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光堂诗》序

建宁县万山中在昔鲜文人，明季谢耳伯稍以诗著，然特乡郡之俊耳。入国朝至乾隆中朱筠园、梅崖二先生①，兄弟分业诗文，各以所能名一世，顾筠园诗迥非梅崖文之敌也。盖文章之道，以择所法而正，以能自得而成。偭弃规矩、荡滥无检者，非也；尺寸摹拟，徒取形似，甚而不能自创一意、不能自遣一辞、不能自主其气，至使人循览毕，辄不能留于胸次者，亦非也。梅崖抗心希古，其才杰，然足自树而善变，殆可谓天下之选。筠园则似规格具而精气寡焉耳，然自是而建宁学古之士彬彬出矣。

越今数十年，其尤者又得张君怡亭、亨甫②兄弟。怡亭诗文并攻，亨甫攻诗而旁及文。余昔从友人得怡亭诗，称其为高人韵士之言。去年亨甫过余广信客馆，示以近刻《娄光堂诗》，俾余序。余读之，叹其才大而气雄，几于万夫之勇，滔滔焉、汩汩焉。权奇磊落，涉笔辄有骠姚飞动、不可控抑之势，而其情之感人、辞之中度，又非徒夸侈观听者比也。以之追配梅崖之交，殆有过无不及，所谓异曲同工者欤！今之五七言诗，自汉魏以来，卓尔成家者綦众，亨甫皆欲蹂躏融合之而仍自成，其为亨甫之所以微少者，储、王、孟、韦③之清音耳，怡亭则于此独长。其兄弟能各出其美，以互相为资益，盖二君继二朱先生而代兴，而皆各有增胜前脩之处，于此见学问文章之渊源有开必先，盖天时、地气、人事之推衍类如此。然则建宁山川之灵秀，自是其将盛发而莫御已乎！

亨甫谬好予诗，其许与过当。余亦酷嗜亨甫诗，过人辄乐道之，或颇疑余喜誉己而相报。盖亨甫诗称之者固多，訾之者亦时有。夫世俗好以爵位声势论人尔！昔人谓亲见扬子云④，禄位、容貌不足动人，故轻其书，要之定论既彰，则耳食者亦从而附和之矣。文章如金玉，市有定价，岂能以私意为爱憎去取哉！悠悠之言，盖不足计也。

亨甫心存用世，讲求实学，且不欲仅以诗人为名。夫诗文虽小技，然论其正且至者，固与道俱，第有深于道而乃不能者矣，未有于道概无所得而能之者也。八闽古列荒服，至宋而人材之盛方驾上国，学之正如杨、罗、李、朱⑤才望之隆若李忠定。虽所遇不遂，而论者推为三代之英、王佐之才，今岂遂远乎？夫亦视所志焉耳！遭逢者，天也，士所得自力者，人而已矣！尽其所可为而徐以听其所不可知，是之谓善用其志。

注释：

①朱筠园：朱仕玠，字筠园，福建建宁人，以拔贡游京师，乾隆二十八年任凤山县学教谕。著有《小琉球漫志》。素工诗。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辞，均有名公卿间。

②张亨甫：字际亮，号松寥山人，福建建宁人。道光间举人。与林则徐、黄爵滋相交谊厚，极力赞成禁烟，著有《娄光堂诗稿》《松寥山人诗集》等。

③储、王、孟、韦：储光羲、王维、孟浩然、韦应物。

④扬子云：扬雄，字子云，西汉著名学者，文学家。

⑤杨、罗、李、朱：扬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均宋代闽人，理学闽派著名学者。

⑥李忠定：李纲，字纲纪，福建邵武人。官江西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洪州。卒谥号忠定。著有《梁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