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经济命脉(1)
- 正义的代价
- (美)劳伦斯·李默尔
- 4975字
- 2018-02-26 11:13:15
第二部分 无法想象的世界
1998年4月7日
超过十万名矿工在开采煤炭过程中丧生,这一数字超过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美国死亡人数的总和……那时,煤炭行业是西弗吉尼亚州的经济支柱……煤炭控制了所有的政治和经济命脉……腐败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超过十万名矿工在开采煤炭过程中丧生,这一数字超过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美国死亡人数的总和……那时,煤炭行业是西弗吉尼亚州的经济支柱……煤炭控制了所有的政治和经济命脉……从这些大山中开采出来的煤炭价值亿万美元,可是这里的人民除了碎石又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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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初,戴维·福西特开始参与卡珀顿诉讼案,从那时起他就殚精竭虑地为这个案子奔忙。那天,福西特接到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布鲁斯·阿梅里卡斯(Bruce Americus)的电话,要与他讨论一位新委托人的情况。委托人名叫休·卡珀顿,他是一位西弗吉尼亚州实业家,请律师进行代理的理由是A.T.梅西煤炭公司导致他在弗吉尼亚的小煤矿破产。彼时,卡珀顿的财力已经消耗殆尽,他拿不出钱来支付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按小时收取的高昂费用,因此他正在寻找另外一家律师事务所,希望能够按照胜诉后收取酬金的方式代理自己的诉讼案。
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一般是按小时收取费用,而且必须预付律师聘请费,否则很少代理商业诉讼案件。令福西特感到惊奇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梅里卡斯居然还会与卡珀顿继续接洽。福西特所在事务所的律师同事多半瞧不上那些为原告出庭辩护的律师,在他们看来,这种类型的律师只会在电视上或者广告牌上兜售自己,不管是何种案子,他们只想从最后的和解或者裁决中分得一杯羹来谋求自己的生计。一般这样的律师事务所很少会有超过二十个律师,他们如饥似渴,四处奔忙,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与保险公司辩护律师喋喋不休的争辩上。而在福西特的律师事务所中,大部分律师更愿意代理那些于神闲气定、风度翩翩中就可以搞定的案子,他们不光可以收取委托人支付的百万美元律师聘请费,而且不论胜诉、败诉还是平局委托人都会支付每小时五百美元的费用。但是,阿梅里卡斯还是认为,卡珀顿案具有充分的潜在价值,值得他们驱车七十英里前往西弗吉尼亚州摩根敦与卡珀顿和他的律师面谈。
作为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阿梅里卡斯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重要人物。他身材圆胖,善于交际,甚至能够把谈天说地升华到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福西特不擅长与人沟通交流,而阿梅里卡斯不擅长案件处理业务,他只需物色搞定委托人就算大功告成了,至于律师事务所是否要接手案件,则由福西特来做出决定。
福西特家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古朴典雅的小镇奥克蒙特。1998年4月7日清晨,他从家中出发,开车前往摩根敦,在那里他将与阿梅里卡斯会合,然后一起去见那位潜在的委托人和他的律师。
福西特此行前去讨论的案件涉及两家发生纷争的煤炭公司。同匹兹堡大部分居民一样,他之前很少想到他所居住的城市是多么依赖那些在深深的地下挖掘煤炭的矿工,正是他们挖出的煤炭为工业革命的发展提供了动力。19世纪20年代起,大量的黑色烟尘就升腾在这个发展中城市上空,而当时东海岸的其他城市仍然依靠木柴取暖、利用水能运转推动机械设备。也正因为如此,作为美国钢铁之都的匹兹堡成为西半球被煤烟熏得最黑、烟雾污染最严重的城市。
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福西特的先辈们在这座城市站稳了脚跟。那个时期,由于烟雾笼罩,经常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城市里就像是夜幕降临一般漆黑一片,居民走在街上要借助电灯照明。由于缺乏光照,贫民区的很多孩子得了佝偻病,双腿畸形,脆弱纤细。1913年,一位心理学家在调查烟雾对人体的影响时,使用了“慢性倦怠症”一词。不过,卡内基家族和梅隆家族不会受到这种心理疾病的困扰,他们居住在这座黑暗城市所在的河谷上游,在匹兹堡城中建造了为数众多的华美豪宅。
福西特长大成人的同时,匹兹堡也在不断地关闭城内的炼钢炉。太阳终于再次出现在这座城市上空,远眺地平线,那高远壮观的景象足以匹配一座数倍于人口日益缩减的匹兹堡的城市。黄昏时分,河谷里仍然会散发出二氧化硫橘红色的光。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家钢厂要么规模日渐削减,要么正在被卫生保健、法律、保险、科技之类的企业所取代。尽管如此,煤炭在城市电能所需燃料中仍然占据最大比重,而这些煤炭主要来自西弗吉尼亚州。匹兹堡不断瘦身,城市中大部分值得纪念的有价值的东西得以保存,并且还修建了许多新颖的鼓舞人心的建筑,新生的匹兹堡正在散发出旧式工业城市所不具备的迷人气质。
西弗吉尼亚州位于匹兹堡的南部,距离匹兹堡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但福西特很少去那里,他在自己熟悉了解的地方感觉很舒服,所以对于他乃至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进入西弗吉尼亚州相当于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那是一个如同不丹或者伯利兹一般陌生的世界。
20世纪初,当工业革命的先驱们来到阿巴拉契亚高地开采黑色宝藏的时候,这里还是美国最为偏远的地区之一。居住在山谷中的山地人,本来最不可能适应煤矿营地的秩序和生活,然而,他们居然还是从山上下来,加入到贫困的欧洲移民行列中,到黑暗的矿井中去闯生活。
到20世纪20年代,大约百分之八十的西弗吉尼亚矿工住在煤矿营地里,那里是受到严格管制的生活区,他们的家人在那里艰难度日,他们的幸与不幸完全取决于煤矿主的意志和心血来潮。1922年,美国煤炭委员会调查了七百零八个煤炭公司生活区,发现其中大部分状况惨淡,调查报告中曾经指出:“在煤炭公司管理的最糟糕的生活区中,语言和图片都无法体现出那种被遗弃的沮丧气氛,无法重现那里难闻的气味,那种年久失修的破落状况用语言和图片真的无法展现出来。”
西弗吉尼亚州南部城镇其实是煤矿生活区的延伸,是由那些受惠于煤炭行业,并且心存感激的政治领导人监督建造而成。在那十年中,煤炭公司将他们的控制力推而广之,甚至发展到了受其影响的法庭上。他们促使法庭下达强制令,阻止矿工走上街头游行抗议,阻止矿工到公共议政厅或教堂集会发表自由言论。
超过十万名矿工在开采煤炭过程中丧生,这一数字超过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美国死亡人数的总和。1940年,煤炭行业正处于巅峰时期,煤矿营地里住满了人。当时,西弗吉尼亚州有十三万四百五十七名矿工,生产煤炭一亿两千六百六十一万九千八百二十五吨。到了1997年,煤炭行业实现了高度机械化,仅剩下两万五百四十二名矿工,却生产出了创纪录的一亿八千一百九十一万四千吨煤炭。那时,煤炭行业仍然是西弗吉尼亚州的经济支柱,在这个全美国第二贫穷的州中,煤炭控制了所有的政治和经济命脉。对一个人的评判,不论他是政治家、律师,还是部长、教师,都是根据他对煤炭行业的忠诚度来进行的。
1998年,煤炭发电在美国发电总量中占到一半的比重,而在西弗吉尼亚州,这一比重则高达百分之九十八。西弗吉尼亚州工业和政治领域的领导者如此强势地保卫煤炭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使之免受他们一贯不屑一顾的自由主义慈善家、环境保护精英、“误入歧途”的联邦官员的攻击,其中缘由可见一斑。煤炭是西弗吉尼亚州经济的重要基石,因此,保护煤炭行业已然成为该州的一项专门工作。
福西特驾车一路南行,这一路上,他能够感受到西弗吉尼亚州不像他的家乡宾夕法尼亚州那样富有经济活力。所到之处,随处可见的是小镇和乡村生活场景(1998年人口:一百八十一万一千六百八十八)。20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的小镇还具有一定的商业活力,到处风光如画,景色迷人。然而,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西弗吉尼亚州人口大幅缩减,平均每年有一万五千九百四十人离开家乡。许多坐落在山谷中的小镇已是人烟稀少,民生凋敝,商业萧条。
摩根敦,西弗吉尼亚大学所在地,占地很广,但却没有确切的城中心,两条州际公路将小城一分为二,在这里,只有当地人或者至少是西弗吉尼亚大学二年级学生才能弄清地理方位。因此,难怪福西特错过了一个路口。等他赶到摩根敦品质酒店餐厅时,很少迟到的他这次却来晚了,福西特的同事、卡珀顿以及他的当地律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卡珀顿向两位匹兹堡律师问候致意,然后就把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到了阿梅里卡斯身上。这位资深律师一直受到人们广泛好评。卡珀顿以为阿梅里卡斯将负责此案,福西特不过是个拎包的助手而已。福西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刻意冷落。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恼怒,他还有自己的工作,他安稳地坐在旁边,反而能更好地观察和判断。
五年前,也就是1993年,卡珀顿买下了已经倒闭的哈曼煤矿。这座煤矿位于弗吉尼亚州格兰迪城外一条蜿蜒的小路边,从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运营,当时有一千名矿工在这里采煤,他们住在沿山谷建造的公司家属区里。煤矿旁边是先前的公司商店,卡珀顿把它改造成了办公室,用于公司办公和为一百二十五名加入工会的矿工提供相关服务。
卡珀顿有个远房表兄名叫加斯顿(Gaston),1989年到1997年间他出任西弗吉尼亚州州长。尽管人们纷纷揣测,凭着卡珀顿的姓氏,休一定很有钱。然而他实际上没有什么钱,买下这座倒闭煤矿时没有用自己的积蓄,而是以二百五十万美元个人抵押担保买下煤矿。他还同意哈曼采矿公司将历时数年,分期还清先前的公司所有人身上背负的长期债务。这位前所有人很高兴能够将煤矿转让给他人,从而不但煤矿得以正常运营,而且还能够减少公司因支付矿工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以及煤矿土地开垦而背负的数百万美元债务。
卡珀顿请来一位名叫小亨利·尤金·库克(Henry Eugene Cook Jr.)的采矿工程师负责管理公司。在卡珀顿的许多决策中,事实证明这是最正确明智的一个选择。库克是矿工的儿子,不仅身材高大健壮,而且头脑机敏睿智。他先前曾在哈曼公司工作,制订了一项改进旧有煤矿从而大幅提升煤矿开采年限、煤炭产量和公司利润的计划。但是,当时的哈曼公司高层认为,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成本过高。于是,库克提出辞职,带走了自己制订的计划。而现在,这项计划成了卡珀顿的煤矿发展蓝图。
卡珀顿将煤矿收入进行了再投资,全部投入到了公司各项运营中。但是,按照库克的计划,哈曼公司还需要更多的资金。于是,卡珀顿把煤矿交给库克全权管理,自己则四处奔走寻找资金支持。现在回想起来,卡珀顿当时似乎非常盲目,开办了很多其他的小公司,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商业计划上投钱,而自己其实已经陷入可怕的困境。卡珀顿已经没有多少资金了,要完成库克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必须竭尽所能筹措资金。
曾经一度,卡珀顿想到的不是从银行借钱的点子,而是一个大胆并且富有创造性的想法,就是将地下的煤卖给土地公司,然后将这些煤租赁回来,为每吨开采出来的煤支付附加费。最初几年,哈曼公司处于亏损状态,但是卡珀顿和库克坚信这项投资终将获得回报。他们相信一旦代价高昂的重新整修和改进工作全部完成,公司将于1998年开始赚取高额利润,继而走上良性运转轨道。
1997年夏季,梅西公司收购了联合煤炭公司。之前,卡珀顿已经与联合煤炭公司的子公司韦尔莫尔公司签订了长期合同,将所有开采出来的煤炭卖给这家公司。韦尔莫尔公司再转而将这些煤炭卖给匹兹堡的一家焦炭厂。“我们每年开采大约七十万吨煤,我们把所有的煤都卖给了韦尔莫尔公司,”卡珀顿对他的律师说。“我们签订了一份十年期合同,我们开采煤炭,他们同意买下这些煤——所有的煤。我们是完全依赖于他们,但是当时我的确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卡珀顿当时认为,同本地最大的煤炭公司搭上关系对哈曼公司肯定是有好处的。“当我们获悉梅西公司正在收购韦尔莫尔公司的时候,我们简直高兴极了,”卡珀顿说道。“我们已经全力投入到长期的煤炭开采计划中,我们知道梅西是家大公司,认为以后肯定能够及时付款,而且肯定也能够支付得起。”
然而1997年8月初,就在韦尔莫尔被收购几天后,梅西公司新任命的韦尔莫尔总经理告诉卡珀顿,那家老朽不堪的焦炭厂可能会倒闭,这样的话,韦尔莫尔从1998年开始只能从哈曼购买合同中三分之一的煤炭,也就是说从先前的最少五十七万三千吨减少到只有二十万吨。
梅西公司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指示韦尔莫尔公司启动合同中的不可抗力条款。这是商业合同中普遍存在的策略,当不可预见的灾难性事件发生时,就会启动这项条款。比如,大火烧毁了汽车零件制造厂,厂家无法把关键部件运送到底特律;霜冻冻坏了南佛罗里达州果园里的橘子,农场主无法将水果运送给橘汁制造商;罢工导致钢厂停工,厂方无法及时为旧金山的大桥生产出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