求因的治疗。”孟老举《近代中医流派经验选集·范文虎医案》说:“近代名医范文虎治慈黔某君,年四十余,患寒热,缠绵年余,遍服中西抗疟药无效(此时的“证”是已经明确过了的)。诊时病者严闭窗户,时盛夏犹着棉衣,诊时奉以香茗,饮之觉有异香。诊时细询病情,并问及香茗何来?告曰:此茶系自制,每年荷花开时,以上好茶叶实荷瓣中,晚置晨收,使经露十余宿,然后阴干,密藏。已嗜此数载,非饮此不甘也。处方以蜀漆散与之。翌日,即以上好葵子数斤,专足送至病家,且曰:以此为佐药,每日可细嚼数枚,灵丹再奉。半月后,其人自来门诊,曰:君真神人,服君药后,经年宿疾,一旦霍然,不复需灵丹矣。笑谓之曰:君已服灵丹而不知也。君病实由露茶作祟,因荷叶露清凉阴寒,那堪久服葵花向阳而开,其子得太阳之精气,以阳攻阴,病岂有不愈者乎!病者叹服,相与大笑。”
古今临床所见类似的病案很多,与疾病有关的患者饮食习惯、生活起居环境等都有可能成为辨证论治的关键因素,而一旦改变这些关键因素或予以相应治疗,往往能够实现“效如桴鼓”。例如,过敏性疾病的证很容易确立,但经过辨证施治而罔效时,应充分考虑是否与其居住环境、饮食、情志等所致的过敏原这一原始病因未除有关,此时徒辨证不求因,弊端良多!
3.“审证求因”所指究竟如何?
综上,中医学所说“审证求因”的本质当是“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仲景所谓“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正是要求临床不能固定分型论治而是要“知犯何逆”,前一个“证”是言“证候”,后一个“证”是言“证据”(病因、病机、病势等)。
因此,“审证求因”之“审”当是指搜集四诊信息,“证”当是“症候、证候/证据”而言而非“证型”,也有作者称之为“审症求因”,其中的“因”则是指“病机”(主要是指当前病机,也包括“初始病因”),其中的“求”是指分析(通过取象比类、司外揣内或司内揣外)。
在笔者看来,临证之际至少需要分析五个方面:一是患者所具有的证候是怎么形成的——其初始病因是什么、最初证候如何等?原始病因是否还存在?二是除此患者所表证候之外,还有哪些隐含未述的证候?三是这些证候出现在怎样的季节、年龄或疾病状态下?四是这些证候当前的内在病机如何(如邪正虚实、病位、病性、病理因素等)?五是疾病将有哪些发展方向即病机转化或病势如何?就大多数情况而言,针对当前证候状态的病机分析最为重要,如同样由于感受风寒所致咳嗽,在治疗上未必都需要解表疏风散寒,而是要分析患者当前是否仍以风寒为主要矛盾,还是已经入里化热、化燥、化湿等不同变化。抑或由风热痰湿、外寒里饮等变化。这涉及中医“从化”理论,涉及体质特征、病邪性质、治疗用药等因素所指的病机转化,此正是本书“复合病机网络”概念提出的缘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