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屏书屋诗》序

古之诗，乐之依也。司马迁曰：“诗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后世之诗，固非可尽被于管弦也，然而审其辞气之曲直、丰瘠、廉肉，声容之广狭偏正、抑扬进退，而乐之理寓焉矣。乐尚中和，诗固亦然。或旨之乖，或音之忒，其发也流荡，否则亢；其敛也淹湫，否则弛。斯戾于轨，则不亦远乎！黄君树斋之诗①，近乎中和者也，芊茸而有质，温雅而有度，愔愔乎意趣之正也，鲜鲜乎色味之新也，漻漻乎神理之融也。不吊诡以为奇，不嚣欢以矜才，不纤谐以取悦，于世俗佻生险夫之自喜以眩溺人者，概不犯焉。盖诗为心声，君中之所存者易良，则其发也驯粹，诚所谓彬彬君子之言乎！

余与君交二十年矣，虽遭遇悬殊，而爱好不渝。至于文艺之末，则所互契者尤在诗。君之诗与余诗，以貌求之，固鲜符也，而其求合于古风雅中和之意，则一尔。余才拙不敢望君，顾君每谬勤咨质，谦谦焉若以为所畏慕而欲其相济调者，然视彼好同恶异、临深为高，与夫一朝得气，遂欲概陵掩乎旧学寒畯之著人以自标雄异者，其识量相去何如哉！昔《秦誓》②思一个臣之休休能容，孟子谓“好善优于天下”。君他日列位愈高，操柄愈大，且必将推此意以宏施于海内之硕彦，其集思广益，又岂徒在文学辞章之间而已也！君比年声望浸隆，所纳交贤豪益多，于韦布中又最善闽之诗伯张亨甫。亨甫之与余友也亦由君，君常以昔人论诗所谓大家者推余与亨甫，而自期以如王右丞③之回翔于李杜间。亨甫诗诚兼有李杜之遗音，余于二家则何能一为役，若君于右丞则其优游惬适之致、恬澹清远之风，乃正相仿佛也。君今由编修迁御史，编修词臣也，而御史亦言官。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温柔敦厚，诗之教也，言之准也。《乐记》亦曰：“刚气不怒，柔气不慑。”传又曰：“颂而无谄，谏而无骄。”斯言官之中，斯言官之和，吾自是将观君诗学之实用焉矣。

注释：

①黄树斋：黄爵滋，字德成，号树斋，江西宜黄人。道光三年（1823）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官陕西道监察御史，工科给事中，鸿胪寺卿等职。

②《秦誓》: 《尚书》中的经典章节。

③王右丞：王维，官右丞，故人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