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秦北洋跳入国会议员曲靖和宅邸的院子。
他看到破败瓷盆里冰面如镜,格格不入地生着一枝枯萎的莲花,孤独到乍看竟以为是假的。静静地开放,默默地死去。
然后,他看到了满地的死人,白雪鲜红夺目……
除了一个人胸口中刀,所有人都被割开了喉咙。
杀气,随着风声在耳边飞舞,也是脖颈里喷出的血腥气。月光下,躺着个身着长衫、皮肤白皙的男子,瞪着双眼,死不瞑目。血还是温的。
刺客来了。
他抽出背后的唐刀,压低身子,躲藏到墙角边缘,向着三重院落深处摸索。
秦北洋依次打开几扇房门,却看到女人的梳妆台和镜子,还有花旦的戏服和头饰,想必属于府邸里的女眷。
他进入一间宽敞的屋子,地板上可见有些木屑,飘荡着地宫里才有的气味,这对他来说尤其熟悉。书桌上有一条长卷,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居然是“大周终南郡王祭”。墨迹还未干透,分明是哀悼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孙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
这间屋子刚刚停放过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子夜,秦北洋冲出国会议员的宅邸,直达照壁外的大门口,静静的帽儿胡同。
雪地上有两条车轱辘的印子,必是刚走远没多久。沿着车轮印子追去,刚绕到地安门大街,便听到两声清脆的枪响。他从帽儿胡同探出脑袋,前头火把通明,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装载着一具硕大无朋的棺椁,从形制与规格来看必属于皇家。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唐朝的棺椁。
在这辆马车上,还坐着两个人,全都穿着蓝色的北洋军服,看肩章和军帽都是军官。而在他俩的对面,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堵住了整条大街,排成两队举枪瞄准了马车。
士兵们的火把照亮了马车上的两张面孔。
秦北洋看到其中一人,右侧脸颊的刀疤,从嘴角到耳边——杀母仇人的脸。
真想立刻砍下这颗项上人头,但他想想对面那些枪口,暂时不要去凑热闹,免得给这两个刺客陪葬。
“什么人?”对面响起个军官的声音,“放下宝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刺客,便是螳螂,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突然间,手里扔出炮仗样的东西,爆出浓墨般的黑烟。
马车连同棺椁,被这团平地烟雾笼罩。子夜的地安门大街,秦北洋啥都看不到了,只听到一阵急促枪响。几十发子弹在街上飞行,接着响起一片咳嗽声。这让秦北洋想起三天前的陇西堂灭门夜,让李博通产生诡异幻觉的黑烟。
又一阵风从钟鼓楼上吹来,才让黑烟渐渐消散。白雪茫茫的大街上,只剩下马车和棺椁,两个穿着军官服装的刺客,都不见了。
这不是幻觉。
没有活人,也没有死尸——除了棺椁里的那个。
士兵们包围了马车,那两人已无影无踪。用烟雾来掩盖撤退,也是江湖上常用的手法。只要拿到这件大古董就好,军官坐上马车,重新控制缰绳,前后左右都有士兵护卫,向着巍峨的鼓楼而去。
秦北洋跟踪在后面,幸好这棺椁沉重,马车跑不快。到了鼓楼大街右转,跟过几条路口,在交道口再度右转往南……在地图上绕了一个大圈,直到铁狮子胡同。
马车开进一栋中式的大门楼,灰筒瓦悬山大脊顶三间开的,两边有大石狮子把门,街对面一座悬山顶砖雕大影壁,看来气派非凡,这是谁家的公馆?门口还有一长溜士兵站岗,幸好亮着好几盏大灯笼,照亮一块匾额。
秦北洋的视力极佳,雪夜中分辨出三个字——
陆军部。
数十名士兵将棺椁搬下马车,吆喝着送入陆军部的大厅。
一个穿着大氅的北洋军人走来,年龄不到四十岁,肩章已镶着三颗金星,北洋最高的上将军衔。
他剃着近乎光头的板寸,双眼炯然有神,上下打量着棺椁,手指头轻轻触摸唐朝彩绘人物,低声问:“曲靖和怎么说?”
“小……小徐将军……没……没碰到他……”
军官怯生生地说明刚才经过,小徐将军面孔一板:“立即再去曲府查看,务必确保国会议员安全。”
他命令勤务兵把棺椁上新开的木板打开,凑近了提着手电筒想看一眼……
突然,棺材里飞出一道白光,彗星袭月,白虹贯日。
匕首直直地冲他咽喉而来。
幸亏小徐将军反应机敏,仰天倒在地上,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霎时间,陆军部一片大乱,棺材里飞出两个黑影。大伙儿第一反应是尸变,但这两人穿着北洋军官的服装——士兵们才明白,刚才在地安门大街,那团黑烟并未掩护他俩逃走,而是趁机钻入棺椁,竟跟尸体藏在一起,怪不得无缘无故消失,因为没人会检查棺椁内部。
两个刺客并不恋战,飞檐走壁地爬上陆军部大楼,跳到西侧的一条小胡同。
陆军部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能逃出来已是万幸。两人身轻如燕,踏雪飞行,往胡同北口逃去。
忽然,月光下多出一个人影,手中有把三尺长的刀,露出一双锐利目光,面孔分外年轻。
十八岁的秦北洋。
“我已等候你们多时了。”说完,少年摇摇头,“不,是等候九年了。”
雪夜中,刀疤脸的刺客,摘下北洋军帽,脱下蓝色军装,露出一身黑衣。更健壮的那个刺客,如法炮制。
面对杀死母亲的仇敌,秦北洋用左手滑过自己右脸,比画了那道丑陋的疤痕,这是九岁的秦北洋送给敌人的礼物。在自己愤怒之前,他先要激怒敌人。
刚才他一路跟踪军队与马车,总感觉有些异样,两个刺客怎会平白无故消失?
他在陆军部边上的胡同潜伏,看看会发生什么。果然,他听到大墙内的枪响——必有人藏于棺椁,潜入陆军部。就像两年前的元旦,香山碧云寺脚下,躲藏在棺材中的一老一少两个刺客,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对方毫不慌张,反而平静地回答:“我也等候你一晚上了。”
“你在等我?”
秦北洋心想自己藏身圆明园的秘密,恐怕早已被发现。刺客们守株待兔,只等他离开九色单独行动。
本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北洋就是黄雀背后的捕鸟人……其实,自己才是那只最弱小的“蝉”。
刀疤脸刺客一声不吭地跳上墙头,秦北洋再也不能让他逃了,便飞身冲上四合院屋顶。
突然,一个刺客回头扔出一个东西,旋转着击中秦北洋的额头。
一块鹅卵石,借着手腕力道,打得他头破血流,天旋地转,月亮变成两半,拽着他坠入幽深的地宫金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