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金元明:发展成熟期

金代尚未发现词话专书,王若虚《滹南诗话》、刘祁《归潜志》、元好问《续夷坚志》中载有数则词话。王若虚在北方倡导苏轼词风,对前人批评苏词的说法给予了驳斥。他曾批评晁补之关于苏词“短于情”的说法:

呜呼!风韵如东坡,而谓不及于情,可乎?彼高人逸才,正当如是,其溢为小词而间及于脂粉之间,所谓滑稽玩戏,聊复尔尔者也。若乃纤艳淫媟,入人骨髓,如田中行、柳耆卿辈,岂公之雅趣也哉?[30]

批评陈师道谓苏轼以诗为词时说:

陈后山谓子瞻以诗为词,大是妄论,而世皆信之。独茅荆产辨其不然,谓公词为古今第一。今翰林赵公亦云此,与人意暗同。盖诗词只是一理,不容异观……盖其天资不凡,辞气迈往,故落笔皆绝尘耳。[31]

推苏轼词为“古今第一”,而以柳永俗词为“纤艳淫媟”,与元好问同为在北方鼓荡苏轼词风的执大纛者,从而使苏轼词风得以大畅于金。

宋末元初的词话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几部极富理论色彩的词话如张炎《词源》、沈义父《乐府指迷》、陆辅之《词旨》等,都出现于此时。[32]张炎《词源》既是唐宋词学的总结性成果,又开启了数百年后的清代词学,同时在方法论上,《词源》“穷声律之窅妙,启来学之准范,为填词家不可少之书”、“足以见宋代乐府之制”。[33]沈义父《乐府指迷》和陆辅之《词旨》都是较早专讲词法的词话专著,标志着词话的成熟。

此期词话有两点最值得注意:一是突破了“论词及事”与“论词及辞”两种类型的词话,出现了论述词乐、音律等问题的词话。早在南宋,王灼的《碧鸡漫志》就用很大的篇幅讲述过乐曲源流与词调创始等问题,而此期张炎的《词源》上卷,更是专论词乐。二是此期词话详论词法。张炎《词源》中载有杨缵《作词五要》,严论词律。沈义父《乐府指迷》记载了吴文英的作词法,主协律、复雅、含蓄、柔婉之说,并以周邦彦词为典范,详加阐述和发挥。陆辅之《词旨》乃传张炎“奥旨制度之法”,记载了张炎的作词要诀。

宋末元初人在风格上主清空雅正,在词法上严词律句法,虽语多精到,然钻进了过分追求形式而忽视现实生活与个人情趣的死胡同,词的式微在所难免。

明词衰微,词话却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明人虽倾心力于词话者并不多,其“香艳”的词学观念也是对南宋词学思想的一种反动,并导致了明词的衰微,但他们提出了新的词学审美范畴,开拓了词学的研究领域,如关于宋词婉约与豪放之分,词调的分类、词谱与词韵的制定、词的评点等,又都为清代词学的繁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外,词话的独立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人们已将诗话与词话判然分开,如杨慎有《升庵诗话》,又有词话《词品》,王世贞《艺苑卮言》将诗话与词话分别加以辑录。明人专作诗话者,偶尔亦有词话之载录,但仅是为了将诗与词比较立论以示二者之别,如朱承爵《存余堂诗话》谓:“诗词虽同一机杼,而词家意象亦或与诗略有不同。句欲敏,字欲捷,长篇须曲折三致意,而气自流贯乃得。”[34]李东阳《麓堂诗话》谓:“诗太拙则近于文,太巧则近于词。”[35]可见,明人对诗词之别及词的本体特性已有了较为明确的体认。这种认识影响了清代词论家对词的本体理解。[36]

明代的几部词话专书亦颇有可采。杨慎《词品》凡六卷附拾遗一卷,追溯调名缘起,记载历朝词家故实,对两宋、金、元、明人之词多有摘句和评论,且时涉辨正。然理论阐发较少,所引书亦时有错误,应当注意。陈霆《渚山堂词话》三卷,记载宋元明词人逸事佚句,采集广博,颇多可取。陈氏能词,故所论亦多中肯之语,如在内容上主张“有关系,有感慨”,艺术表现上主张含蓄和用典,但也不反对直露。《四库简明目录》称此书“较胜其诗话”,而“于词为近,故论词转多中肯”。俞彦《爰园词话》虽篇幅无多,但论及词之源流作法,颇具理论价值,品评词家也语多精到。王世贞《艺苑卮言》乃采自《弇州山人四部稿》中论词部分而成,以品评词人词作为主。论词以宛转绵丽为贵,认为“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矣,词之正宗也”,而温、韦、黄、苏、辛为词之变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