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秩序:桓谭与两汉之际阐释思想的定型(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
- 孙少华
- 3091字
- 2021-03-31 19:48:35
第一节 桓谭青年时代与汉元、成之际的学术状况
本节所论,主要考察桓谭三十岁之前的事迹。
桓谭生于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本年,刘向四十四岁。后来与桓谭在政治、学术上相伴终生的三个关键人物,扬雄十八岁,刘歆十五岁,王莽十岁。据《后汉书·桓谭传》,其父“成帝时为太乐令”,太乐乃太常之属官,苏诚鉴认为属于“掌宗庙鼓乐之官”,官职不大。由此而言,桓谭当生于沛国相地,其父为太乐令前,可能一直生活在相。另外,桓谭《新论·琴道》记载:“余兄弟颇好音,尝至洛,听音终日而心足。由是察之,夫深其旨则欲罢不能,不入其意故过已。”据此,他还有一兄或弟。
桓谭幼时,西汉社会已经开始流传大量谶言。汉成帝建始五年(前32),出现了谶纬类文献。谶、纬逐渐结合,并得到了发展。在桓谭九岁左右的时候,社会上开始使用谶纬解释灾异。各种异象、怪异之事,被大量载入正史。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刘向上《洪范五行传论》、《新序》,扬雄作《反离骚》、《广骚》、《畔牢愁》、《天问解》,张霸上百篇《尚书》。
在这种学术环境中,年幼的桓谭对一些历史掌故、诸子传说或天文奇闻产生了兴趣,这为他以后天文知识的科学理解,奠定了基础。《法苑珠林》卷七引桓谭《新论》称“予小时闻闾巷言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云云,可知桓谭幼时,曾闻两小儿辩日故事。及其长成,又闻“长水校尉关子阳,以为天去人上远而四傍近,以星宿昏时出东方,其间甚疏,相去丈余”,故提出了“子阳之言,岂其然乎”的质疑。
桓谭十七岁时,开始初入仕途。汉成帝鸿嘉元年(前20),桓谭以父任为郎,任奉车郎中,随汉成帝出祠甘泉、河东,作《仙赋》。据《桓谭年谱》分析,这次汉成帝出祠,可能是托辞,其本意则是微服私行赴甘泉。也是在这一年,桓谭可能与同时郎官游览了扶风夜市,并在夜市上参观并评论卖玉之事。这个时期,正是桓谭学习各种学术知识的年龄。他与同时郎官交游论学,与冷喜论神仙和黄白术,与同伴论小玉检,等等。显示了他对各种知识的兴趣。
与此同时,刘向陆续上《说苑》、《列女传》、《关尹子》、《列子》。古文经学开始兴起。汉成帝永始三年(前14),桓谭约二十三岁,扬雄至京师待诏,任王音门下吏。次年,扬雄陆续上《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影响很大。大概受其影响,桓谭对汉大赋产生了浓厚兴趣,并萌生了向扬雄学赋的念头。他尝试撰写小赋,不想竟然引发疾病。
桓谭年轻时候即好音律,擅长鼓琴,曾听成少伯言张禹论琴事。桓谭父为太乐令,为桓谭知音创造了条件。他此时与很多熟知音律之人交往,是可能的。这也为其学习音律与后来担任太乐令奠定了基础。汉成帝绥和元年(前8),桓谭父卒,桓谭为太乐令,喜与黄门工善鼓琴者交往。他对俗乐的喜好,受到了扬雄的批评。扬雄批评桓谭不爱《雅》、《颂》而“好郑声”,是有根据的。据桓谭自己的记载,他确实对所谓的“郑声”有特殊爱好,如他曾经认为:“夫不翦之屋,不如阿房之宫,不琢之椽,不如磨砻之桷;玄酒不如苍梧之醇,控揭不如流郑之乐。”另外,他还曾与其兄弟赴洛阳听音乐,所听大概也是“郑声”。
但如果说桓谭仅仅爱好“郑声”,不懂“雅乐”,则是不准确的。这个时期,桓谭阅读并记载了大量的音乐文献,对各种乐器与琴音有特殊的感悟,有些认识,皆合儒家正统思想,说明他接触了不少雅乐,如《新论·琴道》记载:“琴,神农造也。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无闻。”“八音广博,琴音最优。”“昔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削桐为琴,练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梧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朞之数;厚寸有八,象三六数;广六寸,象六律。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广下狭,法尊卑之体。琴隐长四十五分,隐以前长八分。五弦第一弦为宫,其次商、角、徵、羽,文王、武王各加一弦,以为少宫、少商,说者不同。下徵七弦,总会枢极。琴七铉,足以通万物而考治乱也。”
笔者《桓谭年谱》曾考证:
此处桓谭论琴音,涉及神农、伏羲、文王、武王等儒家人物,并且其中的“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无闻”、“琴七铉,足以通万物而考治乱也”,皆儒家思想。这说明,桓谭的音乐思想亦多涉及雅乐,与宗庙之乐多有关系。桓谭在其父任太乐令时即对雅乐多有接触。
由此可见,桓谭对很多前代音乐非常熟悉。这些资料亦皆雅乐与宗庙之乐,如《新论·琴道》记载:“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夫遭遇异时,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故谓之‘操’。达则兼善天下,无不通畅,故谓之‘畅’。《尧畅经》,逸不存。《舜操》,其声清以微。《舜操》者,昔虞舜圣德玄远,遂升天子,喟然念亲,巍巍上帝之位不足保,援琴作操。《禹操》者,昔夏之时,洪水襄陵沉丘,禹乃援琴作操,其声清以溢,潺潺湲湲,志在深河。《微子操》,微子伤殷之将亡,终不可奈何,见鸿鹄高飞,援琴作操,操似鸿雁咏之声。”
“《微子操》,其声清以淳;《箕子操》,其声清以激。《伯夷操》,似鸿雁之音。《文王操》者,文王之时,纣无道,烂金为格,溢酒为池,宫中相残,骨肉成泥,璇室瑶台,蔼云翳风,钟声雷起,疾动天地。文王躬被法度,阴行仁义,援琴作操,故其声纷以扰,骇角震商。”
“晋师旷善知音。卫灵公将之晋,宿于濮水之上,夜闻新声,召师涓告之曰:‘为我听写之。’曰:‘臣得之矣。’遂之晋。晋平公飨之,酒酣,灵公曰:‘有新声,愿奏之。’乃令师涓鼓琴。未终,师旷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
“汉之三王,内置黄门工倡。”
“宣帝元康、神爵之间,丞相奏能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龙德,召见温室,拜为侍郎。”
桓谭能熟悉这些雅乐与宗庙之乐,说明与其父任太乐令时他的个人学习有关,更与他此后任乐府令直接接触到雅乐文献有关。他的《乐元起》、《琴操》,大约成于此时。
除了音乐上的突出成就,桓谭三十岁左右的时候,还与扬雄、刘歆广泛交往,“辩析疑异”,在学术与文学上多有讨论。
在汉赋撰作上,扬雄作《长杨赋》、《赵充国颂》、《酒箴》;刘歆作《甘泉宫赋》;桓谭汉赋作品虽然极少,但他曾与扬雄、刘歆论文学之事,对二人文学作品非常欣赏,并能从中获益颇多;同时,他还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两篇小赋。这个时期,桓谭开始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认识。他对西汉文学风格,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提出了“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知要约”的判断;并认为司马相如之文,“其言恻怆,读者叹息,及平章要切断而能悲”。他们三人这种文学交流,大致在元延四年(前9)由于扬雄送二子归葬于蜀而中断了。
在历史掌故与典章制度方面,桓谭与扬雄、刘歆也多有讨论。桓谭非常喜欢历史掌故与内宫秘闻,他曾经向扬雄问及宫中舆辇、华盖之事;曾经与刘歆讨论平城之围,并以陈平送美女脱困解释,得到了刘歆的认同。桓谭一度还评论马,如曾经论卫后园中马,又论骏马事。
汉成帝绥和元年,刘向上《说成帝定礼乐》,绥和二年(前7)三月,汉成帝薨;四月,汉哀帝刘欣即位,六月下《罢乐府官诏》,罢乐府。其后,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减乐人员,桓谭被罢乐府令,复为郎,典漏刻。青年时期的桓谭,在学术与文学上都得到了极大发展。
从政治观念上说,这个时期,桓谭很可能也依附于王氏。因为与桓谭交好的扬雄、刘歆,与王氏家族过从甚密,扬雄即因王氏为黄门郎。桓谭曾与王根论养生之事,知桓谭与王氏家族曾有深入交往。
从桓谭、扬雄、刘歆三人关系看,桓谭对扬雄的赋学水平非常钦佩;对刘歆的历史知识也极为欣赏。他们在学术与文学上平等交往,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但随着刘歆对方术、谶纬的过度迷信,桓谭对他也提出了批评。这是汉哀帝时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