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消失的小狗

石玉舟又为儿子换了一个六十多岁的朱老师,在家里教他念古书。

朱老师性情温和,待人很亲切。

石季婉在周末和假期回到家里的时候,也常常喜欢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有一次,石季婉从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一部《海上花列传》。

由于这本书中的妓女讲的全是苏州的吴侬软语,有些方言她看不懂。

于是她就缠着朱老师,让他用苏州话朗读书中妓女说话的对白给她听。

朱老师拗不过她,只得捏着喉咙,模仿女声读起来。

姐弟俩笑得抱着肚子,一齐倒在了地上。

石季婉在圣玛利亚女中时国文上的短板,在朱老师这里得到了补充。

一九三四年,石季婉虽然才十四岁,但她已经是圣玛利亚女中高一的学生了。

石玉舟终于认识到,让孩子到学校去读书是大势所趋。

既然女儿就已经上高中了,他不能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直再禁锢在家里了。

所以他答应让石本涵到学校去上学,不再让他在家里整天跟着老先生读私塾了。

父亲的这个决定,让石本涵喜出望外。

作为一个小孩子,他向往的是和姐姐一样,跟着同龄的那些孩子一起去读书,去玩耍,而不是天天跟那些爷爷级的私塾先生在一起。

可是当初母亲只是把姐姐送进了学校,却并没有把他也送进去,他当时还郁闷了好久。

虽然他也曾经跟父亲提出过多次,但是父亲始终都不答应,小小年纪的他,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而现在,父亲却破天荒地同意他去学校读书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他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姐姐,石季婉也为弟弟能进学校读书而感到高兴。

由于在家里跟私塾先生已经积累了一些国文的底子,和石季婉当初进黄氏小学读书插班读六年级一样,石本涵顺利地通过插班考试,进入了协进小学读五年级。

虽然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但是却一个已经读高中了,一个才读小学。

这都是由于石玉舟的保守所致。

母亲走后,姐弟两个身边,只剩下了母亲当初送给他们的一条小狗。

小狗是白色的,身上夹杂着许多黄色的斑点,耳朵小小的,几乎看不见。

由于现在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没有了花园,所以他们一有空闲,就到弄堂里面去追着狗去玩。

老妈子们不肯让狗跟着姐弟俩一起上楼去,石玉舟也不准狗进餐厅。

石季婉与弟弟不喜欢吃零食,再加上狗不能进餐厅,他们平时也就没有什么东西来喂它吃。

所以喂狗的任务,就落到了家里的佣人头上。

按照丁绯琼当初的吩咐,每顿都要喂它生猪肝吃。

老妈子私下里都一个劲儿地埋怨说,这样做实在是太糟蹋粮食了。

可是由于丁绯琼当时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她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既然让喂它生猪肝吃,那么就喂它生猪肝好了。

不过现在既然石玉舟已经离婚了,丁绯琼也已经跟这个家庭划清了界限,那么她们也就不用再把丁绯琼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于是,现在她们改喂这条狗剩饭泡菜汁了。

老妈子看到狗吃得呼呼的,就高兴地说:“这样喂它,还不是照吃不误吗?”

这条狗老是在厨房里等吃的,石家的厨子就生气了,对它又踢又骂。

但是它还仍旧跟着他,因为它知道他那里有吃的。

石季婉叫它出来,它也不听她的。

厨子长得高头大马,圆圆的、胖胖的脸,金鱼眼里的布满了血丝,再围上那条脏脏的白围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屠夫。

“死狗,再不闪开,老子剥了你的皮,红烧了吃。”他说。

打杂的在一旁笑道:“如果真是红烧的话,吃起来可香了,油滋滋的。”

一个老妈子问:“狗肉真的有说的那么好吃吗?”

打杂的说:“听说乡下的草狗有股子山羊的膻气。”

厨子说:“狗肉不会,没听人家说是香肉嘛?招牌上都这么写的,有的馆子小摊子就专卖狗肉。”

“那是在旧城里,这里是租界,吃狗肉是犯法的。”打杂的说。

“管他犯法不犯法,老子有一天就煮了你,你等着。”厨子恶狠狠地看着狗说。

每次厨子扬言要宰了狗,佣人们就一阵的取笑讨论,石季婉也只好当作没听见。

有天早上,狗不见了。

石季婉姐弟两个把屋子里都找遍了,又到弄堂里去找,老妈子们也帮着一起去找,都没有看到它的身影。

下午的时候,一个老妈子轻轻地笑着说:“厨子送走了,送到虹口去了。”

漫不经心的口气,还显得有些半是懊恼,半是难为情的样子。

石季婉听了,便冲下楼去找厨子去理论。

厨子一脸的迷茫:“我不知道狗丢了。没那条狗我的事情就够多了,我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它?”

石季婉气冲冲地说:“你平时不是老说要宰了它么?”

厨子说:“那是玩笑话,大小姐,我也只不过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打杂的说:“它老是往外跑,我们一天都没有闲着,谁能成天追着一只狗玩儿啊,也没有那个时间啊。”

石季婉说:“李妈说是你把它送到虹口了!”

厨子说:“我没有,即使我想那么做,我也没有那个闲功夫啊。”

另一个老妈子安慰石季婉说:“李妈不过是随便说说,怕你跑到街上去找——你可不准到街上去乱走。”

“一定是厨子把它捉走了。”石季婉哭了起来。

厨子说:“这事儿你可别赖在我身上,反正我只知道今天早上狗不在厨房里,其它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老妈子说:“别哭了,它会自己回来的。”

厨子幸灾乐祸地说:“前提是它没有被电车给撞死。”

佣人们知道,她不会为了母亲送的那条狗去惊动她的父亲,因为石玉舟是不会向着她的。

当天晚上,狗没有回来。

第二天她还在等,但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晚上醒来时,她听到门外似乎有狗在叫,睡在她一旁的保姆吴妈也醒了。

“是不是狗回来了?”石季婉问道。

“可能是别人家的狗。”吴妈说。

“说不定是我们的,下去看看。”

“这么晚了,我可不下去,”吴妈说,“楼下有男人。”

“那我下去。”

“你更不能下去。”吴妈阻止了她的冲动。

“万一是狗回来了呢?”

“如果是我们家的狗,早就开门放进来了,不会让它乱叫着吵醒大家。”

石季婉竖起耳朵听着,对吴妈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睡吧,知道现在几点钟了么?”吴妈低声地说。

石季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天亮后,她听到家里的佣人们都说是附近人家的狗,她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两个月后,她无意中听到一个老妈子说:

“那条狗回来了,在后门叫了一个晚上。厨子气死了,花了一块钱雇辆黄包车来,把它送到杨树浦去了,说那儿都是工厂。这次总算是摆脱它了,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