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烟雨潇潇,炼就一颗莲花心(1)
- 林徽因:不慌不忙的坚强
- 赵一
- 4947字
- 2017-07-04 12:58:43
人间四月,姹紫嫣红。
唯有她,清贵高洁,素淡如莲。
读林徽因,当从《诗经·大雅·思齐》起。“徽因”二字,本作“徽音”,取自当中那句“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大姒”乃周文王贤德之妃,“徽”是美,“徽音”即是美誉之音。以“徽音”立名,意蕴清简,慧心可待,定是人如其名。
之后,为避免与当时一名写诗的男性作家林微音混淆,遂改名“林徽因”。
她生于乱世,却清醒自持,长于繁华,却灵透沉静。纷乱的情缘、颠沛的人生,仿佛只是一抹底色,永远无法妨碍她拥有一段绚烂的生命。就好像一杯香茗,被时光慢慢浸润成清透的绿,清雅醇郁,让人极爱无言。
这样的女子,注定笼罩着一个神秘的光环,让人不敢轻触。
读林徽因的一生,实在是件美好的事。在那个香艳迷醉的民国,她就像一朵孤清的莲花,开出了静美,丰盈绝尘。
那被时光遗落的欢颜,已幻化成一团柔情,从江南烟雨中袅袅升起。
早慧的心智
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她的故事,则让一座古韵天然的城,风情万种,灵动鲜活。仿佛一朵静美的莲花,耗尽生命里所有的深情,只为等待一个人,细细聆听,她的心事。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她就是林徽因。这首《莲灯》是她对生命倔强的表达。
有人说她的美风华绝代,有人赞她的气质清雅自持,她三岁时手扶藤椅的模样让人莫名地喜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站在庭院里,背靠一张老式藤椅,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前方。那老宅已有百年光阴,那藤椅亦默默守候了很多人的欢笑和泪珠。唯有那个女孩尚不知人事,看不出性格,看不见未来,却给人留下无限畅想,畅想那光阴,该如何惠赠那个女孩,亦不知那遥远处会有怎样的期待和遭遇。
1904年6月10日,杭州。陆官巷一如往日一样古朴安详,空气中飘散着栀子花的清淡香气。林宅的主人——太守林孝恂的长子,二十八岁的林长民此时并不在家中。他正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奔忙着,和热血沸腾的宪政名士来往,用笔杆子为他们的主张摇旗呐喊。他整日忙碌,极少过问家中事,甚至包括自己待产的太太。
忽然,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打破了这座巍巍官宅燥热的宁静。这一声啼哭在太守和妻子游氏听来犹如天籁——林孝恂的长孙女,长民的长女出生了。
她是林家的第一个孩子,聪慧乖巧,被长辈视为掌上明珠。她也是妾室的女儿,与父亲聚少离多,守着幽怨的母亲。林徽因的母亲何氏并不得宠,在父亲娶了第三房太太程氏之后,母亲与父亲的关系更加疏离。
人生就是这样,不能事事完满。看似幸福宁静的生活,也隐藏着苦涩的暗涌,就好像花容月貌,终将抵不过春恨秋悲的无人欣赏,必将独自凋零。
都说,每个内心强大的女人都经历过一段能让自己大彻大悟的感情。对林徽因而言,父母间没有感情的婚姻,则开启了她早慧的心智。面对家庭里层层叠叠的暗涌,她唯一的方法就是阅读,在那些清朗明媚的文字里,寻得自己的一方天地。
有人说,林徽因善良、聪慧,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从不会嘲笑他人。也有人说,她理智得有些冰冷无情,从不会为某种情绪而让自己沉溺其中。而我以为,这一切的性格,都与她阴暗的童年息息相关。
被秋月春风的情怀滋养,被诗酒年华的故事填满。她的心事,柔情而婉转。
天色渐沉,空气里古旧的湿气迎面袭来,青石板上苔痕依旧,乌篷船里灯火稀稀,摇橹声从远处传来,让人仿佛置身梦境。也许,在那烟雨潇潇的民国,也有一个女子,将内心的愁怨凝结于此,不可碰之,不可怜之,只愿船桨划开内心的波纹,沉入云水间,渐行渐远。
爱上了书香
人的性情多为天生,有些人骨子里即是安静,有些人生来怀着躁动不安。但后天之启蒙亦尤为重要,倘若一个沉静之人被放逐于喧嚣市井,难免不为浮华所动。而将一个浮躁之人搁置于庙宇山林,亦可稍许净化。我们都在潜移默化的时光中改变着自己,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1909年,五岁的林徽因随家人搬迁至蔡官巷的一处宅院,在这里住了三年。时光短暂,但却给一代才女风华绝代的人生奠定了不可动摇的根基。徽因的大姑姑林泽民成为她的启蒙老师。林泽民是清代末年的大家闺秀,打小接受私塾教育,当得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落人后。就是这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姑姑教会了徽因读书识字。
最重要的是,林徽因由于林泽民的启蒙,爱上了书香。
拨开时光的雾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幼小的徽因手捧一册册书本,在月上柳梢头的夜晚,在暮色低垂的黄昏,在旭日喷薄的清晨安静而沉醉地阅读着,用小小的心体会着。也许那时她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美好的意象,也读不懂诗意的情怀,读不懂人情冷暖的故事,但她从此爱上了读书。那些早早就映入脑海的或瑰丽或清淡的文字,在她成年后,幻化成一树一树的花开,幻化成忧郁的秋天,幻化成少女的巧笑倩兮和不息的变幻,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星空中最特别的那一颗星子。
但林徽因的童年并非单纯愉快,她的家庭注定了她不能用符合这个年纪的言行与大人们交流。母亲何雪媛由于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和家族的肯定,生出抱怨之心。那时候她跟母亲住在后院,每次高高兴兴从前院回来,何雪媛就会无休止地数落女儿。从那时候起,徽因的内心深处就交织着对父母又爱又怨的矛盾感情。她爱儒雅清俊、才华横溢的父亲,却又怪他对母亲冷淡无情;她也爱着给她温暖和爱的母亲,又怨着她总在怨怼中把父亲推得更远。
年纪小小的徽因背上了成年人强加的沉重包袱。她既要在祖父母、父亲面前当聪明伶俐的“天才少女”,又得在母亲面前做个让她满意的乖顺的女儿。多年以后,林徽因写了一篇叫作《绣绣》的小说,说的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绣绣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母亲性格懦弱、心胸狭隘又无能,父亲冷落妻子,又娶了二太太。绣绣整日夹在父母的争执中彷徨不安,最终因病死去了。绣绣还未成熟的心灵里深藏着对父母爱恨交织的情绪、爱莫能助的无奈。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林徽因童年生活的写照呢。
徽因七岁时,祖母游氏去世。一直对婆婆怀有复杂感情的何雪媛在葬礼上失声痛哭。这个女人是她的“敌人”,也是她的偶像。恨,忌妒,崇拜,感激(何雪媛结婚后多年未生育,游氏告诫儿子洁身自好不要急着再纳妾)交织着她被抱怨占据的内心。现在,已成为林家女主人的何雪媛原谅了这个她又爱又恨的“仇敌”。她变得平静很多,就算是抱怨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不像以前那样喜怒无常。
也许,徽因的父亲未必是个薄情之人,只是,他与妻子并无任何爱的交集。就如同大多数封建时代的婚姻,枕边人未必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一个,却仍然要努力维持这段关系,将就着走下去。彼此厌倦并非罪不可赦,只可惜天意弄人,落花流水,生生造出这么多痴男怨女,不尽如人意。
大半生与肺病做着抗争,尝尽人间冷暖的林徽因也清楚地了解这些吧。她生命中有据可查的感情,哪怕是和梁思成如神仙眷侣,哪一段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满呢?哪能没有丝毫遗憾呢?就算风华绝代,也不过是个饮食人间烟火的平凡女人,也曾有过惆怅和踟蹰,只不过她终究做到了收放自如,并懂得如何取舍罢了。
一辈子的心结
妾,又称姨太、偏房,主要指一夫多妻制结构中,地位低于正妻的女性配偶。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词。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一代才女林徽因便是妾的女儿。
她是林家的长女,得宠,但那宠,林家人吝于分给她的母亲。
林徽因的生母,这个脾气喜怒无常,常常伤害尚且年幼的女儿的怨妾,也许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如何影响了女儿一生对爱情的抉择。
好日子就像薄薄的第一场冬雪,还没等人把美景看个究竟就消失得无踪迹了。徽因八岁,林长民娶了二太太程桂林。作为大太太(注:林长民的原配叶氏已经过世)的何雪媛,是最后一个知道老爷要纳妾的。林长民禀告了老太爷一回,得了默许。林太守已是垂暮的夕阳,实在没有心力再来操心三十六岁大儿子的第三桩婚事了。那时候他们已经举家搬迁到上海。
何雪媛听到这个消息很平静,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丈夫终究是熬不住了。那个时代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是,甚至一些女人为了取悦丈夫,遇到纳妾的事儿比丈夫本人还积极。但何雪媛做不到。她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也是家中老小娇宠爱护的对象。要她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是没办法的。
何雪媛对于二太太很是好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性呢?一定很美丽吧,是个清丽的女学生,还是一个风情万种的交际花?她也会像林家人一样吟诗作对吗?会说洋话,识洋文吗?她会怎么看待这个大太太呢?
程桂林在何雪媛忐忑不安的期待中终于来了。何雪媛看她一眼就大失所望。她不年轻,不美丽,个头儿不高,勉强能赞一句娇小玲珑。而且听八卦的老妈子说,二太太也是个目不识丁的俗气女人。何雪媛终于松下一口气,看来这不是个值得防备的竞争对手。况且,程桂林对她还算友善,她也挑不出什么理,遂同样亲热相待。
但何雪媛很快就对二太太亲热不起来了。她原本以为依着林长民的性子,对程桂林八成也是不冷不热,没想到这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把丈夫牢牢地绑走了。林长民每次归来,就直奔程桂林的房间。离家的时候,最多冷淡地和大太太打个招呼。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其实,林长民宠爱程桂林也是有原因的。程桂林虽然没有文化,但胜在识得眉眼高低,说话轻言细语,不像何雪媛那样漂亮话一句没有。她从来不会发脾气,最多嗲着嗓子冲老爷叫:“宗孟——你到底要怎么样嘛!”听得何雪媛掉一地鸡皮疙瘩。可是没关系,宗孟可是受用得很。
林长民被嗲声嗲气的程桂林哄得高兴,带着她到处玩乐,出差,出席朋友的聚会,还新起了一个名号“桂林一枝室主”。
何雪媛被气得头昏脑涨,但是二太太对大太太的怒气好像感觉不到一样,照样温言软语跟她搭讪。何雪媛没办法,只好另找途径发泄。猫呀狗呀,连仆人们都遭了殃。林长民偶尔来一趟也不得幸免,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了。
后来,程桂林像示威似的,接二连三地生下四儿一女。比起前院的其乐融融,何雪媛的后院彻底成了“冷宫”。何雪媛知道,自己一辈子只能是林长民的妾了。她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做她的林太太了。
以前,他不愿意,是她自己倔,不讨人喜欢;现在,他更不会愿意了,她要是扶了正,程桂林往哪摆呢?他可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二太太的到来和得宠,何雪媛对“妻子”的名分彻底死心了。这个名分是何雪媛和女儿林徽因一辈子的心结,一辈子的痛楚。多年后林徽因拒绝徐志摩的追求,有人说最大的原因就是徐志摩当时已与张幼仪结婚,林徽因若是与他在一起,必定是“小”;甚至徐志摩最终顶着压力离了婚,她也不肯回头,而是选择了梁启超的大公子。
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是这么理解他的母亲的:
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的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她。
——《倏忽人间四月天》
多年后,林徽因又一次被推到一个旋涡的中心,始作俑者是三个爱她的男人。也正是这几段感情让她遭到非议。天意?人意?红颜已逝,谁说得清楚呢!
用成人的眼光看世界
他是林徽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她是他血脉的延续,期望的寄托。他对她的爱是那样复杂,甚至又那样沉重。
她是那个畸形的家庭中唯一能与他交流的人,不经意间,他把不应该让她背负的重担交予了她。
她一生的繁华和努力隐藏的酸楚,都与这个男人息息相关。
虽然林长民在家的时间极少,但他仍不失为一个好父亲。他心性开朗,特别喜欢跟孩子们在一块儿。在他这里孩子们不分前院后院,前院后院的丫头小子,都是他最爱的心肝宝贝。莫说是自家孩子,就是姑姑家的表姐表弟们,也少不了这位舅舅的宠爱。大姑姑对待徽因两姐妹,也同对待自己的孩子无异。
林徽因长到十岁时,祖父也去世了。父亲常年在外,大太太什么都放手不管,二太太弱不禁风,和老爷书信往来,伺候两位太太,照顾年纪尚幼的弟妹,甚至打点搬家的行装,家中大事小事,竟然都是这个十岁出头的大小姐一力承担。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出身名门的徽因,也早早地当起家来了。
林长民爱那一大群孩子,但最爱的还是长女林徽因。
她天资聪敏,早早就在父亲和大姑姑的启蒙下读书、识字,并开始为祖父代笔给父亲写家书。七岁那年,林长民在给女儿的回信中,如此写道:
徽儿: