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顾诗序①

呜呼！李贺②、王令③，古也有人。嗟若子顾，才慧类之，而年更促矣，造物者果何意也哉！余所识早慧者颇多，要莫过子顾者。忆余初至南丰识子顾，年甫十五，为县学生已数年也，与同饮酒李牧臣家中席。牧臣出《游山图》请题，子顾且饮且笑谈，顷刻成古体长句一章，粲然足观，余固以奇之。次日过其旅，子顾又出宿所作古今体诗文及词曲种种，余益奇之。自是逢相识之士必以子顾告，顾每诵传所作，人或不之信，谓童子何渠能至是。已而因吾言物色之者稍稍与接习，辄惊叹于是。子顾同郡邑人士寖知子顾为奇童矣。不数年，子顾中拔萃科，会考省会，与诸英俊角逐，于是通江西二千里之省域，亦多知有子顾者矣。入都朝考第一，学习部司公卿争引重，于是都中士大夫亦往往知子顾，而子顾才名传天下矣。

余方幸子顾仕途早发足迹，他日累致通显固易易。其宦都中，师友闻见日广，必且大成其学，而极其才之所至，将为海内有数之名人无疑也。不谓子顾在都年馀，遽以寒疾卒矣，年止二十有四耳！余闻而为位哭之，作诗四章以抒悲逝者。子顾之兄子序④因牧臣⑤访余之便，寓书属余，为子顾诗序，且曰：“子顾从先生游最早，虽同邑知子顾者皆后于先生，且皆由先生亟称之，其必能达往者难显之情也。”又曰：“悲夫！曾未十年而始发其闻，继骇其进，旋序其终集，先生其有不可解于中者乎！”噫！余与子顾之情，岂文辞所能悉达，而诗序固自所心许久矣。子顾初与余议论殊乖违，后乃渐合，久而益亲洽。余长子顾年以倍，以弟待之，隐然视为畏友。顾隔岁月相见，子顾辄大欢跃，急握余手摩挲移晷刻，如不胜情。数以试事同在会城，盖无三五日不相索也，每聚谈酣嬉、淋漓留连不忍去。子顾于他人所不肯言者，于余则无不尽，余所未易与他人深言者，于子顾亦无不尽也。

子顾生世家，藏书甚富，博览耽思，于文章各体皆深通，于诗尤工。天资高妙，幼即好效汉魏晋体制，耻言唐季及宋以下人，其后深悟体势推变、异曲同工之故，渐乃酌剂诸家，能事益多矣。然其戛戛自异、深隽幽古、超迥萧远之概，揉之不懈而舒之有度，洁之不已而澄之有方，窅⑥如无尽，味之愈出，要为诗场之别调冷蹊、高致精品也。虽专家之老宿，亦未易淘汰融释，矫然能自为如此矣。集虽删存甚严，才仅百首耳，然已足流传于后。彼古诗人之声施至今者，其篇什岂尽皆繁富哉！后世知言之士，论诗人之志高才迈而早成者，其当不能遗吾子顾也欤！惜乎天夺之年，犹未克充其志而尽其才也。令子顾即仅得下寿，其所成就更当何如哉！至其他志事之未遂者，读其诗亦又可概想矣。嗟乎！此岂独吾侪友朋兄弟私情之恨乎？是为序。

注释：

①吴子顾：吴嘉言（1804～1827），字子顾，南丰人，吴嘉宾弟。道光五年选拔朝考第一，为工部屯田司七品庶官。著有《一篑草存诗》等。

②李贺：字长吉，唐代河南福昌（今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人。世称李长吉、鬼才、诗鬼，年二十七卒。

③王令：初字钟美，后改字逢原。原籍元城（今河北大名）。随其叔祖王乙居广陵（今江苏扬州）。长大后在天长、高邮等地以教学为生。王安石甚推重之。有《广陵先生文章》《十七史蒙求》。早卒。

④子序：吴嘉宾，字子序，吴子顾之兄，南丰县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同治三年（1864），在南丰县三都墟口与太平军作战时被杀。少即聪慧，“笃志治经”，与其胞弟嘉言并称神童。著有《周易说》《诗说》《丧服会通说》《求自得之室文钞》《尚綗庐诗存》等。

⑤牧臣：地方长官。

⑥窅（yǎo）：幽深遥远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