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禅宗祖师们提出的一些看法也与上述观点相通。他们中许多人特别强调禅宗乃是不同于传统佛教、真正体现佛陀救世本怀的另一种佛教。中唐时期的禅宗史书《宝林传》(智炬撰,是现存最早的记载禅宗传法系统的“灯录”体禅史;原十卷,今存七卷)上说:


(佛陀)每告弟子摩诃迦叶:“吾以清净法眼、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将付于汝,汝当护持。并敕阿难副贰传化,无令断绝。”《宝林传·传法正宗记》第10页,京都中文出版社,1983年。


这是宗门内部的佛陀示法、禅宗起源的传说,指禅宗所传乃是佛陀亲自传授给大弟子迦叶的“妙心”、“正法”。这是现存文献里首次出现明确的“教外别传”观念。后来有一部伪经《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这部伪经今传有两卷本和一卷本,所出年代不详,或以为形成于宋初、在《景德传灯录》编撰成之后;甚或以为形成迟至明代)就这个情节加以发挥,成为一个富于情趣的故事,说佛陀一日在灵山(又称灵鹫山、耆阇崛山,在古印度摩诃陀国王舍城东北,今印度北部比哈尔邦的拉杰吉尔,佛陀悟道后长期居住、说法的地方)法会上,“无说无言,但拈莲华,入大会中,八万四千人、天,时大众皆止默然。于时长老摩诃迦叶,见佛拈华,示众佛事,即今廓然,破颜微笑。佛即告言:‘是也。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总持任持,凡夫成佛,第一义谛。今方付属摩诃迦叶。’言已默然。尔时尊者摩诃迦叶,即从座起,顶礼佛足,而白佛言:……”《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拈华品》,《续藏经》第1册第442页上。据说佛陀就这样“以心传心”,把“心法”传给了迦叶。而这种“心法”与佛教经典记载的佛陀金口所授教法不同。这就成为后世禅门所传第一“公案”。又北宋的睦庵(北宋末哲宗、徽宗时期人,俗姓陈,号善卿,后出家,晚年归隐睦州乡里),在所著《祖庭事苑》里,总括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十六个字,被后世看成是禅宗的纲领。后来中峰明本在《山房夜话》里说:


……殊不知达磨远继西天二十七祖以如来圆极心宗之谓禅也。此禅含多名,亦名最上乘禅,亦名第一义禅,与二乘外道、四禅八定之禅实天渊之间也。当知是禅不依一切经法所诠,不依一切修证所得,不依一切见闻所解,不依一切门路所入。所以云“教外别传”者也。《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山房夜话》上,蓝吉富主编《禅宗全书》第48册第101页,文殊文化有限公司,1989年。


他又说:


但涉经教中所陈修证法门,亦皆不与达磨所传直指之禅同途共辙耶。《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山房夜话》上,《禅宗全书》第48册第102页。


这样,按照禅宗内部说法,禅宗祖师所传的“禅”乃是“不立文字”的“佛心”、“佛意”,是佛陀的真传、密意;对比起来,作为佛陀说法记录的经典和后来大菩萨们所造的论书不过是一种方便施设。这样,禅宗也就居于超越传统佛教之上的至高无上地位了。

由此看来,无论是中、外学者,还是禅宗内部;又无论人们对待佛教态度如何,都有不少人主张或者承认禅宗乃是不同于传统佛教的“教外”一派佛教,或可称之为“革命”的佛教。如吕澂先生所说:


他们(唐代的禅宿)运用经教极其自由,又还反对机械的解释,以为不问根器高下,不看时节因缘,终会成为格格不入的。也即由于这样情形,我们从典据的方面说,禅宗是佛学思想在中国的一种发展,同时是一种创作。在印度的纯粹佛学里固然没有这种类型,而它的基本理论始终以《起信论》一类的“本觉”思想贯串着,又显然是凭借中国思想来丰富它的内容的。《禅宗》,《吕澂佛学论著选集》第5册第2988页,齐鲁书社,1991年。


钱穆又从另一个角度说:


韩愈更明白排佛,以孟子距扬、墨自任。但他并不能辟佛。实际真能辟佛者,转在佛门下之禅宗。《纵论南北朝隋唐的儒学》,《钱宾四先生全集》第19卷第437页。


这都是相当深刻、值得认真玩味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